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阿三（5）

      （这一节是阿三在山里生活的最后一个故事了。爱一个人，愿意为他承受所有苦楚，对阿三来说是真的。年轻时候的孩子，总是叛逆又固执的，青春时候的爱情又是单纯的，没有被生活打磨和污染，它才会那么赤诚。可是人的承受力又是有限的，她的任性和韧性也会随成长的经历消磨到毫无痕迹。）

    临近春节阿三病了，或许，早该病了，从回到山里的那一天就该病了的。只因山里人都太强壮，他们不仅强壮还异常坚毅，连女人和小孩都是，她不能让人小瞧了她。可是车上那次晕车和孕吐的折磨早已掏空了原本就很虚弱的身子。从怀孕开始，她不但没有胖，反而瘦得厉害，加之进山之后更是没有可口的饭菜，还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在山里行走。阿坚不懂女人怀孕的辛苦，走到哪都要带上她，直到最后一次去几十里山路外的姑姑家之后回来，阿三便陷入了昏天暗地的高烧里。                 

        那天是落雨之后刚放晴，阿坚说要带阿三去大集市上玩顺便参加第二天姑姑儿子的婚礼。阿坚说有点儿远，只是没有说有多远，如果一开始阿三就知道路是那么远又那么可怖的话，想必她宁愿一个人留在家里不会同意去的吧。

    他们清早出发在路上等了很久也没有车，婆婆便要求走着去，什么不都不知道的阿三也附和说，那就走着去吧。阿坚开始还坚持反对，怕她身体吃不消，又说路太难行。阿三却呈强说“你们能行，我也能行”。这一句‘我能行’却把她半辈子要走的路，一次性都走完了，就那样还只是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雨后的山路湿滑，凹下去的泥坑里积满雨水，被水牛踩过之后，变成了泥浆。阿三穿着不知道是谁的雨鞋，哐叽哐叽的踩在时不时遇见牛粪的狭小山路上。遇见坡的时候，山体旁没有可扶的东西，大都是那种长满刺的藤枝，特别扎人，走起来相当的艰难。遇悬崖，越溪谷。阿三无暇欣赏大自然的风光，因为随时都可能摔自己一个大跟头。没一会，她便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秋衫了。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穿过寥寥无几的村庄，阿三总在问还有多远，阿坚总会回答还远着呢，问急了，阿坚就说快了快了，然后不再给她并肩的机会。目的地好像遥不可及，阿三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可就在婆婆停下来等她的时候，她还得一鼓作气跟上去。如此反复，精神和身体已达到了极限，看着阿三坚持不住了，或许也因为时间已接近中午，她婆婆赶到遇见的第一条宽阔马路上，拦下一辆面包车，使阿三有机会在剩下的路程里被人当行李一样，塞进装满十几人的小型面包车里，享受半蹲在一位中年妇女腿上的待遇。就这样的“优待”，还是阿坚打出“我老婆怀孕了，实在走不起了，麻烦你行行好”，才被车上一个认识的老乡换上去的，那个老乡换了他们俩上去，阿坚是拱着腰站在门边上的，她婆婆和那个老乡一起走着去集上。

      来到集上已到过了正午，阿坚带她去吃东西，选了半天还是猪肠粉，不过是比那巷子集市上的猪肠粉要好一点，至少没那么臭。阿三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阿坚替她把剩下的吃完，然后他们到下车的地方去等她婆婆。看着人来人往的陌生街道，阿三感觉自己掉进另一个国度，她坐在阿坚为她擦干净的石头上，静静的听喧闹的世界里自己那颗孤独的心跳。

      婆婆来了，显然很疲惫，她还没有容阿三问她饿了没有的话说出口，便打发阿坚去寻车，并催促着说再晚就没有车了。阿三问去哪里？阿坚回答去姑姑家，阿三把石块让给婆婆休息，要陪阿坚一起去，偷偷问他不是说要在集市上买点东西吗？阿坚握紧一下她的手说来不及了，让她休息，自己去找车 ，然后就离开了。

      车找到了，这次不是面包车而是一辆货车，像高速公路上奔跑着拉蔬菜的那种货车。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副驾驶上已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这就意味着阿三要和她老公站到后面的车厢里。车厢里被踩了许多泥巴，再加上人太多，都是站着的，怕被踩着的话也只能站着。没有扶手，除了几根焊在车箱上留作撑起雨布的铁棍，便再无其它可以扶着的东西。车上的人相互用身体抵着彼此，阿坚挤到车栏边一只手扶着上面的铁棍，一只手把阿三护在胸前。他们站在靠着山体的那一边，一路上被山上伸出来的藤枝竹苇抽打，还要时不时面临拐弯时候不减车速差点把他们甩出去的危险。那一路的惊心动魄，何止似过山车那样简单。

    那晚是在陌生的地方休息，阿三睡得也很沉。第二天上午，阿三被吓到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礼炮。她独自一人在站在坡上，看一群小朋友玩耍看的出神，突然十来只大礼炮钻入天空里爆炸！比打雷还恐怖，阿三是怕打雷的，她一声尖叫差点掉下坡去。那一天她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

    晚上回到家已七八点，阿三也没有吃东西就洗洗睡了。第二天清晨，阿坚触到她的身体滚烫，惊叫着去喊他母亲，阿三的婆婆一摸她的脑袋，连声哎呦，催促着阿坚帮她穿衣服，带她去医院。阿三处于半昏迷状态，到了诊所，体温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怕。诊所的医生问了具体情况，断定她是惊吓所致，至于发烧则是着了凉。因为怀孕不能打针，开了几颗退烧药，就让他们回去了。回到家之后，阿坚把她放在竹椅上坐着，喂她吃了药，然后被他母亲叫了去。没过一会儿，她婆婆来扶她，把她带到老屋去，她看见阿坚的手里捉着一只大公鸡，鸡冠上正滴着血，她婆婆用食指擦下鸡冠上的血，摸在阿三的额头上。阿坚放掉手中的公鸡，随手取了三支香点上递给阿三，她婆婆拉着她，让她朝一座神翕拜三拜。阿三不懂也不敢问，乖乖的照做了。第二日阿三的身体不在滚烫，烧也退的差不多了，只是精神不好。

    直到离开山里之前，阿三精神都一直不好，也未曾再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