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来这里半年后的今天，才真正体会到难得的安静。这份安静不是漆黑如墨的夜空带给我的，不是这片安详丰茂的土地带给我的，也不是死一般寂静的四周。安静是由心开始蔓延的。心的麻木，浇灭了欲望，平息了躁动，也抹杀了向往。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尽力让自己走得慢些，前方横着一条人来人往的马路。我需要一个安宁的环境，让心在孤独中再沉浸一会。孤独时会令人上瘾的，却又不同于毒品。她的烈性会让人死于某一次吸食，或被她浓郁的香味逼得倒退。我竟然在品味孤独，多么难得的几个瞬间，我的心思全然不再这个世界。
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呢？像一粒沙子，融入前方的人群中用孤独与他们隔绝？周围总不乏热心的人，他们总会向你问候。我应该接受的，只是，我为什么会感到厌烦？我是从什么时候连被人赠予的暖流都接受不了？
我在人群中走着，理应不会显得这一身包装彻底格格不入，至少在外表上，掩盖了我从前的样子。我有时也会想像他们一样，满怀自信的谈笑，勇敢地打量周围的路人，看他们的眼睛，领会他们的眼神。可我并不敢这样，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故作镇定的眼神并非纯洁的。很多次，我会十分留意周围经过的异性，她们身材美妙的凸凹让我着迷以至于很难收回自己的眼神，在痴迷中想像她们胴体的模样......我很清楚自己思想的下流，却偏偏自欺欺人的为自己辩解：《沉沦》中的那个人也是和我一样的，这是个性开放的年代；那些异性或许对我抱有同样的贪婪......
我的脚步鬼鬼祟祟，心怀鬼胎的人都是这个样子。我感到恐惧，那种恐惧不是来自某一个人、某一个眼神，是由于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来到这片土地之前，我至少是快活的。不会有高到令人胆怯的大厦，不会有取之不竭的淡水，不会有秀小可爱的短裙和裸露在外的大腿......
突然降临的世界让我眼花缭乱，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会在恍惚间以为我同他们一样，在这片土地也会是快活的。压抑让我越来越怀念刚刚走开的日子。
屋前的那颗老槐树还好吧！上小学时我爬到上面掏鸟窝还把腿摔断过，上中学时，我喜欢坐在它的树荫下看书。后来，每次她来的时候，我们都要坐在下面聊好久好久。还有隔壁六爷家的老狗大黄。我离开家的时候，它还冲我叫了两声，却没来得及送我。我知道，它和六爷一样，老的厉害，打个哈欠下巴就会掉下来。还有五叔家一天到头尥蹶子的老驴，当然，还有五叔；还有我刨了几十年黄土地的父母，还有长满了野草的我干爷的坟头......仿佛就在一瞬间，熟悉的一切被眼前的陌生替代。我惶惶恐恐，唯唯诺诺，自卑、胆怯，恨不得把头埋在脚下坚硬光滑的水泥地里。如果，如果那些熟悉的人能来陪伴我就好了......不，不能让他们来，我们聚在一起，太明显了。被泥土和汗水浸透的皮肤是无法融入这片世界的。我一个还好，无论被投来怎样的目光，我一个人还是可以忍受的。
终于，我独自一人走在冷飕飕的柏油路上，冷风从棉衣的破洞处灌入，冷得我瑟瑟发抖。
我也是通过高考进入这所大学的。
半年前，父亲送我来到这里，这个一直以来多嘴多舌，自信满满的庄稼汉突然变得胆怯了。
“好高啊！”这是他站在大学门口说的第一句话，之后便沉默寡言。但是，我看得出，父亲的脸上是有笑意的。他的儿子终于摆脱了黄土洼洼的诅咒，来到了上层人物聚集的地方。这是多么光荣，多么让人骄傲的事情。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有一天也站在了大学的门口。
父亲在这住了一天，为了省钱，他悄悄留在我的宿舍。舍友都还没来，他至少有个可以躺下的地方。
