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礼服的里昂站在一个光线很暗的教堂中央。在他的四周站满了前来参与婚礼的来宾,他很紧张,不时用手轻拉脖子上衣领,他怀疑做这礼服的裁缝没有为他量身就赶着把它做出来。他冒着冷汗,他甚至紧张得看不清人们的脸庞。他左顾右盼,没有看见母亲和父亲,也没有看见妹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新娘是谁,他尝试想起来,但周围的涌动打乱了他的思绪。这时,他看见门外走进了一个人,没有花童陪伴着她,就她一个人,穿着传统的结婚礼服,因为门外的光线照射,他看不清她的样子。那人越走越近,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松了口气,是珍妮。她一如既往地地丰盈漂亮,就像春天里长出的嫩叶一样。他轻轻地挽着她的手,走向神父。
神父站在高高的神台上,不知道他在念了些什么说话,里昂根据礼俗下意识地掀开珍妮的发纱,她很漂亮,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即破。他轻轻地往她的唇上吻过去,真的是轻轻的,生怕用力过度会使这皮肤受伤。他感受到她嘴唇的温度,也相信对方也感受到,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停留了数秒,当他离开了她的双唇,眼前的景象却变了。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珍妮,这个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她脸上什么都没有。里昂吓得往后退,却撞上了站在身后的父亲与母亲,还有妹妹。
“她就是你的新娘,过去吧,孩子。”父亲和母亲同时说道,他也好多年没有看见父亲表现得如此慈祥。
他转过头,再注视那个新娘,是珍妮。他轻揉双眼,没错,是珍妮。她,一如以往的漂亮。他愉快地拉着她的手,正想转过身在父母的见证下交换戒指,眼前却是被捆绑着的亲人。他们跪在地上,双手反绑在身后,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身后站在几个身穿铠甲的高头大汉,每一个手里都拿着巨剑。
“父亲!母亲!妹妹!”他惊叫着正想冲前去,双脚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站在原地。
那几个大汉拿出黑布蒙着三人的双眼。里昂不断叫喊着,他倒在地上,想爬过去,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他声嘶力竭,眼泪都流出来了。
随后人们围了上来,他们有的露出了奸笑,有的惊恐,有的扭过头去,有的呐喊拍掌,里昂也认不出他们是谁。几名大汉拿起屠刀,手起刀落,人头滚到地上,然后滚到他身前,那几个血淋淋的人头露出了笑脸。
“她就是你的新娘,她就是你的新娘,她就是你的新娘…”人头不断念着。
里昂猛地惊醒过来,额头上都是汗水。
“少主?”谢尔•莫查,里昂的随从,正在整理物品,他看见里昂醒来,便倒了杯水给他。
里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完全清醒过来,他坐在床边,喝了口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分?”
“差不多六点了。”谢尔接着问:“少主你又做噩梦吗?”
“是的…”里昂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脚筋骨,便拿起衣服来穿,谢尔匆匆走向前服侍。
“不用了。这都是便装,我自己可以穿。”里昂很快就穿好了衣服:“话说,今天应该已经是第十天了吧?”
“是的,我们在湖上已经第十天了。”谢尔端来一盆水还有毛巾。
“按照这个速度,才走了一半呢。”里昂显然开始厌倦湖上的生活,他一边洗脸一边思考着。“好吧,出去走走。”
外面雾气也正在散去,此情此景每天都重复着。里昂和谢尔走到船边,原本站立在船舷边的水鸟看见有人接近都飞开了,他们拉下裤子向湖里小解了起来,一群鱼儿纷纷向他们游过来。
身后不远,瓦格和卢恩两位爵士正在晨练,偶尔吆喝几声。瓦格短小精悍,肌肉比较发达,额头到头顶上的毛发都已经掉光了。卢恩则相对比较瘦削,他两手挥舞着匕首向瓦格发起进攻,瓦格虽然身材没对方高,但速度与经验却更胜一筹,他不断用短剑格挡对方的攻击。当然,这只是一般的练习,也不会使对方受伤。
“少主,你看!”这时谢尔指着远处,一条鱼尾拍打水面激起很高的水花:“我看那条鱼起好像长得有人那么大。”
里昂没有说话,那条鱼游得很快,到处游动,但看着那条鱼向这边游来,越来越接近。
“看,看,我的妈呀,这算是什么鱼啊。”谢尔有点兴奋,正想往船舱那边走过去拿渔具。
“那不是鱼。”里昂叫住他说:“你看清楚。”
确实,那不是鱼,那是个人。
布林•索加从水里钻了出来,他用手抹了抹脸上和头发的水,确实像条飞鱼,里昂心里称赞道。
“这水为何有点咸咸的?”索加自言自语。谢尔听后发现自己裤子都没拉好便急忙转过身拉上了裤子。
“爵士,早安。”里昂礼貌地问候道。
“早安,小子,昨晚睡得如何?这些天在湖区上习惯吗?”索加在水上一浮一浮的。
“还好吧…船也不算开得很快,不像大海上那种大风大浪的。”里昂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傍水城呢?”
