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当年工作的城市几年了,但在那个城市里的一群人,他们的淳朴,能干,善良和真诚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忘记,今天我就用笨拙的笔把这群平凡的人们记录下来。
工作的原因,我们经常要和装柜(柜也就是集装箱)工人接触。他们通常是来自江浙周边地区的人,有湖南的,江西老表,安徽的、河南的...... 他们都是老乡,不是同村的就是同县或者同乡的,操着相同的口音,穿着简单而随意。他们每天骑着摩托车在这个城市里穿梭,不论季节变幻,不管睛天下雨,不是赶往这里,就是赶去那里,风雨无阻地按时到达货主指定的各个地点装柜。他们的面庞和裸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被太阳晒得黝黑。他们多则七,八,十几人,少则四五人组成属于自己的团队。每个团队都有一个“头儿”,这个“头儿”,不是他们其中最能干的就是其中最有沟通能力的人。货主有活了就会给头儿打电话,由他分配谁来,几个人。来自河南的老吕之前给我们缷过几次货,接触了几次感觉他人不错,我们就和他达成协议,所有的活都让他带领的团队干。
吕氏弟兄
老吕固定给我们干活没多久就带来了他的三哥,他的年纪比我们大,于是我们也跟着叫三哥。三哥个头不高,爱说话,不知为什么他在这帮工人面前很有优越感。后来听他说儿子是研究生在天津实习,学习成绩相当不错,还有一个工作稳定,对他很好的女朋友。其他工人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就是在务工,上学的里面也没有几个成绩突出的,由此可见,作为父亲的他是有骄傲的资本的。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过两年儿子在天津买房了他们两口子就不干了,去天津找儿子去,到时候老婆子看孙子,他就摆个水果摊。对于他干活时的拈轻怕重,抱怨吐槽,团队里的其他成员尽管知道,但看在老吕面子和同乡的份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和他一般见识,也不多言语。
老吕有一儿一女。女儿初中毕业后不想再上了,便跟在老吕两口子的身边,每天和妈妈一起去厂里做手工挣钱。按老吕的话说,女儿虽然不爱学习,却也乖巧懂事,会体谅父母,打工挣的钱从不乱花,都交给他们。儿子留在老家上初中和年迈的老父亲一起住。正是青春期的孩子,有些不听话,经常不回家,学习也不那么用心,但是对爷爷倒是很孝顺,只要爷爷打电话给他,便会赶回家去看爷爷需要些什么。
聋子
后来由于老吕的人手经常凑不够,他怕耽误我们的活儿,就把聋子这一班工人推荐给了我们。之前聋子也给老吕顶过几次班,我们见他干活不惜力,很负责,便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以备不时之需。结果他说:“有活儿最好还是给老吕打电话,让老吕再打给他。”这次换人是老吕主动提出的,于是聋子带着他的人来了。
工人里叫大名的都不多,大家相互之间都是以绰号或小名儿称呼对方。聋子是因为他耳朵有点背,给他说话得大声说,大家就聋子聋子的叫开了。他似乎也不介意,每天乐呵呵的回应着。后来我们知道了他姓赵,就称呼他为赵老板。虽然聋子的话不多,但可以看得出来大家都服他,他是以能干当头儿的。不论装的是重货还是轻货,他都会默默接受,如果有工人嫌弃货太重太杂向我们多埋怨几句,他才说他们几句,大家见他开了口就都住了嘴。装柜子一般轻货要装三到四个小时,重货最少得五到六个小时。我们会给他们备好矿泉水,有时会买一些饮料,有时甚至是酒再加上几包当下酒菜的零食。他们都喜欢喝两口,喝酒的时候是他们最高兴的,特别是干完活大家就在空了的仓库门边席地而坐,你一口我一口,边喝边聊真是惬意。我在旁边听着他们操着乡音,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看着他们酱红的脸庞上露出笑容,心情也被他们感染了,变得愉快起来。
有几次装柜没有见到聋子,问起,说是回老家盖房子了。这些工人都是两口子背井离乡在外打拼了很多年,在大城市里住的房子便是在偏离市中心的地方租的一个小套间。平日里节省开支就是为了多攒些钱回乡盖一幢象样的房子,好给家里年迈的父母和还在上学的孩子们创造更好的条件。聋子回去盖房子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女儿要出嫁了,当父亲的肯定是想让孩子在更体面些的环境里出嫁。年底装最后一个柜子的时候,我们给了他几百元说是他女儿的随份子钱,推辞了几次他才不好意思地收下,说年后回来一定要请我们喝喜酒。
老四
聋子回家盖房期间,来货了我们就联系他的四弟,因为年龄相仿大家都叫他老四。老四和他哥一样,干活踏实,为人正直。不同的是老四的嘴巴比他哥会说些,经常和其他人边干活边聊天,我们也从中了解了一些他们的私人生活。老四两口子只有一个儿子,开始也跟着伯伯和爸爸一起干活,后来见这个活只是一味的靠肩扛身背太累,年轻人便离开了父辈们去了上海闯荡。从老四自豪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儿子在外面干的不错。
好人
他们中个子最高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说起话来脸上就笑嘻嘻的,我们会经常开玩笑逗他,他每次都着急的解释我是“好人,好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好人”说多了,我们就都叫他好人。
夏天 我们一般都是早上装柜,图凉快。通常我赶到仓库时,好人都到了,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等着你开门。经过他身旁时照常是浓郁的酒精味,不用问就知道昨夜又喝了。在他们这帮人里面好人是最爱喝酒的,不分早晚,喝半瓶子不倒一瓶子也没事儿,酒精味就是他的体味。其他人时不时的会劝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子和俩儿子,少喝点,顶梁柱垮掉了,家里人怎么办?他偶尔也会听别人的意见,停上几次,可是最终还是战胜不了酒精的诱惑再次喝起来。大家都说他肯定是酒精中毒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得上医院让医生看看,用药来干预才行。说起他的家庭,工人们都无奈地摇头叹息,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他这个顶梁柱这样喝下去还得了。
出国的人
这些工人里有一个人,个子不高,不太爱说话,在人不够时来凑过几次。后来问及他的情况,说是性格有点不大合群,结过婚又离了,至今单身。有一次和他聊了几句,他说想出国去,有老乡在国外打工,那里发的工资都是美金,能挣到钱。这里的活儿只能靠体力,太重,太辛苦。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是否如愿地出国了,在异国他乡生活的感觉怎么样?