可能因为晕车，自打进入校门，我就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满心疲惫。我们在学校的食堂吃了几顿饭。我嘴里没味道，只是填补了几口。父亲全然把这里的饭食当做了稀罕物，把我那份，我吃剩下的全部填在肚子里。这样也好，他很快就要坐长途汽车回去，多吃些也好有力气应付一路上的困乏。我知道，回到家之后，他一定会向左邻右舍吹嘘的。我以前很讨厌他自大，甚至有些愚蠢的样子。不知怎么，我越来越觉得，我那在太阳下晒了四十多年的父亲，是多么的天真。
我还是提不起精神，知道父亲回去的时候，我想要送送她，，他却执意要我在学校门口停下来。我争不过他，只能在校门口与他分别。他走了很远，还时不时的与我挥手告别。然后，我看着他矮小倔强的背影由不显眼到消失在人群里。脑袋里不禁浮现小学课本里朱自清那片《背影》的配图，二者是多么的相似。我摘掉眼镜，心里一阵酸楚，自顾自地哭起来。身着蓝色制服的门卫门把目光投向我，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获得了足够的勇气来抵挡别人异样的目光。
二
一转眼，我孤身一人在这里待了已经有半年多。这座城市靠海，风很大，很容易让人觉得凉。尤其是现如今的冬天，冷风能灌进人的骨子里。又尤其是今天的晚上，我已经尽力让单薄的棉被与我贴得更紧，依旧是冷的浑身僵硬。窗外的冷风还时不时的从狭小的窗缝间钻进来，舍友已经有人再打鼾。我真的很累，一整天泡在图书馆、自习室，尽力逃避与所有人的沟通，忍受着没完没了的孤独，衰弱的神经早已经衰弱不堪。
我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小，舍友的鼾声越来越远，原本冰凉的被窝一点点的暖和起来......
真是一个好天气，太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户，照在我床上。我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享受着被窝里阳光的味道。舍友们早已起床，是他们面带微笑把我叫醒。我穿上整洁的衣物，同他们问候，同他们说笑。然后，我们说笑着，一起去餐厅吃早饭。
早上的校园空气格外清新，绿树成荫的小路上，迎面而来的每一位同学都面带笑意。我们亲切地打着招呼，有因为时间紧迫，而不得不放弃美妙的交谈。这时候，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女孩。在这所学校，我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她。她是那么多美丽，优秀，我们彼此欣赏，每天都在一起读书学习，是最好的朋友。其实，我多么希望她会是我的恋人！她迎面走了过来，早上的阳光透过树荫间的缝隙偶尔投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投落在她奶白色的长裙上。她走到我面前，很自然的同我牵手，就如同恋人一般。舍友们在取笑我，却很自觉地走开......
我们目露深情地凝视着对方，她穿这一身长裙，真美。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想拥抱她！
“你的上衣为什么破了一个洞？”她突然问我，我努力地回想，这个洞，到底从何而来。
“忘了吧！我告诉你！”
“从地摊上买来的时候就有洞，所以才便宜！你是从农村来的吧！没关系，农村现在也发展起来，不必城市差！”
她说着，面带善意的微笑，注视着我。我低头，抚弄着上衣的破洞，不敢看她。可是，我能感觉的到，她的纯洁、干净的微笑渐渐被虚伪的善意与同情取代。她那对迷人的眸子，大概早已被冷漠占据了吧！
“对啊！我是农村来的，而且，难以想象的贫穷啊！”
我顿时醒悟，这片土地仿佛在配合我。绿树成荫的小路不见了，满地 的落叶堆积在我脚下，天气突然转冷，太阳仿佛被漫天的乌云给吞掉了。我被匆匆行走的路人撞倒在地上，看着城市女孩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一阵阵酸楚。
一阵阵的冷风从角落处吹来，我打了个哆嗦，被冻醒了。
只是一场梦啊，算是一场好梦吗？至少前半部分是个美妙的梦吧！