“很快,我看这天气很快就会有北风。虽然现在是春天,但春天的天气往往是最变化无常的。等起风了,我们的速度就快很多了。”索加说着,便拉着水手放下的吊梯往上爬。
他的身体很强壮,另一个水手拿来了兽毛毯让他擦干身体。
“你们不下去试试吗?”索加指的是游泳。
“不…我们确实不懂水性。”这几天在湖区上,里昂他们的洗澡全靠用木桶从湖里打水上来,而约坦人都是直接跳进湖里畅泳。
“不懂游泳也是好事…”索加边说边穿起了衣服:“历史上,你们凯泊迪米那三次企图入侵约坦,均以失败告终。当然,你们也有懂水性的银鱼港水军,但那数量太少,而且湖区的环境跟大海根本是两回事。”
里昂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可以反驳他的理由,他所说的都是事实,凯泊迪米那是一个高原国家,虽说境内也有很多河流湖泊,但民族特性与宗教信仰的原因,除了接近大海的那些区域,凯泊迪米那的大部分人民一直都不好水性。
“假如你真的要娶我们的公主,我建议你还是要学会游泳,在约坦,不会游泳是会被人耻笑的。”索加抹干身子将兽毛毯搭在船舷上。
你们的公主,里昂不禁想起梦里那个脸上没有五官的新娘。
“不知道公主她本人是怎样的…”里昂问道。
“她,长得很漂亮。”索加望着里昂的眼睛:“也很善良。她是双眼失明,但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里昂疑惑道。
“见面了你就知道了。”索加故弄玄虚。这时迎面来了一只船,从他们的船边驶过,船上的人向索加挥手打招呼,索加则以相同的方式回应。
同一时候拉斯•雨果从船仓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席恩和卡特两位爵士,其他人纷纷向他点头表示敬意。
“公爵大人,看你今天特别精神。”索加笑着说。
“保持清醒的头脑是必要的。”拉斯走近索加,看着他头上湿漉漉的头发,说:“爵士先生,晨练是最能清醒头脑的方式。约坦王室有你这样的猛将,实在让人安心。”
索加和里昂看了看在一旁晨练的瓦格和卢恩。拉斯言下之意,就是讽刺他身后两位自上船后一直疏于锻炼的爵士。但他们两人似乎并不知道这话中有话。
“也应该是时候吃个早饭了。”索加命人在甲板上摆上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勉强可以坐得上八个人。
“今天是吃什么鱼呢,爵士先生。”卡特爵士长得比较胖,也特别能吃。他早就坐在木桌的一个位置上,其他人也陆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用急,马上就能看到。”说完,只见两位水手将一条足足有半个成年人身高那么长的鱼放到另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木桌上。那条鱼全身泛着银色的鳞片,在桌上不断拍打挣扎。
“这条是银枪鱼。”索加摸着鱼身:“它在水里游的时候,就像一支飞出的长枪一样,所以我们叫它银枪鱼。它游得很快…”他笑着:“但没我快。”其他人微微点头,微笑,表示赞赏。
“它确实游得像一支枪,很多水性不高的人都追不上它。运气不好的人甚至会被它冲击伤,甚至死亡。”
索加一边说一边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看上去十分锋利。然后他纯熟地将鱼身表面的鳞片刮除干净,一位水手在旁边不时用水勺泼水上鱼身冲洗。鱼还在生猛地想挣脱。
索加捉住鱼头,笑着看看众人,挑衅性地说:“我在水里跟敌人搏斗的时候,通常就是像这样从身后向脖子上一刀毙命。”说着,他手起刀落,用刀轻轻地自鱼腹上部一直拖到鱼尾位置,鲜红的血液流满了整张桌子,鱼还在挣扎,水手急忙用水冲洗。
之后,在掏出了鱼的内脏后,他用熟练的刀技迅速地将鱼肉和鱼骨分离。雪白的两大块鱼肉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这是索加在这次行程上第一次展现他的刀法,之前都是水手自己完成的。
他洗干净双手,坐到里昂的身边。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拉斯轻轻地拍掌,微笑着说:“没想到爵士先生也是个厨艺高手。”
