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逢场聊做戏,可惜误了多情你。
1。
沙瑞金是汉东第一武生。
他年少就出师,独挑大梁,在赵季常的寿宴上唱夜奔。他扮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一声叫板,气冲霄汉。满堂的彩声中,银元金钏儿雨点似的往台上砸。
他凛凛威风,独霸梨园十三年。
这第十三年的冬天格外长。北地的风从不带半点儿温情,飞沙走石砰砰地打在窗上,遽烈像是狂醉的锣鼓点子。沙瑞金端个紫砂茶壶,站在二楼,就着壶嘴儿咂一口,低头就看见队浩荡车马。
打头一辆车上下来个年轻人,隔老远看不清楚眉眼,只见军装外披了玄色的貂裘,皮靴大步踏着雪,飞快走向后面那辆车,毕恭毕敬拉开车门。
风雪扑面,车里的高育良皱了皱眉头。
他身上也是同样贵重的一袭斗篷,里面露出来的衣襟却不是戎装,而是西服。文明棍杵在地面上,他的步子稳而缓慢,端的是大官的派头儿。
沙瑞金歪着嘴笑,回头去看赵立春。
赵季常死了,他就是割据汉东的大帅。他约莫三十七八岁,看着却比实际年轻,他斜签着身子坐在太师椅上,对着光剔蜡芯儿,冠玉似的脸被烘上烛火的微光,有种虚假的暖意。
他站起来,身后的李达康随即近了一步。
赵立春看见了沙瑞金的笑,不由得也挑了挑嘴角:沙老板,今晚辛苦您了,咱们得让梁群峰的人看看,汉东的伶界大王,可和他们南岭那些下三滥不是一窠子里头飞出来的。
沙瑞金向来自负,尤其在戏上,他听了,浓眉一扬,朗声答道:南岭最好的须生,嗓子也不过就是个云遮月。
赵立春站起来,拂了下衣摆,见李达康把大衣递来,他又笑着,凤眼里幽深的光将这个精干的副手笼得没法退避:你呢,达康?这回陪高育良来的,是梁群峰的乘龙快婿祁同伟,听说他的枪法,是南岭第一。
李达康颇听过这人一些事儿,寒门出身,却生得极好,是梁家小姐先朝他眉目传情的,他偏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拼到战场上挨了一身枪子儿,命够大缓过来了,却被梁群峰扔到一个穷山沟混日子,据说还是高育良把他保出来的。
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梁家三跪九叩,求娶梁群峰的千金。
李达康冷笑:沙老板,我看这祁同伟的旧事,编出来也是出叫好叫座儿的大戏了。
沙瑞金不以为然,他想,这算什么戏呀。小白脸飞上高枝儿去,照旧是粉头堆里刨出来的,烂骷髅上蒙了层画皮来招摇,哪个台面也轮不到他扮大轴。他喉咙一动,把这些村话吞回了肚子里面,干笑两下,就送赵立春下了楼去。
2。
祁同伟没看过这么好的戏。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沙瑞金粉墨登场,墨黑平金绣的散龙大蟒袍,靠肚下的明黄网子穗里的每一缕都掺了赤金丝线,他一撩袍袖,威震山岳的一声叫板,周身都有细碎的金光在打颤。
“ 好!” “ 好!” “ 沙老板!”
沸油锅下添了野火,震天价的爆响!碰头彩,沙瑞金的西楚霸王,整个民国没人能比肩。
高育良是闹中唯一一点静。
李达康端着茶盅敬他:早听说高司令年未弱冠,就中了前清的同进士,当年金銮殿里谢过恩,慈禧老佛爷亲自赐过酒赐过戏的,怎么着,您瞧我们为您洗尘备的戏酒可还满意么?
高育良暗笑:怎么,拿自己去比老佛爷,要我和当年似的跪下谢恩不成?久闻赵立春心狠手黑,他的部下也是一样的机锋毕露。
祁同伟却在这时候,扭过脸来听他们说话。李达康在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倒抽一口凉气,他想,传言不假,他确实好看得叫人心惊。
“ 李司令。” 他轻轻叫了他一声,“ 台上这位楚霸王,就是你们汉东最有名的沙瑞金吗?”
