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重天上的神仙们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惑。他们茶余饭后讨论的最多的,就是青丘女君凤九殿下怎么突然回了青丘。这个消息实在是过于突然,据说司命听说之后,惊讶得连命格簿都差点掉到了芬陀利池里。
而眼下,凤九正饶有兴致的陪着毕方看折颜从天上带回来的赤焰兽,心情一派大好。青丘果然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外面她和东华的事都传遍了,这里的小仙们看见她却什么都不问。她很是欣慰这里的民风淳朴。
赤焰兽眼下早没了开始的神气劲,看着凤九也只是象征性的哼了哼。听说折颜为了驯服这只赤焰兽,花了不少功夫。
毕方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继任者,就问懒洋洋的凤九:“浅浅有了身孕,你怎么不在九重天上陪着反而回来了?你的伤大好了?”
凤九很是无语的看着毕方,想问姑姑就直说,干嘛还要装模作样关心关心她。于是很是冷淡的说:“我在那里不过是给姑姑添麻烦罢了,还有啊,姑父要我带着团子在青丘住几天。他说团子身为小天孙,应该长长见识。”
毕方抬眼望望青丘几十万年不变的青山绿水,说:“那只是夜华不想团子吵着浅浅吧。”
凤九拍拍毕方做安慰状:“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身边找。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不一定好。改日我要不要给我四叔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安排相亲。”
“燕池悟应该快出关了,激他一下还有点意思。”东华慢条斯理的把书从脸上拿了下来,“天君前几年不是有收拾魔族的意思吗?正好啊。”
连宋:“……”
凤九听到这些,并不觉得有多难受。反倒心里还松了口气。之后又对自己好好自嘲了一番。东华两千年前是石头,两千年后自然还是块石头。自己两千年前费尽心思也没换来他的正眼相待,两千年后自然也只能是他指尖的一枚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知鹤甚可怜。
她便得了带团子的机缘,回到青丘继续避世去了。
东华给她的瓶子,她没有给沧夷,而是找了她姑姑柜子里最大的夜明珠还给了沧夷。沧夷自然是不收的,但奈何凤九坚持。
她天天听着青丘的鸟声,觉得很是圆满。只是偶尔会做梦梦见九重天,梦见太晨宫里盛开的菩提往生,梦见在芬陀利池旁钓鱼的紫衣身影。那时她醒过来,都觉得手腕上的镯子在黑暗的夜里散发着淡淡的光。
她只道是又欠的东华太多,内心不安罢了。
如果不是燕池悟一脸煞气的冲到青丘门口,她觉得日子大概又会那么安静的过下去了。但是事实证明,老天爷总是爱看戏的。
戏越精彩,老天爷越开心。
燕池悟没想到那个迷惑了东华帝君的狐狸生的那么美。
同样凤九也没想到号称魔族七君之一的燕池悟竟然长得如此娘娘腔。她暗自回想了一下姑姑当年对离境鬼君的形容,觉得眼前的这位怕是比离境鬼君更加妖孽。
她咳了一声:“魔君远道而来,莫不是想来吃杯茶?”她初承君位时,她父君教导她,遇到敌人也要保持女君的风度,切忌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纵使她觉得这一套在战场上忒不实用,但奈何这站在青丘山口,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只好做做样子。
燕池悟似是没反应过来,凤九又做出柔柔的声调:“魔君不说话,那就可惜了青丘冻雪化出来的冰莲茶……”
谁料燕池悟打断了凤九的淑女演绎:“殿下那么客气,本君怎么好驳殿下面子。
” 凤九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觉得这个燕池悟脑子简直有病。带了那么多魔族将士,跑到她青丘来吃茶?在燕池悟开始和第五杯茶的时候,凤九觉得有必要提醒提醒这位魔君大人此行的目的。虽然她并不想和魔族起冲突,但是把青丘一顶一的冰莲茶这么孝敬给这个娘娘腔,她委实不大甘心。
没曾想她刚打算开口,燕池悟已经喝完了第六杯,饶有兴致的问她:“本君听闻白家与十里桃林的折颜十分交好,青丘可有折颜酿的桃花醉?”
