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通往家乡的铁路是2018年国庆节通车的,据说新火车站所在地是原市委党校的旧址,听闻不知是否确切,我无暇去考证,只知道那是身在他乡的父亲曾经念想着申请调动至此执教,却又放弃了的地方。所以,即使暫新的火车站,意识里除了几声长长的汽笛就是聚集了更多四面八方的游客。但随着父亲溘然长逝,才发现,那几声汽笛已演绎成一支悲怆而悠远的长调,每每在我返乡或者启程经过此处时滋生着无人理解的悲恸和感伤。

        长自草根,出身清贫,五八年自师范毕业,父亲就被分配到离家上百公里临县的偏远山村学校教书任职。爷爷去世早,那时只有奶奶独自拉扯着他们兄妹五人,父亲排行老大,所以即使在他乡再远再累,也要想尽办法帮助奶奶减轻整个家庭的生活负担。父亲饮食简单常常粗粮裹腹,以便每月从有限的定额粮票里节省出来,积攒到寒暑假期然后步行背回家给奶奶,在那物质匮乏钱粮紧缺的年代,得以缓解度日的艰辛。我曾经通过高德地图搜索过父亲当年徒步背粮走过的路线,且不说需要跋涉的一座大山有多险难,途径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还要背负沉重的粮食,每次想来都让我唏嘘不己。好在那时百姓善良淳朴,听父亲说,就是夜晚投宿,村民也会热情相待,并提供开水,就着他携带的干粮简单解决饥困。

      距离奶奶路途遥远,第一次怎样去奶奶那里的我已毫无记忆,只记得奶奶家在那种典型的青石巷子里,巷子长且直,青石铺地,所有居住在此的人家大门都统一朝向巷道,巷子尽头有一汪泉水,泉眼汩汩涌动不止,水量丰盈充沛,近乎流成了一湾小溪,人们在上游淘米在下游洗菜,泉水最后流入稻田,滋养着这里的一方民众。奶奶说,我的太爷爷曾是这里唯一的秀オ,所以,父亲小时侯才能有幸进入私塾学习,后来随着爷爷早逝,除了父亲考入师范其余的弟弟妹妹或辍学或纯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时间是个矢量,碎了一地在身后便永无更改。

        在我适龄入学之前,父亲已从事了行政工作,由于母亲仍在乡下小学执教,我暂时随父亲在县城生活了一段时间。县政府大院左右各一排平房,父亲的办公室和宿舍均在右侧,或因怀恋山里清冽的小溪,我常在大院的自来水龙头边上玩耍,那里除了水池还有水泥浆砌的搓衣板和洗衣池。一位熟识父亲的朋友是洗衣还是洗菜我已记不清楚,但路过此处便带我去了他家玩,于是,父亲以为:我走丢了。他去食堂打了饭菜回来没找见我,就喊了许多同事去了影院、车站等地方四处寻找未果,直到旁边邻居到父亲朋友家串门,才知道我“藏匿”在此。短短几个小时,父亲着急得嘴里起了几个泡,我也莫名其妙的不知怎么安慰他,总之,往后的岁月,一提及此事,父亲就说他被我吓得半死,直到为人之母后,我才深刻的体会到那时他焦灼的心情。

      步入小学之后,我们兄妹四人的个子和饭量均在日益渐长,家里的粮食很明显已不够填饱我们的肚皮。听得别人家说打粮要的85(100斤麦子磨出85斤面粉)甚至80粉,我们家则是基本以玉米面为主,间或掺入90粉已是非常豪华的餐饭,剩下以土豆面或荞麦面等作辅助餐。这时的父亲又千方百计从县城给我们往家里捎带粮食,自行车一番五花大绑,跨越几十公里路途,遇见崎岖的山路只能推着前行,记得有一次父亲带回的粮食砂砾较多,母亲怎么淘洗都难以分离,磨出面粉后吃起来都有些咯牙,就这样我们大家还为能吃到白面而开心不己。父亲就这样艰难的和母亲维系着我们的口粮,以坚实的肩膀支撑着整个家庭。

        随着我们一个个长大,家里负担慢慢轻了下来,但父亲一直想调回到奶奶身边工作的念头一直没有改变,我曾在父亲的遗物里看见那些老旧发黄的调动申请,用过复写纸的几份申请字迹工整,笔触真切,可是身后拖斗似的一家妻儿,真要调动又何等容易。最重要的在他申请调动工作的过程中,奶奶与世长辞,加之父亲身体已开始出现各种不适,颓然的他便停止了申请,这个念想也随之戛然而止。后来,父亲退休了,非常惭愧,长年在外工作的我并不悉熟他近二十多年的退休生活每天都是怎样度过的。除了经常问候的电话,回家屈指可数的短短几天时间,还要和同学朋友一番游玩,待在家里陪伴父母的时间没有多少,且总习惯于父母一直都会在家,至于他是否孤寂是否苦闷却很少关注,直到他突然离世,我才惊觉自己在有限的假期里匆忙地来来去去,确像他眼中的客人!

      父亲影响我最多之处便是他在闲暇时学习的诗词,那种经典诗词所藴含的感动和召唤,同时也是他生命故事中慢慢释放的自我。当他引用了“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裏尸还!”在《78岁抒怀》的时候,已下定决心永远待在他工作了四十余年的地方,即使长眠在此,也方便儿女祭扫。龙应台曾写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然而,父亲最后留给我的身影,却是披着外套非常笃定的站在卧室门口,默默目送我提动行李箱走向门外,然后便是天人永隔,永远定格在心底那不能触及的伤。

        记忆是宁静而深沉的,就算岁月的风尘也掩不去那些真实的明净。父亲善良豁达、儒雅随和,即使出现在梦境,也非常安详平静,只是远远的看着我。虽然知道他已远离,但是他博大厚重的爱像一条没有尘埃的溪水,流过岁月更迭,流过春秋四季,不息不灭、历久弥坚。心安即是归处,父亲虽然没有回到奶奶的身边,但他万事安然于心,从容而行,用爱安暖别人也收获了感恩与笃实。有爱不觉天涯远,异乡亦有故乡情,时光如水,唯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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