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处作甚?”
“我想你了,东华。”
凤九打了个哆嗦。这姑娘是谁?竟然一上来就说了句如此肉麻的酸话,实在叫她佩服!
“本君的名字可不是你能随便叫的。”
“我为何叫不得?那凤凰都能叫,我又为何不能?”
凤九大致听明白了。这估计又是哪位单相思东华的小姐吧。而她口中的凤凰想来便是一直罩着她的天下第一只母凤凰少绾。
东华没有回答她,反倒是沉了另外一句,“你父君曾指天为誓绝不踏入神族领地半步。如今你来这处,可有知会你父君?”
“起誓的是我父君,不是我。”
“本君以为,你父君指的是你妖族的阖族上下。原还觉得你们一族挺有骨气,不想竟是误会了。”
“东华……”
那女子近了一步,却让紫衣尊神向后连退三步。
“你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究竟哪里不好,让你如此讨厌我?”
“本君向来不喜欢对本君想太多的人。缈落,本君早就与你说过,你与我,没可能。这几万年来,你一直纠缠本君。本君念你是妖尊之后才不与你计较,莫得寸进尺!”
“有一句话叫作人定胜天。”
“本君也知道还有一句话叫作天意难违。”
凤九伏在爪子上叹了一口气,她对东华说的那四个字领悟最深了。可究竟是什么挡在他与这位叫缈落的小姐之间?凤九突然就对她起了那么点同情之心。
周围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原本要去上课的公子少爷们全都驻足看起了热闹,而那些个小姐们则在一旁对着缈落指指点点。
“还不走?嫌丢你们妖族的脸面还丢得不够?”
紫衣尊神已是显了不耐烦。说话间,那妖族公主的温婉柔弱模样已是没了一半。
“若是这四海八荒还有谁不知道我缈落喜欢你的,那今日正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周围传出了一阵窃窃私语。若是寻常的姑娘,定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打个地洞直接从这处逃离。只叹这缈落不亏为妖尊之后,不能归为一般人。眼下颇有些嫌看热闹的人还不够多的架势。被纠缠了几万年,东华自是烦得连正眼瞧她的兴趣都没有。见她立在原处没有走的意思,东华索性自己转了个身。没走出几步,衣袖便叫她给拉住了。
“放手。”
紫衣尊神的声音比往日更冷了几分,显然已是耗光了耐性。
“不放!”
想着这处好歹是神族的学府,东华总不会当众对她一女子动粗,于是缈落便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孰料话音刚落,她便被甩飞了出去。水沼泽神宫内铺的皆是粗白石,这一摔结结实实地叫她身上好几处蹭掉了皮。撑在地上的指尖紧抠着地面,连骨结都泛了白。远处走来一红衣女子,朝她看了看,便跟着东华后头又走了。缈落紧咬着红润的下唇,滴滴血珠沿着皓齿滴落,砸在白色的粗石地上四散开,格外地扎眼。今日,东华还真是一点颜面都未有给她留。堂堂的妖族公主,自幼便是娇宠百依,怎能叫她咽得下这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双目血红地瞪着周围看热闹的神仙,瞪得一众神族好男儿好姑娘们都自觉地散了开。缈落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而在另一端,急急忙忙跑来看热闹却只来得及看到这场好戏结尾的魔族始祖神怀揣着一颗八卦之心跟在东华身后。这四海八荒,敢这么跟在少阳君身后还不怕被打死的,怕也就这么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凤凰了。她与东华本就相交甚好,几万年的交情,拜过把子,情同兄弟。东华的女人缘好到何等地步,她自然是知道的。遥想当年他在南荒之时,便就是夜夜榻上魔女不断。虽东华一年四季都是冷着张脸,但这张脸加上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形容不知为何却叫女人们更加痴狂。这些躺到东华榻上的女人虽最终全都被抱起来扔了出去,但也还是有许多锲而不舍愈发穷凶极恶的。但与这缈落比起来,却真真是算不得甚了。她倒追了东华几万年,各种见过没见过的手段用尽,直叫她这天地间的第一只凤凰大开了眼界。只是这大好的青春年华,竟全都耗在了这么块不近女色的石头身上,有时候少绾都会替那缈落觉得不值。
“你想问就问,跟着本君作甚!”
少绾干笑了一声,“她怎么来水沼泽了?”