凤九努力挤出一点笑来:“有,自然是有的。” 她转身去吩咐脸上不大高兴的迷谷:“把折颜刚带过来的桃花酿端过来。”又悄声嘱咐道:“要最烈的。”
迷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去酒窖搬酒去了。 凤九看着喝茶喝的正开心的燕池悟,客气说:“那凤九下厨去做点下酒菜,魔君以为如何?”
燕池悟透过茶杯瞥了凤九一眼,好整以暇道:“麻烦了。” 她离开了狐狸洞,招来毕方让他速到九重天上去搬救兵来,她可没有那么天真。以为燕池悟大老远来就为了吃杯茶,更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耐就让他转眼忘了自己的老情人。
谁料到她刚刚吩咐完,转身就看见燕池悟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青丘原来还有在茶里放药的规矩?”
凤九毫不客气:“魔族原来还有带着几十万大兵到别人家门口吃茶的规矩?”她虽是理直气壮的这么说,手心里却开始出冷汗。她到底只有三万多岁,且生在和平年代。平常打仗什么的都只限于和四叔折颜纸上谈兵,打打一些神兽而已。况且现下自己大伤初愈,水平能不能和从前一样还是个问题。
青丘很久没有开战了,若是为了她弄得血流满地,她觉得自己只有以死谢罪的份。
燕池悟欣赏了一下凤九脸上的表情,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的说:“本君长途跋涉饿了,等着殿下的下酒菜。”
凤九勉强笑了笑,心下揣摩只有能拖一会子是一会子。燕池悟带了那么多魔兵到她青丘,九重天上绝对会察觉。她只盼着自家姑姑姑父快些来拯救他们的宝贝儿子,顺道把他们这倒霉的侄女也给拯救了。
她一边恨恨的翻铲子,一边恨恨的想为什么东华的烂桃花要找她算账。自己哪天得了空必须去西方佛祖那里好生拜拜,最近真是倒霉透顶。
燕池悟笑眯眯的看着满桌子的菜,对凤九说:“实在看不出,青丘女君殿下竟然有这等手艺。”
凤九斟上一杯桃花酿,没有言语。她趁着这个间隙好生打量了一下这位魔君,觉得若是离境鬼君和他站在一起,以后绝对不敢再穿红色。一个男的可以称为魔族第一绝色,还是要有一定实力的。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姑姑在青丘的称号,委实胃里一阵恶寒。打定注意要改改名号,不和这个娘娘腔同流合污。
燕池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凤九的打量,也斟上一盏桃花醉:“折颜的酒果然与众不同,一闻就知不是凡品,殿下不会还在里面加点什么调料吧?”
凤九一杯酒干尽,把杯子向他亮了亮。“这酒原汁原味才好喝。”
两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盏,以一种**战士的情怀在拼酒。燕池悟喝到最后眼神都散了,他迷迷瞪瞪的看着青丘山顶上那轮皎洁净透的月亮,对着凤九说:“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就像这天边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呢?”
