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快十一点,隔壁王家传出哀痛的哭声,一下比一下凄厉,奶奶一拍大腿,叫一声不好喽,小跑着出门去了王家院子,回来时不停叹气,爷爷低声问怎么了,她摇摇头,说,人刚走。
家里有人吗?
有,全在,哎,幸好全在。
宁一默默靠着南墙,听奶奶絮絮说她见到的景象。
走的是宁一的婶婶,中风在床一个多月了,每天姊妹儿女孙子都会轮流来陪她一阵,今天恰巧一家人都在,只有女婿被岳父叫出去请医生了,听她女儿说,她妈妈早上还躺在床上吃了早饭,说想出去透透气,谁知道刚坐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脖子就歪过去了,几个妹妹闻声赶紧跑进房间,她已经瘦的看不出人形了,老老小小顿时围着床哭得停不下来,女儿脸上挂着眼泪,紧紧搂着儿子,无所适从的样子。
太年轻了,也没想着把她赶快抬出去,就让她在床上去了,做白事的时候得抬床了。
爷爷点了一根烟,怅然说,她亲姑姑前几天也走了,天要收人,拦都拦不住。
宁一默不作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对生死真的没有太大的感触。
大二时姥爷走,她不在身边,那天中午她还坐在食堂跟奶奶高高兴兴地通电话,奶奶的声音却压得特别低,说话也不那么有脾气,当时她并不当回事,直到父亲一如往常地在晚自修前打来电话,说你姥爷今早没了,宁一听进了耳,哑口无言。
走廊里回荡着小伙伴们打闹嬉笑的声音,嘻嘻哈哈活力十足,她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便转头回之一笑,然后状似无恙地靠在栏干上,对着空气做出一个看透生死的超然表情。
晚自修结束后,妈妈来电问奶奶的情况,宁一笑着说她也是从爸爸那儿刚知道消息,奶奶没告诉她。
邻居一定会说我们不孝了,妈妈惆怅不已,你徐阿姨的爸爸走的时候,她这个做女儿的还特地请假回国,我确实是不孝……
宁一无言以对,半晌轻轻安慰她,事业最重要,姥爷不会放在心上的。
话落,听筒那边传出一阵长长的叹息,就像中午奶奶的欲言又止。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生离死别,生离有望再见,死别却意味着画上了这一世的句号,生时再痛恨咒骂的人,真的走到了死别这一步,前尘恩怨也终会随着身死而一笔勾销,当初姥爷胳膊肘往外拐在亲友之间挑起的种种财产继承矛盾,也换不来远房的一份真心,日日记得给他上香寄钱的只有奶奶。
后来从奶奶嘴里听说,姥爷走时说了一些他往日绝对难以启齿的话,宁一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抵是忏悔的话,虽然在宁一看来那跟一句对不起的分量相差不远,但奶奶身为一个从小不被看好的女儿,有生之年能得父亲一句道歉,五六十年累计下的天大的仇恨也会放下吧。
无意看到一位网友写的劫后余生的贴子,姑娘文字里扑面而来的真实恐惧把宁一吓了一跳,当读到母女俩枕着枪声躲在卫生间逃过一劫时,宁一恍然发现,自己对生死的感悟之所以那么浅薄,不过是因为身边最亲最爱的人都好好儿的,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悠悠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而不至于掐着腰拼命朝上赶,以开拓自己在世间的一席之地。
生死皆不易,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