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那张照片,已经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照的了。我和我弟,一个稚气未脱,一个乳臭未干,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在姥家的客厅,手中拿着那个时代孩子们的信仰。面对着镜头,我一手握着刚刚买到手的崭新的比一般产品大上几圈的奥特曼,另一手摆出胜利的姿势。我弟,握着一个小一些的(他的第一件藏品),模仿着他哥摆出victor的另一只手甚至没来得及举起来,就被定格在了画面中。
我必然记不清这张照片拍之前一分钟与拍之后一分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我和弟弟在姥姥的照顾下度过的童年的某一个夏天的某一个傍晚的某一分某一秒,两个形影不离的孩子拿着最喜欢的奥特曼,对着镜头,留住了这一刻。照片里的沙发,是姥姥姥爷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置办的第一套家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刺绣外罩早已发白了但还是不舍得丢掉。而关于那堵玻璃墙,小学的时候,周五写完作业,我被允许多看一会电视,周五的客厅,印象里笼罩它的是那种淡黄色的柔和温暖的光芒,如今想来,竟然再也不曾遇到过那般温柔的光,也许当时趴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那种惬意感,作为一种稀有的气氛调味品,伴随着时代,永远的消失了吧,夜晚的那种静谧之中的温暖,再也没有找到过。
这个客厅承载了我们童年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们可以把几个沙发当作湖面上练功的木桩,以先被击落到地上为耻辱;我们可以迅速地抽出一张动画碟片,放入影碟机,反复点击播放按钮,在读碟的时候冲到冰箱飞快抽出两个冰棍,再冲回到电视前,以正好能赶上动画的开头为行动的成功;我们在这个客厅里写着不同义务教育阶段相同无趣的寒暑假乐园,又趁着姥姥不注意窃窃私语。
姥家在几年前被妈彻底地翻修了一次,保留了原有结构的同时,所有的色调,材料,家具都焕然一新。仿黄花梨的地板变成了瓷砖,屋子瞬间明亮;玻璃墙也被拆了(因为它貌似除了发出一点亮光只剩下占地方)屋子转眼宽敞。现代吗?现代。简约吗?简约。好吗?我不好回答。一个人回来住的时候,我也会像小时候那样呆呆地坐在客厅的地上,无非是耳边没了小时候大人对于担心我弄脏刚洗的裤子的责骂。坐在客厅,看着几步道之外远的厨房发呆。从前的姥姥家,客厅到餐厅间有一个凸起的错落设计,却因被诟病经常在夜里绊倒起夜的家人惨遭拆除;餐厅到厨房有一个类似于吧台一样的酒台,却因不曾起到应有的作用亦遭拆除。如今,我坐在客厅,一马平川,竟没有了从前那种在实际上仅仅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屋子中与弟“跋山涉水”的探索感。有时我在想,电影中出现的那种吉普赛人开在巷子深处的古董店,推开门都是杂乱不堪的,灰尘飞舞,蛛网连结,水晶球和巫师帽被胡乱塞在一起,如果规定他们必须打扫卫生,所有商品整整齐齐地摆在货架上,窗明几净,将摇曳的烛火换成明亮的白炽灯,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如今,这瓷砖晃的刺眼,也许是色调的原因,那种眼眶中木色的温暖 ,大概随着玻璃墙上的那盏灯一起地匿了踪迹。
坐在客厅,我眼前总会跑过两个小孩子,他们在沙发上搏击,在地板上柔道,并排坐着,舔着冰棍,看着因为播放太多次都有些划损的动画光碟,时光仿佛总会因为某些看似如同呼吸一般稀松平常的瞬间凝固。突然会很痛心但不知道痛心什么,照片里的老旧陈设,眼前的焕然一新,我想,让我感到怅然若失一定不仅仅是眼中缺少的记忆中温暖的颜色。眼前那两个穿着背心的男孩子不打闹了,不吃冰棍了,不看动画了。他们俩坐在那里,看着对方,眼中却流出不可切割却又陌生的羁绊。“学习用功吗?”“嗯”...“要专心,考个好大学”“嗯”... “哥来了?”“嗯”... “你来了?”“嗯”...“哥,走了”“嗯...”
扭打在一团的年纪,我们不曾谈过理想,不曾有过对未来的概念,但是却有着你追我赶的无间;现在的我们依旧无间,也到了谈理想的年纪,却发现,连当初兄弟深情都囿于表露。所以我想,仅仅是成长与留存记忆的屋舍变了吗?显然另有他因。是空间变小了?可是屋子又怎么会变小呢?其实就是我们的步子迈得大了吧。也许我们并没有质变,而是一种难以挽回的量变,莫道生疏,无非成长。
从小到大很怕过年三十,尤其害怕春晚,因为那一首《难忘今宵》中的那句话,“明年春回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每次这句歌词都像铁锤一样砸着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青山在,人会老,春去春来春又至,人聚人散难重逢。屋舍是容身之所,有屋舍之处皆可大庇天下寒士,其实是屋子里的人,使得一个个屋舍成为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记号,每个亮着灯的窗口内,发生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但时光荏苒之后,屋舍不曾倒塌,在这屋檐之下上演的舞台剧的演员们却必然在岁月中消亡。到最后,难免会心生错愕,当难以证明屋檐下曾有一群相亲相爱的人存在过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解释对于屋舍的眷恋?仿佛心中所痛之事渐渐具像,却又渐渐释然,对旧屋舍的眷恋,对儿时欢脱的怀念,都是斗转星移间的太虚之力,恐难寻回,不如就抬头望望那张照片,愿每次抬头,旧屋舍中有着无限童真的无间亲情都能氤氲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