凤九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张脸已经通红。听到燕池悟的话豪迈的纤手一挥:“你想摸明天我就带你到月宫里去,别说摸了,躺着也行。”
燕池悟闻言哈哈一笑,又倒一杯酒:“殿下真是风趣的很。”
燕池悟絮絮叨叨了半天,凤九才听出来是在讲他的情史。遗传使然,她虽然醉得七荤八素,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听这一段风月往事。
这个故事和很多话本子一样,有一个狗血的开头,一个狗血的过程,外加一个狗血的结尾。
他们两个就坐在两百多年前白浅种下的桃树下,凤九一边伸手去接随风而落的桃花,一边听燕池悟有些颠三倒四的讲述。
“你和她很像。”燕池悟醉眼朦胧的看着凤九慢腾腾的接桃花,“她喜欢梨花,可是魔族之地位处南荒,地气阴煞,正常的花树根本不可能在那里存活下去。”
“然后你想尽办法为她种了一片梨花林,奈何她还是要嫁给别人?”凤九轻笑一声,眼里全是玩味。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凤九撑着桌子站起来,举起酒杯。看了眼星光璀璨的浩浩天宇:“我曾经和你一样傻,哦不,比你更傻。”
她转过身来冲燕池悟自嘲的笑了笑:“我曾经爱上了块石头,爱了两千多年。我自以为可以将他捂热,谁知只是一场空梦。还好,还好我不爱他了。我爱上了别人,那人却死了。我如今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凑近燕池悟:“我比你惨吧。”
燕池悟看了她一会儿,开口说:“我们都惨。”
凤九哈哈大笑。燕池悟自顾自的摘了一片桃叶来,送到嘴边开始吹一支小调。
凤九托着下巴听,只觉得满树的桃花都活了,变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围在他们之间,极是好看。很多光影斗转流离,好似一切都在急速变幻。而她在众多光影之中伸手一抓,什么都抓不住。那些美丽的影子只从她指尖滑过,只剩下虚无的凉意。
“真美……”她低低呓语。
燕池悟停了下来,声音有点哑:“这个叫捕风。”
“你的曲子?” “她的,她会唱,我只会吹。”
“捕风?风哪里捕得到啊?真傻,真傻。”凤九转着酒杯,一脸的温和。
“是啊,捕风的人自己也是风啊……”燕池悟沉浸在回忆里,艳丽的眉角被回忆浸得发烫:“风和风,只能擦肩而过的,你知道吗?”
凤九拍拍他的肩:“过程很美,足够了。”她有些伤感:“说来真对不起你。她现在……”
燕池悟摇摇头:“两百多年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还是没搞清楚东华那家伙又什么好。这么轮回几趟,也许哪天天君开恩她回来了,把事情也就看开了。”
凤九一愣,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素锦。
“执念太深,也就成了伤。伤自己也伤别人……”燕池悟已经彻底醉了。
青丘山口,两方军队正严阵以待。而他们的头儿却醉倒在青丘狐狸洞前的桃花树下,聊着情伤。 这个夜晚,还算美好。
“这是……”凤九看着青丘外瑞气腾腾的阵仗,宿醉的脑门又隐隐作痛起来。 “很显然,天族的人来救你了。”
燕池悟大摇大摆的走到她身边,眯起眼睛扫扫眼前的豪华阵容,“天族的动作很快啊,本来还想蹭蹭午饭的,看来没机会了。”
隔着往生海上迷蒙的海雾,东华隐约看见了青丘的山口站着一对男女。女子白衣白裙,但是头发上的珠花都是歪的。(凤九:“你在外面睡一晚试试!!”)男的别提了,衣衫不整。(迷谷:“罪过罪过,我把他从殿下身边拉开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
东华端茶的手顿了顿,然后茶杯就这么碎成了粉末,海风一吹四散飘摇。在一旁的连宋见状摇了摇扇子,掩饰着眼角快要崩溃的笑意。
魔族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迅速调整好了阵型,只待燕池悟一声令下。
太平了许久的青丘弥漫着一股子肃杀气息,凤九突然打了个哆嗦。她刚才似乎看到东华眼里一派杀气,但是转瞬又看,发现只有平静。大概是海雾朦胧,看错了而已。
她突然看见了姑姑也在,只不过似乎被她姑父施了定身咒,牢牢困在结界里。此刻正向她喊着什么。她如梦清醒,赶紧对身边的燕池悟说:“你快退兵啊!”
凤九努力躲着燕池悟的手,觉得鸡皮疙瘩都要从胃里翻出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看看东华帝君究竟是不是石头。”燕池悟在她耳边低语。 “是不是干你什么事啊?”凤九都快哭了。
“他如果不是,我就把你还给他。他如果是,”燕池悟玩味至极的看着表情极其丰富的凤九:“你就跟我回去,陪我在南荒种梨花,好不好?”
