已经遇见无数场不期而遇的雨,记忆中,它最喜欢在六、七月的盛夏光顾。那时,沉闷的土地迎来喘息的时刻,灼热的气流在一瞬间化作清凉的味道游荡在花鸟虫鱼草木之间。门头外面自动形成水帘,肉眼可见的水花起起落落的蹦跳。伸手触碰它们,掌心会发痒,嘴角传唤出“咯咯”的笑声。
我常常拿一只板凳坐在屋内木门旁观雨,托着腮,静静望着,起初现实的意识慢慢走远,后来想象的空间悄无声息的来临。我会想,河里一定发了大水,汹涌澎湃地夹杂着泥沙滚滚而去,从上游水库冲下的大青鱼,大草鱼顺着水流一直往东,观遍沿途的风景。若有倒下的枯木横亘在面前,它们会潇洒地一跃而起又爽朗地一跃而下,“扑通”四起的水花泛起涟漪,要过一分钟才能彻底消散。每到这里,我都会期望自己变成一条鱼,并期盼雨水一刻也不要停,那样我就可以借着水势自由自在地游览更多更广远的地方。
雨势稍稍小些,我会拿起早已备好的雨衣和雨靴,站在院子中央转圈,踩雨。仰头望向天空,颜色还是灰暗的,深浅不一的乌云慢慢在头顶飘浮。我想起课堂上语文老师教授的神话故事。女娲会不会正在天柱旁边徘徊,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万丈高空之下自己的子孙?她一定是美丽的,飘扬着长长的黑发,幸福地俯瞰着人间的袅袅烟火。
四周讨厌的蚊虫都不见了,庭院里杏树的枝叶像上了一层饱满的花生油,成为了某位神秘画家留下的出彩油画。我的雨衣雨靴也跟着光滑亮丽起来,如同激荡心情迸发前的一丝媒介突然被发掘出来一般,以手舞足蹈的模式转动起来。土坯墙的一面偶尔会溅落一层雨雾,近似椭圆形的一环,好似父亲三个月不刮的胡须,我想象着描摹胡须之上父亲的脸庞,并在意念深处欣赏自己为父亲手绘的肖像画,而后满意的点头。
院外的街道,汇成一条河流,双腿放在里面,清澈的水流夹杂着细小的泥沙和石块潺潺地流向地势较低的地方。我会寻觅脚下的流水,若有一条鱼儿经过定要将它捉住,而后放在院落的废弃水缸里,在里面盛满雨水,把它们一点点地养大。可惜,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条小鱼从我的身边经过,但是这种期望却并没有因为惨淡的结局而消散,相反愈来愈浓重和热烈。街道上少有行人,偶尔出现人的身影,那也只是在遥远的巷道尽头手握一把伞一闪而过。我望向西边的街道,总会想起许多次黄昏时刻温柔的落日停靠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的情形。假若这个时候以一场太阳雨的样式收场,那真是大自然的点睛之笔。
母亲呼唤我的乳名,告知我不要乱跑。我便折返回屋内。此刻,母亲微微叹息,自语房上的瓦片松动了,漏下雨来。她一边抱怨,一面拿来洗脸盆,承接着屋顶上方落下的雨滴。水盆与雨水的碰撞像极了读秒的走针,听得内心也不觉得紧张起来。母亲又在盘算要找哪位在家的叔叔来帮忙补瓦了。我猜想一定是根叔,去年这个时候,就是根叔过来修补的。为人厚道的根叔没有收取劳务费,母亲觉得惭愧,做了一顿极丰盛的饭菜感谢根叔的操劳。我记得里面有我最爱吃的烧鸡。当时我的口水“哗哗”往外流,根叔在一旁笑出了声,他摆摆手,招呼我过去,把烧鸡两边的鸡腿拧出来,递给我吃。我吧唧着稚嫩的嘴巴,幸福愉悦地吃完它们。所以,我很希望母亲去找根叔帮忙,这样她又会像去年那样做一顿美味佳肴,而根叔会在饭桌上心照不宣地掰下两根鸡腿递给我吃。
母亲说,如果父亲不在外打工,何必再麻烦根叔呢。从她的语气里不难看出母亲的难为情。我也想念起了父亲,我记得父亲年前打工回来,为我买来一把电子枪,在底部放上两节五号电池,扣动按钮,它会发出冲锋的号角声。当天,我便又蹦又跳地玩了个遍。父亲配合地表演坏人中弹的情形。母亲一边做饭一边笑父亲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活蹦乱跳。若是父亲在家,他一定会和根叔做得一样好,甚至会修补的更结实。我低下头,雨靴踩过的水泥地面上留下许许多多交叠在一起的脚印,可这么多的印记却没有一处是父亲的。这令我多少有些难过。
母亲打伞出去了,她一定去找根叔了。屋内如此寂静,我能够听见狡猾的老鼠在床底使用锋利的脚爪以及牙齿撕扯废塑料的声音。屋外的雨又急促地下起来。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我起初担忧会有只老鼠突然地从床底窜出来,飞奔到我的脚底下面,之后雨水的声响越来越急,本是白昼的屋子忽而进入了夜幕十分,我开始担忧会不会从床底走出一只面目狰狞的妖怪呢。想到这里,我瘦小的身躯不由得哆嗦起来。我急切地期盼屋外的木门“吱啦”一声打开,母亲打着伞快步地走来,然而,任凭时间一点一毫的消逝,我期待的声音始终在延迟。
我想象着还有什么可以陪伴自己,对了,还有母亲饲养的十几只白兔,它们可爱动人,尤其是吃青草的时候它们的嘴巴快速的蠕动,十分逗人。而它们诞下的小白兔幼崽更是讨人喜爱。在未曾睁眼的那几周,每天都在懒洋洋的睡觉。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够像它们一样饱饱地睡上一觉,我还担心什么妖怪呢?然而,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只是暂时的,我终归又会回到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来,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养只勇敢无畏的黑猫,消灭掉这些可恶的老鼠。
期待已久的声音响起,我看到母亲打伞而来的身影,由衷地喜悦和轻松从漫天而落的雨珠中直抵精神的角角落落。等母亲走近,我站起身子,问道:“妈妈,晚上做什么呢?我饿了。”母亲伸出手来,放在我的头顶,揉一揉我的头发,回答我:“炒你最爱吃的辣子鸡。”我惊喜地喊出声音,在催促声里,跟随母亲的脚步走入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