高育良脸色略沉,他想,祁同伟是专门儿替他打岔,岔开李达康的先发制人呢,还是根本忘了他们此行的凶险,冒着一天一地的大雪,专程来这异乡捧戏子的呢?
果然是暗门子里钻出来的种,满心都是下九流的雪月风花。
可他又真是个妖孽化得了人胎呀。高育良看着这老戏楼的暗红烛火,像洞房里才有的幽艳光影似的,笼着他二十岁才出头的英俊脸庞,他笑着,神情里有点不合时宜的天真,长睫毛忽闪忽闪,像对儿起起落落的灰黑蛾翅。
高育良的训斥也变得柔软:同伟,安静听戏。
他又转头:汉东的戏,已经让我忘了紫禁城了。李司令,我怎么听说沙老板已经多年不挂霸王别姬的水牌子了?
李达康淡淡一笑:从小陪他扮虞姬的,不唱了。
祁同伟又忘了恩师提点,微微前倾着身子,隔着张小叶紫檀的桌子去问李达康:那他怎么又唱了?
这回高育良没制止。
他仍笑,风雨不动的矜傲,前清的同进士,落草为寇也丢不掉的一身文人骨。豆绿冰裂茶盏在他的手指间托着,飘出来的烟雾都浑然像一句诗魂。
他却全神贯注在等李达康的答复。
李达康好整以暇,换个姿势翘二郎腿,把个枇杷果在手里剥得一丝不挂,又眯着细眉眼笑了,抬脸儿对着他俩说:专门为你点的喽。
高育良瞬觉,五雷轰顶。
3。
凤栖梧。
乌木匾上瘦金字,悬在汉东最豪奢的一处宅邸前。李达康表示,这是赵立春待客的最高礼遇,请高育良师徒好好安歇。
高育良端坐太师椅上,祁同伟解了军装的暗金扣子,就缠上了他,双手攀着他西服的翻领,笑盈盈一啄他脖颈:老师,您愁的什么。
高育良摩挲着他的额:傻孩子,你知道什么。李达康今晚话不多,句句都在封我的路。大帅派我们来做什么的,和谈。汉东南岭为了争地打了快三年了,现在想和平共荣了,怎么不看看人家唱的什么戏?呵,霸王别姬,什么意思?楚河汉界拦不住人家,赵立春要坐天下呀。
他拿自个儿比刘邦? 祁同伟的明眸中有点困惑,他摇摇头:这戏里项羽才是英雄呢。
戏,骗的就是你这种傻子。
高育良从不骂人,骂人也爱拐弯儿,非要引经据典。可独独对祁同伟,他不费这脑子,有这脑子都留着记古书上那点花活招式,好让他在床上更服帖,也更快活。他痛痛快快骂他一句,语气仍是宠,祁同伟把脸埋进了他颈窝,他顺势就把手伸出了他的裤子里。
老师,赵立春不想讲和,我们就反了呗。梁群峰,我真恨他呀。
祁同伟嘻嘻一笑,眼波有点怙恶不悛的亮烈。高育良不知道他美的什么,活像作恶,活像偷情。
反?古来二臣难立足。高育良读古今兴废,多少比祁同伟有点仁义道德,虽然他胯下那家伙已经寡廉鲜耻地在叫嚣,这就要披挂上阵了,他还是板了板脸。继续说着:再者,我们保住了南岭,梁群峰死了,江山还不都是你的了,你的,不也就是我的。
是你的是你的,老师,连我都是您的。
祁同伟说情话的时候总让高育良脸红,红到耳朵根,他再难自持,手再用上点力道,直接扒下祁同伟的裤子,祁同伟喘着粗气说去床上去床上,去试试李达康说的这张古董拔步床。
高育良把眼镜一划拉,撂在桌面上。
他抱着祁同伟歪歪斜斜往床边走,一路走一路接着叹息:都是大帅心腹,李达康怎么这么聪明,你就这个样。
多情(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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