“不好!”凤九咬牙切齿。 “
那就不乖了,东华若对你无心,你又何必苦等?小心落得和梨若一个下场。”提起梨若,他眼神本能的一暗。凤九估摸着,这梨若应该就是那位魔族长公主的闺名。
“我又不喜欢他,你何必——”话没说完,一阵凌冽的剑光从侧劈来,燕池悟揽着她轻巧一避,笑的更加欠揍:“有人看不惯咱们耳鬓厮磨了呀。”
“你倒长进不少。”看着燕池悟避过了自己的剑招,东华并没有稀奇。他本来就没有伤人之心,不过是想让窃窃私语的两人分开罢了。
“帝君过奖,本君闭关那么多年,若是没有半分长进,那岂不是成了笑话。”燕池悟向凤九递了一个“你看吧看吧”的眼色。
凤九很是没有风度的翻了个白眼,很想当场晕死过去。 连宋在一旁制止了夜华拔剑,很是有兴味的看着僵持的三人。好像根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看戏的。 “司命没来真是可惜啊可惜。
”连宋君看完了还不忘发表感叹。“魔君看来还想再享受一下当年的滋味啊……”东华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但是凤九听在耳朵里冷得要死。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这一缩,就缩出了问题。
东华突然发难,剑锋堪堪抵着凤九的发鬓刺向燕池悟,燕池悟当即手一松,躲开了刺眼的银光。但是神剑苍何显然不是吃素的,这一剑顺利的把燕池悟的额角刮出了血口,也把凤九本来就有点松的发簪刮下往生海。
更狼狈的是,燕池悟手一松,凤九就没了支撑,眼看就要落到海里去。
是没有,一起一落之间,凤九已经被东华抓住了手腕。
“痛……”她只觉得东华打算把她手活活捏脱臼。海风虽然不冷但十分呛人,她的眼睛被割得生疼又无法使仙术护体,是以顿时泪流满面。
燕池悟满不在乎的擦擦留下来的血,一张脸挂了彩总算显得有点野性。他翻身往海面扑去,众神皆是一惊,觉得不至于吧,这是要殉情么……
当然,这只能证明大家的想象力甚精彩。 燕池悟只是把那只簪子从空中接住了而已。 众神很是钦佩魔君的好胆色,东华帝君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刚刚的出手明显有杀意。在如此低气压下他居然还能笑得春暖花开的走向被东华拉得死死的凤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连宋打着扇子,“今天这一趟没白来,没白来啊。”
第四章
白浅在坚持许久之后,终于被夜华从结界里放了出来。她老人家先是深深呼吸了一下往生海上味咸的海风,又眺望了一下平静的青丘,发表了一番“故乡好,娘家好。”的感叹之后,才作出一番法相庄严的形容,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凤九。
夜华颇为无奈的看了看自家夫人,吩咐了随行的小天将好好照看着这姑侄二人。便先随着东华帝君他们回九重天复命了。
眼看着人已经走远,白浅带着凤九回了狐狸洞,一挥手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然后眯起眼睛打算开口。
“小九啊,你说你,嗯?那个燕池悟,长得那么娘,你怎么会和他那么亲近?”
“谁亲近了,那是挟持。”凤九低头绞着自己的衣带,小声辩解。
“娘娘腔没什么好东西,知道不?” “姑姑你还受离境鬼君的影响么?”凤九低声嘟囔。
“你说什么?”白浅没听清。
“我是说,”凤九直起腰,口齿十分清晰,“姑姑教训的是。但是姑姑,那燕池悟早有倾心之人,断不会看上侄女一个寡妇的。”
“我听司命说,燕池悟的确对魔族长公主很是上心啊。”白浅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茶杯沿,“不过中间的个中缘由,好像还是很复杂。”
“没有多复杂,”凤九想起了那夜纷飞的桃花,语气变得很是温和,“只不过是捕风的故事。”她对燕池悟有同病相怜的感觉,看着他就像在看着自己。所以她对这个口碑不大好,甚至和东华有过过节的魔君,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这世上的情事,都不复杂。不过是相遇,相爱,错过,遗憾。
“对了小九,”白浅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凤九胆战心惊的望着她。 “姑姑,你动作慢点,要是伤了团子他妹妹或者弟弟,姑父会打死我的。”
“啊?说到团子,团子呢?”白浅被凤九这么一岔,又把想说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迷谷带他去十里桃林了,怎么姑姑想把他带回家了?”