“有时候,杀鱼跟杀人是没有区别的。”索加环视在座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洛在席恩爵士身上:“那要看你是对上什么对手,有的人可能是头鲨鱼,有的人可能只是条等待屠宰的鱼儿。那是一门艺术,要懂得享受这个过程。”
他移开了视线,水手递过刚才宰鱼用的匕首,已经清洗干净。
“鱼片必须趁新鲜来吃,才能吃得出那种鲜味。”索加一边说,一边用匕首把鱼肉切成片状,每一片切出的鱼片都薄得透明。
刚上船的时候,因为那鱼腥味,里昂他们是不习惯吃生鱼肉的,基本每天都吃自己带的干粮和肉干,但食物很快就吃光了,卡特爵士也特别大吃,一个人能吃两个人的分量。最后他们不得不尝试吃起生鱼肉来。
“来,大家试试。”索加将鱼片分成每人一份,并亲自将鱼片放在每一个人的碟子里。
卡特爵士没等大家就首先吃了起来。
“不,卡特爵士,这样吃不行。”卡特听索加这样说后便停了下来。
“这几天你们都是这样吃的吗?”索加摇着头说:“这样太浪费食物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拥有动物没有的生活方式。”说着他拿起了桌面上本来放着的一盘叶子中的一片,慢慢地将其切碎。
“这是?”谢尔疑惑道,其他人的眼神也充满了好奇。
“这是艾卡叶,你们不知道?他能有效地除去鱼肉的腥味,并使鲜味更突出。”索加放了一点切碎的艾卡叶在一块鱼片上,并递给了卡特,卡特欣然接受。
“好吃!”卡特吃过后竖起了大母指:“平时放在碟子边的叶子,我还以为是用来衬托用的。”
“我们又不是在皇宫宴会,怎么会弄这么花巧的东西呢。”其他人都照着吃了起来,纷纷表示美味。
“约坦的饮食文化想必也十分讲究。”里昂对索加说。
“对啊。普通一餐,好吃又一餐,为何不吃得愉快点呢。”索加接过了水手递来的一瓶酒:“来,大家试试这瓶酒。”他将酒倒进一个个杯子里分给了众人。
“这酒淡如水。”卡特爵士说道。
“比起凯泊迪米那的酒,这酒确实是太淡了。”席恩爵士尝了一口也说。
索加看了看里昂,杯中的酒还没碰过:“小兄弟,你不喜欢喝酒吗?”
“谢谢…”里昂拿起酒杯向飞鱼致敬,便将酒一饮而尽。
“噢,好样的,我开始喜欢你。”索加向里昂回敬了一杯,又倒了一杯。
“可是你们的酒也太淡了吧?”席恩讽刺道。
“淡?”索加向席恩笑了笑,便叫水手拿了两瓶酒出来,一瓶放在自己跟前,一瓶递给了席恩。
“爵士先生,如果我们招呼不周,我深感抱歉。”说完,他接着向里昂说:“你会用剑吗?”
“会一些。”里昂没有说谎,他只会一些,他对剑的理解真的很低。
“以前杰兰多有个叫萨古斯的人,他像你那样大的时候已经是一名骑士了。”飞鱼说完将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
“可是他是个背叛者。”席恩冷笑道:“一个通缉犯,也许已经死了。”接着他也跟着喝光酒瓶里的酒。
“你见过他吗?”里昂问道。
“见过。”索加继续接过水手倒锅里的酒,闻着杯中的酒香,喝了一口:“那年是七星撞日年,一如既往地,那年在古竞技场举行了比武大会。当时我十七岁,他十四岁。”他站了起来,拿着酒杯细细品味,绕着桌踱步:“当时我和他都是少年组的参赛者。其实我当时就差几个月就可以参加成年组的比武,所以我对那些比我年轻的都很不屑。我轻而易举地一路晋级,直到我在半决赛碰到了他,萨古斯•巴尼斯塔特,我永远都记得那次比试。对成年人来说,三十七岁和三十四岁其实差别都不大,但对少年来说,相差几岁就已经代表了体能与身体强壮程度的巨大差别。所以当时我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虽说在这之前我已经听过他十四岁就已经册封为骑士的传闻,我以为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原因。但事实上我错了,他使剑很厉害,当然,我在陆地上战斗力也会下降很多。那场战斗我最终输了,而他也在最后的比赛中赢了对手。我一生中很少佩服别人,他是其中一个。”索加说完,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而席恩爵士已经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