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常青树和X总监

        Johnny新近晋升公司某总监的职务,我心里由衷地赞叹他就是职场常青树。在公司里呆过十年,没有学历,没有背景资历,靠自己一步步攀登,走哪哪成,算是不易。多少彼时同进公司的高富帅白富美不是放弃了就是被放弃了,在日弥狰狞的职场里,若没有成熟的智慧、行动和心机在一家私人公司是绝挺不过十年的。

        很多业外的人并不了解,在国际化企业里工作,从进入企业的第一天起,绝大多数人的上升通道就封闭了,能在以后的工作中继续被提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国际化企业内部变化迅速,组织结构调整比翻书还快,坚持学习、调整心态、宠辱不惊、知足常乐、无欲则刚,才能持之以恒。

        在企业里工作心态要好,越是国际化的企业,越是结构庞杂,越要讲究团队合作。职场里,什么人和事都会遇到,放下身段胸怀宽广,退一步往往海阔天空。当强则强,当弱则弱,这就是网络鸡汤里常说的“气场要对”吧。

        千万不要以为做个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就能混迹职场,在国际化企业里,没点儿真材实料是没法生存的。任何职场都是残酷的,凭成绩说话到哪里都是硬指标,不管这个指标怎样完成、采用什么方式完成,领导和人民群众都盯着呢。外在的也好,内在的也好,能力孱弱肯定长久不了。

        我自己是不太认同频繁跳槽换工作的,虽然很多职场价值观会提到“在流动中升值”的理论。我理想的职场状态是和企业共同成长,而不是到哪里都半半拉拉干哪黄哪、只能乱蹦。我说的成长包括视野、技能和收入。

        很多人和我诉苦说,会因为某些领导苛刻某些同事坚冷而打算离职。余窃以为,还是忍忍吧,这些人随处都是,你就是跑到西天佛祖脚下都会遇到的。

         嗯,我不是来说大道理的,我是来讲故事的。

         2015年,我亲历X总监一年的职场生涯,借用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形容,哈哈,“特么就是个笑话”。

         X总监是一年前从F公司跑路后空降到我们这里的,这是国际化企业的惯常做法。受领导安排,我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支持他做各种客户推广方案。

        我们初次见面是秋天一起去拜访MAI公司。X总监一身黑色光鲜西服,可能是他比较瘦高,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衣服偏大,有些咣当,庄重的效果反而打了折扣。拜访之中,通过观察X总监与客户的互动,我看出了三件事。一是由于F公司和我们公司的业务相去甚远,X总监对我们的业务范畴和能力所及几乎一窍不通。二是X总监是北京人,从美国回来,定居上海,有很强的行业背景,说的直白点,就是有关系。三是X总监说话虽然和气,可明显是一个很执拗的人。

        拜访过后,我们站在盘古大观楼下随便聊了几句,我说:“您看您在上海,我在北京,很多事情不是很了解。我到现在还不很清楚您是负责哪个方面的总监?您是负责销售还是市场?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等我的话结束,开始断续地说:“这个还没定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都会负责,都会负责。”

        我愣了一下,立马觉得他前路堪忧,有点小阴影。我问他:“您看以后我们怎么支持您好?”

         他说:“肯定得需要支持的,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就此别过。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电话往来。他会突然要一个这样的方案,又会突然要一个那样的讲演稿,每次都很急,往往需要当即搞定,经常搞得我措手不及,疲于奔命。可是东西交出去了,又没有下文了。我当时揣测,可能X总监就是雷厉风行的作风,业务已经快速推进运筹帷幄了,没时间也没必要和我多啰嗦。

        深冬时节,我正在山东出差,X总监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急切地说要什么深化文件。我告诉他这些深化文件要从不同的执行渠道才能获得,我问他:“您要做的项目计划找哪个渠道执行啊?”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他说:“什么渠道?不就是谁谁谁那里吗?”