她们就这么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话,凤九想了想,把燕池悟和长公主的故事简略的说了说。白浅听得很有趣味,感叹着这世上的情痴啊,都可怜。
凤九无力的看着自家姑姑,心里暗想也不知谁在姑父“灰飞烟灭”之后成天要死要活的,这下她倒还说起了别人。
日落黄昏,守在门外的小天将催请了几次,说夜华君再三叮咛,白浅上神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去。白浅不情不愿的起身,临跨出门槛时终于想起了一早就该问凤九的:“小九啊,东华帝君让我提醒你莫忘了答应了他什么。
你答应他什么了?”正在喝茶的凤九一下子被呛得眼睛都红了,“他,帝君什么时候说的?”
“唔,我们回来之前,往生海上。他说青丘女君要有女君的样子,说话要算数。”白浅回忆了一下东华的原话,看着欲哭无泪的凤九,“你该不会答应他以身相许了吧?”
“我作为一个敬业的寡妇,怎么可能答应别人以身相许?”凤九咬咬牙,“姑姑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天宫好了。”
尽管凤九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到了太晨宫还是有些脚软。她想起了姑姑以前教导她的,做神仙就要勇往直前,不管前方有多少苦难,也要勇敢前行。于是她深呼吸一口,踏进了宫门。
一切还是老样子,除了一位红衣女子坐在往日东华坐的地方,笑盈盈的望着她。
殿下来找义兄?真是不巧,义兄去批注佛经了,不便相扰。”知鹤不无挑衅的看着凤九,眼里还是盛满了温和的笑意,“要不殿下坐坐?殿下好容易来一趟,知鹤当尽地主之谊。”她把“地主之谊”咬得特别重。
看着知鹤温婉的举止,有些三百年前残留的火种就悄悄的在凤九心里烧起来,并且有星火燎原的趋势。三百年,纵使她对东华早就不是当年的感觉,可眼前这位知鹤公主当年怎么对她的,却也历历在目。她虽然跟着姑姑养成了些淡薄性子,可是面对着眼前这位,她委实淡泊不起来。
凤九抿起嘴唇,端庄的说:“公主客气了。”她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杯,坐了下来。“本君确是来找帝君有些私事。”她极少自称本君,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年轻,这么称呼对别人不大尊重,是以都是自称凤九。但是看着知鹤,她觉得这尊重委实不用给。
知鹤一愣,凤九的自称摆明了自己的身份品阶。按道理她是公主是要给女君行礼的。可是看着凤九自得其乐的喝着茶,她也就没管这些规矩。
谁料凤九云淡风轻的说:“料想公主在下界呆久了,九重天上的规矩倒忘了不少。”
知鹤脸色极是难看,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拜情敌?她正打算屈膝,却被一只手给托住了,“免了吧。”她转过身去看着神色平静的东华,很是得意的向凤九看了一眼。
凤九看见东华,把茶杯放到了桌上,恭敬行礼。“今天凤九是来履行承诺的,如果帝君今日不便……”
我现下没什么事。你履行承诺吧。”东华收回托着知鹤的手,“恐怕你还得多做一份。” 凤九扫了扫知鹤,嗯了一声。她实在不想再和知鹤这么纠缠,以前她喜欢东华,把这当做是历练。现在她只觉得无聊透顶。 “啧啧,堂堂青丘女君,为知鹤做饭,知鹤真是受不起。”看着神色平静在挥动铲子的凤九,知鹤靠在一根柱子上,笑得很是开心。 凤九眼中一动,知鹤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捏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很多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记得。我不做不代表我不在乎。你如果在挑战我的底线,我不介意让你尝尝我当年吃过的苦头。”凤九满意的看着知鹤发白的脸色,挥挥手撤了定身咒。