紫衣尊神收了步子回过身,眼神里透着明显的危险,“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少绾笑得更干了,“随……随便问一句。”
“本君近日听闻父神有意替墨渊张罗门婚事。”
此话一出,少绾笑不出来了。
“你觉得瑶光怎么样?”
“你想说什么?”
“随便说一句。”东华勾了嘴角,说完便转身走了。
对着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紫色衣裳的神仙,少绾呲牙咧嘴了一阵。垂下头来,她觉着伤神得很。这墨渊还真是叫她琢磨不透。有时候她觉得他是喜欢她的,可有时候他却又和瑶光走得更近。想到这处,少绾很是抓狂。这墨渊就不能跟东华学一学?若是要拒绝就干脆一些。若是要同她处相好,便直说!这么吊着她的胃口不上不下的,还算不算是个男人!她愤愤地跺了一脚,恨铁不成钢。
“少绾,这水沼泽的地都快被你跺穿了。”
还真是说到谁,谁就到了啊!一肚子气正没地儿撒的凤凰总算是找着了个出气筒。
“反正你也在这处呆不了等多久。”
只是开了个玩笑的父神嫡子有些莫名,“这是什么意思?”
少绾回了身,已是换上了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你怎么了?”墨渊对她为何会生气完全摸不清因由。
“都要当新郎官了,以后自然是要回九重天的,还在水沼泽耗着干嘛!”
蓝袍上神看起来很是惊讶,“你这是听谁说的?”
少绾心里咯噔了一下,遂凉了一半。看来东华说的是真的。突然,她就很想哭,遂觉得自己这样挺没出息。当年还信誓旦旦地同瑶光说走着瞧,不料走着走着竟就突然败了。想到这处,她颓然发现自己是真挺不住了。于是,化出原身扑棱着翅膀便往厢房飞。她好歹也是魔族的始祖神,为了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委实太丢人。
墨渊见了她红了眼眶逃走遂也慌了,慌不择路,便没来得及管也没来得及顾地嚎了那么一嗓子。
“绾儿!”
这一声,方圆百步内怕是都听见了。
东华紫府少阳君想走快的时候直接掐仙遁诀,不想走快的时候便是慢慢悠悠。比如此时,还未走出百步便听见了墨渊的这么一句,叫他顿觉心情舒畅。呆在他袖子里的凤九听得浑身那么一颤,惹得紫衣尊神低头朝那处望了望。
父神母神想帮墨渊张罗门婚事倒是不假,可瑶光是不是在候选之列他并不知。不知者无罪,那么随便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到这处,东华又勾了勾嘴角,权且当做了回好事吧!这水沼泽最近也是太无趣了些,是该弄场好戏热闹热闹了。
由于带着凤九,东华没有去上寅时的制镜学。逃课带着这头小狐狸竟叫那缈落撞了个正着,还真是坏了他一天的好心情。掐指替自己算了一卦,东华暗自沉了口气。从今日开始,往后一个月,他的运程果然都不太好。一颗灾星高悬头顶,倒叫他有些期待。许久没摊上事的东华紫府少阳君,看来终于能磨一磨他那柄许久未出鞘的苍何神剑了。于是他当即决定将今日剩下的一堂礼学课也一并逃了。大难当头,自是得先好好睡上一觉,怎能辜负了老天爷的厚待。后头这一个月,任其变化,他只需玩得尽兴便可。还未行至厢房,东华便见自己的房门口围着好几些个神仙。走近这么一瞧,他的门上不知何时插了把小刀,刀上还扎着张小纸条。这么个落了俗套的约架方式也不知是谁如此想不开。东华扫了一遍便将其收入了墟鼎。他睨了一眼站在他房门口的那些个男仙们,也不用开口,他们便都自觉地散了去。转身入了房门,东华掏出了袖中的红狐看了看,她已是睡着了。思量了一下,他又将凤九重新塞了回去。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她一下,怕是日后还敢再来。心想着不过是去趟苍梧之巅与缈落作个了断罢了,带着她也无妨。遂喝了口茶便动身出发去应这一架。
苍梧之巅位于九嶷山,涓涓细流从山顶而下,至半山腰便汇聚成涛涛河水。下游有一处垂直断崖,河水奔流至此便急急坠落,形成了道漭漭瀑布。气势磅礴,溅起的水雾拢了崖底,拱出了道彩虹,四季不移。
九嶷山位于昆仑虚以南靠近妖族盘踞的西南荒,离水沼泽亦不是很远。出了学宫过了碧海,跃过了寿华野再往南翻个几座仙山便就到了。