        我只有说:“哦,那也是一种办法。我不是做流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就我所知,公司正规的渠道只有两种,一种是R领导的总部渠道,一种是大区渠道。”

          “怎么回事?我,我不知道啊。你说说。”

        于是,我就我所知,尽量给他讲了两种渠道的能力辖及、优势劣势以及常规应用范围。其时,X总监已到岗三月,他竟然根本不知道和他密切相关的R领导的部门,我非常惊讶,我建议他抓紧时间和R领导沟通一次。

        我们的电话通了大概一个小时,就此挂断。过后的几天,我遇到年长资深的R领导,我问他:“我们X总和您打电话了吗?聊了聊吗?”R领导很奇怪地看看我:“X?X是谁啊?好像听说过,他没和我联系过。”我纳罕非常。春节的时候,X总监在上海组织销售培训,我私下问他:“您和R总聊过了?”他说:“我打听了一下,他那个渠道比较麻烦,价格不合适,我就没找他。现在项目还没确定,等确定以后再说吧。”到此,我不便再说什么。以后,我私下里猜想,直至X总监离开公司,恐怕也没见过R领导。

        2015年,X总监操作的最让人憋气的一件事就是和某委员会合作的事情。某个部委的退休司长要筹建一个委员会。其实这等人物在北京满把皆是,有没有人真正买账很难说,不卑不亢地规划就好了。我认为X总监的初衷是好的,想借力这个平台推进业务,便积极要资助百万成为委员会的副会长单位。

        事前的运作我一无所知。我知道此事是春天的时候我到上海培训的某天,X总监忽然拉上我和两个老外去参加这个委员会的筹备会议。会议的气氛非常热闹。我发现X总监在其他委员单位面前,竟然唯唯诺诺,除了点头迎合,根本没有商谈事情的态度。委员会的秘书长出自某个设计院,我发现委员会的主导权都在几家设计院手里,我们只是出钱和干活而已,而且干的都是出力不留名的活儿。我心里很奇怪,我们出了钱的“金主”咋沦落到这种地位?我看到其实筹备会已经开过不只一次了,前几次筹备会公司都有人来,但是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其所在的部门也是功能各异。我以X总监的工作风格推测,这些人,包括我自己,都是被临时抓来应付赶场的。

        会后我问X总监:“这项事情里我们需要做什么工作呢?您看他们的文件里需要我们要做的事情挺多的。您刚才是不是都答应了?”

         X总监对我说:“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咱都出了钱了,怎么还让咱做?再说设计院也不会希望我们做的,你看他们招募会员的时候都不愿意提我们。我就是先答应下来,到时候再说。”

        X总监的这句话里有一半是对的,我跟着这个委员会去过几个潜在的会员单位,在会员面前,秘书长也好,副秘书长也好,压根儿就不愿意提起我们公司,只是碍于出了钱的情面,在最后提上一句半句。而招募会员的演讲稿竟然还是X总监不知从公司的谁手里拿出去贡献给委员会的。每次这种走访会议,我都感到特别憋气。X总监和我一起参加过两个潜在会员的走访,我真真不太习惯他在现场听风就是雨的样子。

        X总监的另外半句话真是猴吃麻花满拧了。我参加的这个筹备会后一个星期,一天早晨我正在赶路出差的路上,X总监给我打电话,急急火火地安排我下午去委员会秘书长那里开会,说带上一些深化文件。我说下午需要肯定来不及,我下午能不能去开会还是个疑问。他说:“那你想想办法吧。”就把电话挂了。

        我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另一个熟识的同事帮忙开会救场。等我下午急匆匆赶到秘书长那里,会议已经结束了。秘书长和我们说:“你们就需要做这些工作。”我说:“这和我得到的信息不一致,我得确认一下。”

        “你们X总都答应了,我们都录音了。”

        我当即有些傻眼。

        好在我是个不畏强势的人,说:“那我也得和他确认一下。”