“你,你真的是那个……” “那个什么?本君当年还年幼,不懂世事才由着你欺负那么多年。现在本君不想追究,反正都是历练,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但是若是你还得寸进尺,本君会让你明白你是受得起还是受不起。”凤九把姑姑当年威胁素锦的架势学来了十成十,一张脸很是庄严。
待凤九忙活完,才发现坐在桌子旁边的只剩下东华了。
“知鹤公主呢?”她觉得自己要有身为客人的自觉,还是问了一问。 东华瞥了她一眼,旁边的一个小仙娥接话道:“回殿下,连宋君设宴,说公主舞跳得好,让她去献舞。”
“连宋君设宴?帝君怎么不去?”凤九把菜摆好,很是疑惑的问东华。她觉得东华一向同连宋交好,这厢也太奇怪了些。
东华扬扬筷子:“有人做干嘛到外面吃。”
凤九:“……”我就是你的煮饭婆啊……
饭桌子上陷入了沉默。凤九有些不习惯,她的家教极好,自然是懂食不言的道理。可是奈何家里姑姑四叔他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主,所以饭桌子上没外人的时候会说说话解闷。这下子必须闷头刨饭,她觉得很是郁闷。想到自己原先傻乎乎的许了一个“吃腻为止”的约,更是悔上加悔。
她叹了口气,舀了勺汤往嘴里送。
“帝君,魔君燕池悟送来战书,邀帝君在南荒决斗一场……”小仙官重霖在外面通报。
“什么?”凤九赶紧把汤咽下去,滚烫的汤立刻把她烫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咳嗽。东华见她这幅样子,也停下了筷子。
“咳咳咳咳,燕池悟真不怕死啊?”凤九咳完了,看见东华望向自己的目光似是有些不悦。看来自己的那顿咳嗽很是失礼仪。便低头认错:“帝君,凤九只是听到有些吃惊。失仪烦请帝君谅解。”
东华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平静,“殿下似乎总是在本帝君面前失仪。”
凤九觉得耳朵一阵烫,只好又低头刨饭。
吃完饭早已到了嫦娥当值之时。十三天的太晨宫很是幸运,可以刚好被月光铺的完全。不像洗梧宫,看个月亮还得勾着脖子往下看。东华吃完饭习惯性的拿起一卷经书,瞟到凤九挽起袖子打算收拾碗筷。那只茶色的镯子好好的戴在她的手腕上,反射着柔柔的光。他欣赏了一下那只镯子,抬头告诉凤九:“这些让宫娥来就可以了。”
凤九哦了一声,便用手帕擦了擦手。
“我听说白浅并不擅厨,你怎么会做菜?”东华翻过一页,似是无意的问。
凤九一怔,看着东华修长的手指,神思回到了从前。 那时她还是那个一门心思喜欢东华的小狐狸,看到姑姑的话本子里说喜欢一个人就得让他幸福
。那时她小,不知道幸福是个什么东西。便兴冲冲的去问四叔。四叔叼着一根狗尾草,想了一会儿拍拍她的头:“什么事情你做起来最高兴,那件事情就能让你幸福。” 她觉得吃饭不用给钱就很幸福,为了让东华幸福,于是就立志当个厨师。(此处根据《凤九回忆录》有改动)
烧坏了很多锅,砸烂了很多盘子。有段时间青丘卖厨具的那一家见到她就像见到了财神爷一样,脸笑成一朵花。
烫出了很多水泡,头发也不知烧了多少根。那时姑姑看见她只留了一句话:“出去别说你是我侄女。”
那时她觉得很欢喜,觉得很是值得。当心里满满当当装了一个人的时候,干什么傻事都觉得很是值得。她费尽心思混进太晨宫当婢女,很想看东华吃自己做的饭菜是怎样的表情。知鹤却百般阻挠,一次又一次倒掉她做的东西,把她锁在冰冷的地窖里。她也觉得没什么,在爱情的道路上总会有艰难。那时她坚决贯彻姑姑的教诲,她勇往直前。
然后撞得头破血流。
有些刻意不去想起的东西充盈在脑海里,凤九的脸色不大好看。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东华还在等自己的回答。便轻声说:“我以前很喜欢一个人,想让他幸福,想让他天天吃我做的菜。”可叹她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自己以为的幸福在别人眼里,是可以视若无物的。
东华等了好久等来这么一句,抬头看她脸色不佳。以为她想起了她口中的“先夫”,便没有开口接话。
凤九坐了一会儿,见手里的茶基本凉透了,便站起身来打算告辞。谁知东华也站起身来,“离境鬼君陈上来的那朵芙蕖今晚开第一次花,你要去看看么?”