东华出发时已是卯时将近,此时下了云头到了九嶷山也已过了辰时。他未有耽搁,在收到战书后即刻出发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有些迫不及待罢了。虽然缈落在那战书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写着若是败了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东华实则是不信的。若那缈落真能恪守承诺,便算是他捡了个便宜。若不是,也就当是教训教训她,叫她日后收敛些,他也好过一阵子太平日子。想着头顶那颗煌煌灾星,东华决定速战速决。他委实对后头那一个月的霉运很是期待,绝不能让这缈落坏了他的好事。
衣袖中传来了动静,东华低头瞧了瞧,遂用手掂了掂袖底,道:“安静点,再睡会。”
凤九此时已是饿得前胸贴了后背。那紫衣裳的神仙居然还嫌她吵,叫她继续睡!凤九想想就气,越想越气于是张嘴朝着他的手臂便是一口。然后,她满意地听到了“嘶”的一声。东华撩起衣袖,失了立足点的凤九突然就挂在了他的手臂上,嘴上的力道下意识得便又重了几分。锈味在口中漫延开,凤九心头一紧,赶忙松了口。于是她便直直跌到了地上,摔得她嗷嗷地嚎了几声。
“满意了?”
东华抬手解了封印,被迫当了一日狐狸的凤九这才显了人形。她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好似还是一副小狐狸的模样。
“你把本君咬伤了,这笔账你准备如何与我算?”
凤九愣了一愣,遂赶紧爬起来去查看他的伤势。她抓起他的胳膊掀起了中衣衣袖,底下露出的白色里衣上果真有血迹。凤九慌了,挽起里衣衣袖再一看,东华的小臂上确实有两排牙印,且上面正呼呼地往外冒血。她扯了发带便替他止血包扎,墨色的发丝散在肩头,衬得她皙白的脸蛋更多了几分娇媚。东华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处。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笔账凤九你要如何同本君算?”
“我这不是在替你包扎了嘛!”
夜色中,东华的浓眉微挑,“你以为替本君包扎就可以相抵了?”
凤九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当然!”
脸上划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紫衣尊神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你的头脑果真是简单得让人叹为观止。”
凤九继续缠着手上的发带,片刻后,她顿了手上的动作,“你方才是在骂我?”
“你竟曲解了本君的意思。”
“想说我笨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凤九没好气,手上的力道也不禁重了些。
“嘶……”东华见她沉着张脸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便作了一副很是无辜的形容自个儿又接了一句,“本君不过是说你天真罢了。”
凤九终是抬了头,还连带着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年纪小读书少就以为我好骗。”
“本君从不骗人。”他看起来倒是挺认真,“你这一口,可是能要了本君的命的!”
凤九对他这套说辞嗤之以鼻,“我又不是蛇!一小口怎就能要了你少阳君的命!”
“本君伤了手,打架便不利索了。我今日来此处是要与人决斗。若是出了个好歹,你又预备如何向父神交代?”
凤九眯起了眼睛抬头看他,“你就算少了条胳膊与人打架,也断是出不了个好歹来的。”
“你很了解本君?”
凤九赏了他一枚白眼,遂低头不理他。东华有多少能耐,她怎会不晓得。就算被砍得浑身是血,他也能将对手斩落剑下。眼下就这么小小的两排牙印能算个什么事!他这般诓她,不知又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上次被他强行讹走了串铜铃,今日他又想来骗她点什么!
“这女人又是谁?”
思绪被打断,凤九循声望去,不远处立着个穿玫红色衣裳的少女。这脆生生的声音她听过。再看那如此艳俗的颜色,怕也只妖族的女人敢穿着出门。是了,这位便是死缠烂打倒追东华几万年的那位缈落了。挺美的一个美人竟看上了东华,委实可惜!
“看不出来吗?”紫衣尊神顺势一搂。
凤九愣了一愣,遂猛地看向东华,又猛地回望缈落。她不过就是给东华包扎个伤口罢了,怎就又摊上事了呢!
