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的姑娘要回来了。
从美国飞回来,早上到站。
老江四点就醒了,他睡不着,不能说激动,可就是想哭。
他老婆说他是老了,说他太挂着姑娘,梦里都在念叨,生把自个儿念叨醒了。
老江瞅着镜子里黑亮的头发,脸也没那几道儿纹,除了茶几上刚配没多久的花镜,他可瞅不见自己老。
他说他和战友约着打篮球也是四点起,都是周末,习惯了。他老婆懒得和他辩,被子一蜷,继续睡了。多睡一会是一会,两个钟头后她得起来去开会。
老江把家里的狗儿子从窝里抱出来。小家伙舍不得那暖和的毯子,却也拗不过人力。老江给迷迷糊糊的狗儿子穿上绿色的小棉袄和四只胶底小鞋,看着那睁不开的眼睛傻乐。“来儿子,出去跑风。”
这句话他是跟他老婆学的,他老婆总打趣狗儿子,说小家伙在阳台上跑着看看能不能勾搭上哪家小母狗。“要胖媳妇。”他老婆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傻乐。
趁着狗儿子跑风,老江便去厨房里准备早饭。他挑了三根最大的海参泡上,再调酱汁。这也是跟他老婆学的。他是农村考进城里军校的,不懂那些讲究吃法,连鲍鱼都要吃那个胆,他说苦的,喜欢那个味儿。
还是起的太早了,老江想着,坐到了餐椅上,翘着腿抽根烟。他想起来姑娘回国之前和他们视频,说回来之后要一家三口去看电影,叫《芳华》,讲军队文工团的,他俩肯定喜欢看。老江眼圈红了,却又傻乐起来。他老婆不是文艺兵,但也跳舞,跳得还特好。他俩刚认识那时候,他等她练完功一起去吃饭。大冬天,她踩着外八字的步子跑过来,肥大的军裤抖落着,迷彩的军大衣把她厚实成一个球儿。她眼睛要弯成一条缝儿了,嘴却合不拢,仰着脖儿顶着两朵高原红,冻得也羞得。
老江的眼神儿不大清楚了,不知道是烟雾还是眼睛里的水光。他好像看到他老婆醒了,他姑娘回来了,他们去看电影了,去吃披萨了,去散步了。他好像停在这里了,想起身去倒杯水却动弹不得了。只有心脏声,一下一下咚咚地砸。
好像要倒的那杯水,已经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