说的是问句,语气是陈述句。 凤九连婉拒都不好说,只好跟在东华身后,一路上保持五步的距离。但奈何这两人委实太抢眼,一路上她就看见无数仙娥仙官们看着他们俩,脸红了大半。
凤九甚疑惑,就算脸红也该她脸红吧,他们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鬼君陈上来的芙蕖很是稀罕,上了天那么多年,今天终于买面子要开了。凤九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来看,跟着东华来了才发现似乎就他们俩。她不知道在他们来的路上,这里围着的小仙们都通通回避了。大仙们对这种事情本不大看重,更何况东华的面子在那里,于是乎也遁了。
这话题看来转得并不好,因为东华的脸色难得的带了阴沉。 凤九觉得自己这样打探别人的私事,是会让人不高兴的,于是赶忙打圆场:“我是说,帝君保重,我姑父说魔君这个人很是狡诈。”
“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他又要闭关个几百年。”东华冷哼一声。
凤九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终于看见了在路的那头出现的墨绿色的小身影,感觉就像看见的明天的朝霞:“团子?你从折颜那里回来了?”
团子看看凤九,又看看东华。说:“成玉说,打扰别人约会是不道德的,我先回去看娘亲了。”他礼貌的冲东华凤九笑了笑,便迈着小短腿离开了。
凤九真想撞墙,他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在约会!
待到凤九一脸虚脱的从诛仙台那边逛回来,白浅正在整理夜华堆在桌子上的文书。看见她也不稀奇:“那芙蕖好看么?”
“一般。”凤九有气无力的回答道。团子走了之后,凤九干脆不再说话,东华也就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凤九先投降,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夜华他们讨论了去南荒的事,那个燕池悟委实放 肆了些。”白浅边整理文书边说。
“嗯嗯。”凤九捧了杯茶压惊,胡乱答应着。
“我寻思着你也跟着去,长长见识。”白浅语气平静。 “嗯嗯——什么?
”凤九反应过来,差点摔了杯子。
“你姑父也会去,你跟着他就好。”白浅甚满意自己的安排,冲凤九温柔的笑了笑。
凤九万分沮丧的垂下头,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到佛祖那里拜拜。
若不是白浅派奈奈一步不离的跟着,凤九绝对趁夜色迷蒙之时就收拾包袱溜回青丘了。她愁眉苦脸的看着尽职尽责的奈奈:“奈奈,你就通融一下吧。”
奈何奈奈还是和以前一样听白浅的话:“娘娘吩咐过了,殿下今天要好好呆在庆云殿里养神。去南荒可不是腾云飞一会儿就能到的,需要好好养着体力。”
凤九很是凄苦的卸下包袱倒在床榻上,看着层层叠叠的帷幔发呆。如果单纯去打架,她巴不得去舒活舒活筋骨。自从受了伤后她还没正经和谁打一架。但是,这一趟,东华也要去。不仅东华去,知鹤也会去。
她把被子拿起来蒙在头上,明天这一趟,注定很是精彩。
第二天等她昏昏然的被仙娥们叫醒,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
九重天上很久没有那么盛大的众神出行了,是以霞光万丈,流云三千。天上降下种种吉兆来预示此战的顺利。天君更是摩拳擦掌,一张老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激动。离此番最近的鬼族之乱时天君尚是太子,此次算是他在位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天族集结出征。
凤九匆匆忙忙赶过来时,墨渊上神和东华帝君刚刚从天君手上接过了帅印。她看着这架势,心里五味杂陈。看来此次天君是下了决心要灭灭魔族近年来愈发猖狂的风头,打算狠狠的大打一仗。
眼前突然涌现出两百年前的那一个瞬间。
那条青石长街染尽了生离死别的场景,那场耳闻的都终结眼见的全毁灭的硝烟,那个到了最后还依然鲜活的如春风般无邪的微笑。
凤九闭上眼,还看得见那一滴滴如朱砂般的血,浸透乌黑的战袍的身影,在记忆的尽头蓦地闪现,让她的心一阵纠痛。
她一言不发的站到夜华身后,抬头就看见了靠在东华身边的知鹤。她那一身倒很是爽利,把平日里刻意表现的温婉收拾干净,看起来也挺舒心。她遥遥看着那一对璧人,觉得眼睛里很是发涩。
很少想起那些刻意冰封在脑海最深处的半城烟沙,现如今突然很想很想那个人。看见自己还是一身孝衣,觉得很是孤单。
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幸福,她就如此形单影只?
