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篇谈汪曾祺。
以前提到汪曾祺小说的语言和结构,说的不全面,这两天想了一下,有必要把他再讲一讲。
汪曾祺的小说散文是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的,而且辨识度极高,风格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就像人的气质,是人的形象穿着谈吐等各方面综合的表现,有风格不一定艺术造诣高,但艺术造诣高一定形成风格,文章形成风格是创作人创作能力趋于成熟的表现。
汪曾祺的风格在他的语言和结构上体现得十分明显。
先说语言。
他的文章里少用成语泊来语,有大量的地方俚语,如《受戒》里的“荸荠(bi qi)庵”“瑜伽焰口,拜梁皇忏”,文章口语话,拟声词用的多,读来画面感强,像“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的响”
加上句子多用短句、散句,少用长句、整句,所以节奏鲜明,朗朗上口。对仗排比句用的极少,一旦出现,都十分工整漂亮,恰到好处。
少用形容词,所用的都是简单的描绘用词,形容词是小说的天敌。写人写景用形容词,不直观印象不深。
文字质朴平淡甚至有些土,但神奇的把文言和土话融合在一起,雅俗共赏。像《徙》开头的逍遥游,中间介绍高先生的“三代都住在东街租来的一所百年老屋中,临街有两扇白木的板门,真是所谓寒门。先生少孤。尝受业于邑中名士谈甓(pi)渔,为谈先生之高足”。
所写小说之中不交代时背景和年代,但使用很多民谣俗语,用这些歌词交代了所处的故事背景,无声胜有声,丰富了小说的内容。还是《徙》中的:
西挹神山爽气,
东来邻寺疏钟,
看吾校巍巍峻宇,
连云栉比列其中,
半城半郭尘嚣远,
无男无女教育同。
桃红李白,
芬芳馥郁,
一堂济济坐春风。
愿少年,
乘风破浪,
他日毋忘化雨功!
前文提到,小说的含藏把握的太好,往往在高潮之中戛然而止。像《受戒》结束语明子向英子的表白,这是小说的结尾方式。
汪曾祺小说的开场也很有特色,特色就是多用人物景物风俗描写,故事在不知不觉中就开始了。《大淖记事》开头一大半都在描写大淖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主角在中间才出场。《故里杂记》里开头也一直交代李三地保、更夫和庙祝的风俗内容,故事展开相当自然。小说里的人物形象刻画很丰满,初读小说,都不知主角是谁。
汪曾祺小说的情节性不强,没有恩怨情仇,回环往复,小说把时间线拉的很长,把日常生活糅合其中,描绘一种意境-生活的展开,时间的流逝。
汪曾祺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跟他自身经历和出身分不开,他的文章中处处有对平民生活的热爱,描绘出普通人不论身处何种境况,都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用幽默平和的语调调侃普通人的狡黠,理解同情普通人的生活,不冷眼旁观,乐天知命,乐观豁达。这也是他的小说令人百读不厌的原因吧。读他的小说,总要有点阅历才好。
用《大淖记事》的结尾来结束汪曾祺的笔记:
从此,巧云就和邻居的姑娘媳妇在一起,挑着紫色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风摆柳似的穿街过市,发髻的一侧插着大红花。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长睫毛忽扇忽扇的。但是眼神显得更深沉,更坚定了。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很能干的小媳妇。
十一子的伤会好么?
会。
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