天还没亮，窗外昏暗的路灯光能勉强找出一片一片隐隐约约的天地。那是什么，我好像眼花一样，看到一片片指甲大小的物体从路灯上方坠落。下雪了啊，是啊，这个时节，也该有一场雪了！
我心里一阵兴奋，梦寐以求的纯净的雪终于到来了。明天，大概会有一片银色的纯净时界吧！多么希望那纯净可以洗涤我的心灵！
我躺在床上，期待着黎明的到来，却又不由得想起刚才的那场梦。
我不会已经喜欢上这个城市姑娘了吧，要不，怎么会有这般梦境。从前，这样的梦，也有过的。还有，刚刚梦里的她，真美啊！比在现实中还要美。她那一身奶白色的长裙是多么的合身，身材也完美的不可挑剔。还有，我们牵手，就好像真的一样。她的手纤细温柔，真不舍得放开。如果，她不问我那个问题，梦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呢？或许，如果我没有那么敏感，可能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我们也许不再仅仅是交谈，大概会发生一些暧昧的事情，她那一身长裙下的胴体是多么的诱人，如果我......反正都是梦境，梦境而已。
思想的不安分让身体反应剧烈，那份躁动越来越控制不住。我彻底的服从自己的本性，直到熟悉的快感袭遍全身......
我又冷静下来，窗外已是鱼肚白的天空。整颗心，却又被失落取代了。大概，所有美好的期许，都同梦境一样吧！
三
再次醒来的时候，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天亮了有很久了，外面的世界被遍地纯白的雪衬托的分外明朗。雪还在下，却只是稀稀疏疏的飘着雪花。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男男女女的吵闹声，那是个与我无关的快乐世界。
我坐起身来，在床上摸索半天，才找到那副被磨得掉漆的金属眼镜。被窝里还有今早犯错之后留下的污秽，令人作呕的腥味在掀开被子的刹那瞬间逸了出来。同往常一样，我又后悔起来，这样下流的事情，怕是只有我这等龌蹉的人才做得出吧！我小心翼翼的叠好被子，用它压盖住那团污秽。
没课的时候，我喜欢在寂静的小树林里待上一段时间。今天也是一样，被白雪覆盖的松树林格外美丽。我以为这片树林是我精神的寄托，就像史铁生笔下的地坛。
小树林永远是情侣们调情的好地方，哪怕它生的稀疏，甚至不足以提供遮挡的空间。我很乐意待在这里，尽管角落里或许就有一对坠入爱河的男女。我与他们是不相干的。我要的是没有‘视线’的宁静，他们想要的是旁若无人的甜腻，各得其所而已。当然，也许走的近些可以隐约听见他们嘴唇的蠕动，他们是不会在意的，我也权当是慰藉。有时候，在不经意间瞥到他们幸福的样子，心也会疼的。我何尝不想这样，在老家衰颓的平方后那片茂密的杨树林，我也曾经拥抱过心爱的姑娘。
我应该活的有志气些，至少，应该有青年人朝气蓬勃的样子。自卑的情绪是一剂毒药，会让人与外部的世界愈发的格格不入。可是，为什么，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被排斥或主动离开，生活在人际边缘就躲开了不必要的对比。我不喜欢那些灌满自信的微笑，不合格的自信充满了虚伪；不合格的微笑，只会是让人厌恶的媚俗。所以，我不喜欢这座繁华的城市，不只是因为它给我带来了孤独、苦恼，她永远比不上千里之外那座宁静的村庄，在阳光下，月光下，让任何处身其中的人平心静气。
可是，我又有什么权力责怪她，对都是于大多数人来说，她都是美好的。半年前，我正式怀着这种美好的期许埋头苦读，并且通过高考来到这里。然而，突然的转折让人措手不及。我的世界不是被改变，是被彻底颠覆。找不到自己的归属，仿佛前方的路，只剩下迷茫......
假如我从未来到过这里，假如我依旧生活在那片熟悉的土地，我会有怎样的生活？
小树林外事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我的心神一阵恍惚。是啊，这样的生活，我本就不该怪罪于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