凤九看见姑姑站在姑父身边不停的说东说西,脸上有藏不住的担忧。便知道三年前那一桩事儿给姑姑留下的阴影还是很大,为了不打扰,她刻意走到了一边。
“凤九?”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墨渊上神。
墨渊看了看在一旁和夜华说话的白浅,皱皱眉问凤九:“你姑姑还好吧?听说你前段时间出了不少事,如今恢复的不错了?”
凤九恭恭敬敬的作了揖,说:“上神无需忧心,姑姑她很好。至于小神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早就好全了。”她瞄瞄墨渊,叹了口气,还是问出了口:“上神,这一场仗怕是打算把魔族好好整顿一番吧。”
墨渊看了她一眼,“燕池悟那小子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魔族这些年也确实很嚣张。在不打压会成为祸患,说不定再和当年鬼族之乱一样,就得不偿失了。”
凤九听到燕池悟这个名字,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一行人浩浩荡荡,瑞气千条的离开了九重天,向南荒而去。 凤九坐在云头上发呆,她算是队伍里顶年轻的一个。
没什么经验,也没游历过四海八荒。只听姑姑说过她以前呆过的东荒俊疾山上有很多桃花,她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姑父。当年困在地渊的时候还小,除了热没什么太清晰的印象。
她在想传说中寸草不生的南荒是怎样的景色。 一些随行的小天将看着发呆的凤九,心猿意马的差点坠下了云头。飞了不知多少时辰,凤九觉得体力有些不济。昨天想东想西的没睡好,现在果然糟了报应。虽说她作为一只四只脚在地上跑的狐狸,飞行本就不是长项,但是她挨着自己青丘女君的面子,不好开口让别人停下休息,只好勉强提起精神,跟上众神的队伍。
但是逞强毕竟只有一时,她脸色渐渐变得有些白,便降低了速度打算飞到最后歇一会儿。
在前头的东华看到了凤九这个小动作,问旁边的知鹤:“累么?” 知鹤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东华在关心她,刚想说不累。东华已经示意队伍停了下来。知鹤看着东华挺拔的背影,觉得心里一阵暖意。
凤九得了空,当即坐下来喘着气,想赶紧歇歇。越往南走感觉越不舒服,就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把身体里的法力吸走一般。她看见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以为只是自己太累的一种错觉。
她看见眼前出现了紫色的袍裾,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抬头看见东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的脸色,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她想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下了云端。
她觉得太丢脸,又低下了头。
直到一双修长的手伸到了眼前。她愣愣的看着东华坐在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上不断的把身体里的法力吸走一般。她看见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以为只是自己太累的一种错觉。 她看见眼前出现了紫色的袍裾,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抬头看见东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的脸色,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她想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下了云端。 她觉得太丢脸,又低下了头。 直到一双修长的手伸到了眼前。她愣愣的看着东华坐在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上面,面无表情的冲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那凤凰转移了她大半的注意力,这家伙她还记得,那是东华以前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后来这凤凰就成了他的坐骑,还让折颜不爽了很久。
东华见她没反应,干脆一把把她捞了上来。
“坐好。”还没等凤九挣扎,他就在她耳畔警告,“你刚升上仙不久,受不得太多煞气。”
凤九闻言乖乖的不再动,也觉得舒服了很多。东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她半拥在了怀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大家的注目礼,飞到了前面。
路还很长,一切都刚刚开始。凤九刚开始还努力的不让自己靠东华太近,到后来发现那只是徒劳。微风拂面之下她有点想睡一会儿。 就像在以前无数个午后,东华看着佛经钓鱼,她就跳上他的膝头,舒舒服服的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