一道红色忽然直冲她而来,凤九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前便出现了道无形的屏障将来袭的红绫挡了回去。瞬间,寒光横飞,将红色劈得七零八落。再看东华,已是苍何在手,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居然把天罡罩放在她的身上!东华,你……”缈落已是气地直发抖,“你就这么喜欢她?”
凤九彻底震惊了,倒不是因为东华方才的逢场作戏。那妖族的公主刚刚说的可是东华的天罡罩?东华怎会把如此重要的防身法器放在她的身上?他又是何时放的?为何她竟浑然不觉!
“本君的天罡罩想放在谁的身上便放在谁的身上。”
说话间,紫衣尊神抬手给已是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至今还未爬起来的凤九加了个结结实实的仙障。
“你待在里头乖些……”
话音未落,那红绫便再次出击朝紫衣尊神袭来。东华一个转身堪堪躲过的同时苍何反手便是一斩。凤九看着那截被斩落的红绫飘在半空,在要落地的瞬间却又化做了虚无。这到底是个什么厉害的法器?竟还能当利器来用!凤九盘起了腿,托着腮帮子打算听东华的话乖乖看他打上一架顺便再研究一下缈落的那条红绫。
不过是须臾片刻,东华已是将战场推出了约十丈远。凤九只能见着那紫色的身影将缈落步步逼退,他手中的苍何在幽幽夜色下闪着叫人畏惧的寒光。剑气横扫,周围的树叶落了一地。凤九叹了叹,遂替那些个遭了灭顶之灾的树觉得惋惜。瞧这情形,要不了多久,东华便能将那妖女给收拾干净了。凤九揉着自己的肚子很是忧伤,她竟然已经有整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虽是个神仙,一天不吃定是饿不死,但这样饿着委实叫她难受。也不知道远处那个正在打架的神仙等会儿会不会行行好,先放她出去寻点山间的野果垫垫饥。复又是一叹,凤九觉得自己肯定是饿昏了头,竟还会指望东华大发慈悲。思忖间,凤九突然注意到远处的战局发生了些变化。原是节节败退的妖女已是隐没在了一堆的打手之中,四方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援兵,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恶狼。刀兵相接的响声叫她有些焦躁不安。虽知道东华在打架方面相当有出息,可凤九还是有些替他担心。远处出现了几道绿阴阴的光,看得她浑身一颤。不幸的是,那几道光正朝着她这处靠近,凤九起了身祭出她的长剑。虽远不及东华能打,但在水沼泽的这些年,她的剑术也是突飞猛进。要战几匹恶狼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渐渐地,她看清了那些狰狞的嘴脸。那几头畜生仿佛来自幽冥司的十八层,看得凤九有些发怵。复又望了望远处正处在焦灼之中的东华,惑由心生。这些个打手和畜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为何先前竟是连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惹出来?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凤九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麻烦上。眼下的情况,她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比较好。至于东华,他定是能应付得过来,不过是利索与不利索的区别罢了。凤九勉强安下了心,此时那几头畜生已是朝她这处扑了过来,她算好了时机,长剑一挥。只见那几头恶狼接二连三地跌到了地上,原是狰狞的脸一片焦黑。凤九看了看自己的剑,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又有几头朝她这处扑了过来,似是根本不晓得害怕。只见它们直直撞到仙障上后便瞬间弹了出去,落到地上时皆已是一具具僵硬了的焦黑死尸。这究竟是个什么仙障,竟如此厉害!远处的紫色身影已是看不见了,凤九疑惑了片刻又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听东华的话。这仙障是东华设的,只要这仙障还在,那他便就无甚大碍。
不多久,仙障外已是趟了一地的死尸,在她面前堆成了座小山。凤九坐在仙障内百无聊赖。肚子饿还不能睡,这一夜过得实在有些漫长。
天边破晓,将光明铺在了光秃嶙峋的苍梧之巅。光辉所及之处,打手猛兽灰飞烟灭,尸身也瞬间消散。凤九瞌睡着双眼,灵台已是不甚澄明。见着此情此景也没有力气摆点惊讶的神情出来装装样子。瞧着眼前干干净净的山地,她索性躺了下来。既然没甚危险了,那便可以睡觉了。睡着了,肚子就不饿了。等东华回来,估计会直接掐个诀法将她揣入衣袖中带回水沼泽吧。想到这处,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