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姐妹
爷爷有两个孙女，我和堂姐，堂姐叫小丽，比我大1岁，但我俩个头一般高。我们手挽手出门去玩的时候，遇见的大人通常会说："嘿，姐俩，分不出谁大谁小。"
我总是抢着说："我是小的，小丽是大的。"
这就算是彼此打了招呼。
在我刚被爷爷奶奶接回村子的时候，小丽姐姐欢快的生活突然多出了许多艰巨任务，总结起来，可以统称为"带妹妹"。
"小丽，带妹妹出去玩，认识认识别的小孩，别让人家欺负她。"
"小丽，领妹妹去后院，摘几根小黄瓜，奶奶做蘸酱菜。"
"小丽，去把鸡窝里的蛋捡回来，领上妹妹。"
"去去去，大人做饭，别在锅台边上晃悠，你领妹妹到院里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像小丽的尾巴，形影不离地跟着她，每当淳朴的村民操着纯正的东北话跟我打招呼，我却尴尬地听不懂，小丽就尽量用普通话重复一遍，直到我东北话过了8级，满口流利。
第一次跟村里所有孩子玩，小丽领着我走到村里唯一的商店——商店门口的一小块空地就是孩子们的乐园。远远看见十几个孩子跑着、嚷着、笑着，年纪大都跟我俩相仿。
大伙在玩捉迷藏，领头的孩子已经被"鬼"抓了出来，帮着"鬼"找其他人，看到小丽来了，远远冲她喊："下把带你！"
小丽也喊："还有我妹！"
我怯怯地跟大家打招呼，那领头的孩子把所有人招呼过来，看着我贼笑，说道："加人了，新来的当'鬼'！小丽，你妹这把当'鬼'。"
鬼，就是捉迷藏时负责抓人的，要背过脸去，闭上眼睛数10声数，让其他人藏好。
藏起来，期待着没人注意自己的藏身之处，听着"鬼"的脚步逼近，紧张刺激，与之相比，找人简直枯燥极了，玩过捉迷藏的小孩都不爱当"鬼"。
小丽一下子横在我们中间，说道："你们不准欺负她！"
那孩子扬了扬下巴，说道："那不带她玩了。"
小丽毫不犹豫道："那我也不玩了。"
有几个孩子不干了，嚷嚷道："让她们玩！加人了，手心手背选'鬼'！"
有人附和。
"重新手心手背！"
"玩的过来！手心手背！"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伸出小手，嘴里喊着："手心手背！"小丽赶忙拽着我凑过去，就这样，我开始了与全村孩子一起玩耍的生活。
这件事过后，我对小丽佩服得五体投地，认定了她就是"大姐"。后来她悄悄跟我说："我妈是小学老师，他们不敢不带我玩。"
没错，我二大妈是小学老师。
于是，神勇之外，小丽姐姐又多了一层智慧的光芒。
大多数时候，我们相处友爱，但小孩子之间，难免也有矛盾，为了争夺爷爷奶奶的爱，现在想来真难为了爷爷奶奶。
拿做沙包来说，在农村，给小孩做沙包，用的布都是花色不一，大大小小的制衣边角料。分得的沙包大小、数量、花色不一，往往就引得吃亏的那个不痛快，奶奶还得掏5分钱买块雪糕，塞给撅着嘴快要哭了的孙女，吃着雪糕的难免去另一个面前炫耀一番，另一个一看没得着雪糕，立马也不乐意了，奶奶又偷偷塞一把别的零食，不外乎炒苞米豆、盐水花生，嘴都填住了，终得太平。
爷爷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是姐俩儿勾心斗角的另一所在，去赶集，自行车上能坐两个人，不过得一个坐前头横梁上，一个坐后头。
车梁是个好位置，前头，露脸儿，视野好，而且跟爷爷更亲近。每次大人一说要去赶集，我俩撒了腿就往自行车那里跑，想要抢先把住车梁的位置。
小丽比我跑得快，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坐前头，我好不容易抢到一次前头的位置，小丽马上不干了，嚷嚷着不去了。
我手死死拽着车梁，心想你都坐了那么多次了，我坐一次怎么了。最后还是爷爷从中调停，两人拉勾：去的时候我坐前头，回来时候让小丽坐前头。
过年，小丽姐姐的压岁钱总是比我多，我父母并不在村里，认得我的大人不多，往往是两个人一起路过一户人家，屋里的大人瞅见了，热情地出来，给小丽塞一把糖，再给个红包，我脸皮薄，不爱主动跟人打招呼，认得我的大人，才会给我红包，不认得的也就不给了。
晚上回家清点压岁钱，小丽姐姐的比我厚，我就哭，像是受了莫大委屈，奶奶把我搂在怀里，安慰着："明天奶奶给补上，有奶奶呢。"
小丽姐姐在旁边，低头不说话，第二天再出门，有人给她红包的时候，她就指着我大声跟人说："这是我妹妹！"
大人宽厚地跟我问答几句，问清我是李家老三的闺女，也赶紧包个红包，有的甚至唠叨着我不常来，总见不着，给的红包比姐姐的还厚。
没过多久，父母接我回远方的家，带来了新奇的玩具和好看的衣服，都是送给小丽姐姐的，爸妈说回家要在首都北京换乘火车，到时候再给我买。
我眼馋地看着一身崭新的姐姐，好不羡慕。
临走那天，我沉浸在就要去首都北京，和马上就能穿新衣服的喜悦中，全然没注意到我小小的姐姐独自站在屋角，后来听说那天她哭了，奶奶搂着她哄了好久。虽然今后爷爷奶奶的爱都是她一人的了，她还是闷闷不乐了几天。
后来上了小学，认字以后，我们相互写过几封信，通讯不发达，联系极少，大人偶尔通个电话，最后临结束总把电话给我们，让我俩说上几句。
二十几年后，我跟姐姐互加了微信，彼时她已经是小学老师，姐夫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生了个男孩，白白胖胖，长得帅极了。
平时工作忙，没空闲聊，偶尔看到她在朋友圈发状态，在一条晒了牛排意面的状态下，我回复了一句，回了什么我自己已经忘了，只记得她给我回道：
"啥时候回来，让你姐夫带咱们吃好吃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