        我于是给X总监打电话,问他到底做哪些事情,他坚决地说:“我会再和他们谈的,我得和他们谈,我们做不了那么多。”

        过了两天,他果然来了北京。他去商谈的过程我没有参加。以X总监事前坚决的口气,我以为事情就此打住了。

         没料到过了两三天,X总监给我写了一封邮件,让我配合把委员会要求的工作做好。

        我蒙了,咋谈判的结果是这样呢?再说我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些事情啊!我只好给他做了一个资源配置表,告诉他这项工作需要哪些资源耗费多少成本,供他参考确认。在随后的确认过程中,X总监不断质疑资源配置表,越是这样,给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知道委员会要求我们做什么,也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才能满足委员会的需求。为了减少使用内部资源量,X总监又主动提出找外部人员配合小组工作。临近工作启动了,我和X总监说赶紧落实人员情况,x总监说:“你知道哪有这样的适合人员啊?”我愣了一下,说:“可能那个部门有,那个部门的总监也在上海。”

         “我不认识他啊。要么你去找找他?”

         我无语了,说:“您可是总监啊!”

         他没有再说话。之后他从外面雇佣了零工,按照天数结算工费。

        我最后一次听到X总监的声音就是在委员会的最后一次筹备会上,实际上是他说时间紧张,让我代替他参加了这次会议。在会议上,他是电话拨入参加的,退休的司长一直说他的配合很好,而他在电话里对委员会的所有要求也是诺诺地满口答应了。我坐在席间,内心发凉。

        事情随着X总监的离开突然中断了,公司实在无法看到这笔投资的收益所在,目的为何,莫名其妙。委员会的人更加莫名惊诧,因为钱还没有到位。委员会的人反复追问我,X不是总监吗?他答应的事情说断就断了?还给我讲述X总监曾和他们描述他的职权范围如何广阔,业务推进如何精锐。我只能以傻笑和沉默面对。这件事,从起头就是一卷糊涂帐啊。

        回想起来,在和X总监的整个配合过程中,我没有得到过任何业务路线图和规划,大多时间我都无所适从一团雾水。我曾和上海的同事聊起说:“可能是我在北京,离上海太远的原因。”上海同事的反馈是:“就是在上海,X总监也是很独立的,独来独往,我们也是不知道他的规划的。”

        我立刻想到一件事,X总监曾电话要我帮他装一款项目演示软件,我告诉他,就在他座位旁边的同事就是这款软件的专家,请他帮个忙即可。我这么大老远怎么给他装啊。X总监竟然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啥意思。

        春节后,两个老外到上海给我们做培训。X总监正好新招聘了两个手下,是他们以往F公司的熟识。我和他们随便聊聊,遗憾的是他们对我们的业务一样一无所知,更遗憾的是我没有感受到他们有任何学习新业务的意愿。给我们做培训的一个老外问我:“你觉得X是个合适的销售总监吗?”其实,老外和X总监是初次见面,提问的问题却是好犀利啊。

        我相信X总监必是怀着激进热烈的心情进入公司的,可惜一事无成,有点灰溜溜地离开了。在他离开前一个多月,我和他一起去客户那里做一次投标,他竟然用宾馆的纸袋子拎着电脑,我见到他这种状态,便知他内心恐怕是沮丧疲累,不会久长了。

        X总监的离职很兀然,我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相处一年,竟然连句告别的客气话都没有,呵呵,我挺为他的以后担心的。

        在X总监离开前的一次见面,我终于搞清楚了一个以往存疑的谜团。X总监从来不接手机电话,不止是我,很多同事,还有客户,都说X总监的电话从来不接。作为一个负责销售的总监,这种行为真是令人不解。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发现X总监戴的是时尚的苹果WATCH,而他并没有蓝牙耳麦,完全是凭震动的感觉获知电话,我猜想这种方式大概接听的概率也就百里逢一吧。我试探着说:“您这电话有声音吗?”他土豪般地骄傲地说:“你什么时候听我电话有声音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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