喜酒
聋子年后回来了,还给我们带回来一壶五公斤的瓜子油,说是在老家亲自看着榨的。想想他坐了几十个小时,除了随身携带的那些个物品,还单另提着这壶油上车下车,真是难为他了。于是这壶油被我省着吃了好久才吃完。
他说要请我们喝他女儿的喜酒, 日子定在后天下午五点。那天下午我和老公一起去了。地点是他们租房子那个村里的一个饭店。汽车还未到,我们就远远的看见聋子弟兄俩在门口等着,下了车弟兄俩把我们带入包厢,里面满满的坐着四五桌人,透过满房间里缭绕的烟雾,我看见老吕兄弟,好人他们都在,还有一些虽然不知道名字却很面熟的人。他们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不同于往日干活时的体面衣服,吃着桌子的小零食,热闹地同我们打着招呼。老公被让在了聋子兄弟坐的男人席上,我则被领进了女人们坐的房间。老四指着她们向我一一介绍,这个是老吕家三嫂子,那个是聋子家嫂子,这个是老吕夫人,那个是谁谁的贤内助。最后我被安排在安静的聋子嫂子旁边坐下,对面是老四白白胖胖的媳妇儿,一看就是性格开朗的人。我的年龄比她们小一点儿,每端上来一个菜她们却都推到我面前让我先吃,我杯子里的水喝完了马上有人满上,面前的吃碟上堆满了她们夹来的各类食物。她们说经常听自己的男人们说起我们,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本事,对干活的人也特别好,虽然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感觉你们很亲切。听着她们质朴的话语,感受着她们的热情和敬意,虽然天气还冷,包箱里新上的菜升起袅袅蒸气,但我的心里却是热乎乎的。外面老公那桌上的气氛也热闹非凡,后来老四他们几个相熟的人也过来敬酒,说我们能来到这里,真的很高兴。我们吃完饭就准备回家了,汽车开了很远,回头还看见老四弟兄在门口招手。
日子照常一天天的向前走,我们和这些工人们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天气热起来,他们装柜的时候就光着上身,只穿着一个大短裤。在柜子里拿货上上下下经常弯腰,不知不觉地大短裤就会向下滑,正在忙碌着的他们却毫无知觉,站在柜里看货的我就会大喊一声,那个穿绿短裤的把你的裤子提一下!他低头一看不禁红了脸,赶紧提裤子的同时嘴里还不好意思的咕弄着,啥时候掉下去的。其他人见了说:提提,提提我们都提提,于是大家一边提裤子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聋子又回去了一阵,这次说是因为母亲脑出血住院了。我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是如何服侍躺在病床上偏瘫不能自理老母亲的。他的母亲是不幸的,还没享两年福就得了这个病。他的母亲又是幸运的,在他们养儿防老的年代里,她养了这样的一个好儿子。老四虽然没有回去,也会时不时地提及老母亲的病,想必他的心里也是惦念着的。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们离开了这个呆了十五年的城市,回故乡定居。有时我也会问留在那里继续打理生意的侄子,有关他们的近况。据说老吕的女儿经人介绍和同乡的儿子结婚了,男方的家庭条件不错,在城里有房,还买了车,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婆婆待她也很好。三哥的儿子想结婚,要在天津买房,他们老两口只能拿出这么多年的积蓄二十万元为儿子凑首付,三哥现在还在到处打着零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圆了他上天津摆水果摊的心愿。好人戒酒了,现在小伙子变得很精神,能干。他不但挽救了当初因为喝酒差点儿支离破碎的家庭,而且和老婆两人打着工带着儿子们相亲相爱地生活着。逢年过节我会在老四的朋友圈里看到,他晒出在上海打工的儿子寄来的礼物,想必那几包三只松鼠果仁的味道在老父亲的心里久久不散,那两瓶典雅美味的红葡萄酒的醇香也越来越浓。
每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一些人来来往往,有的人的经过是昙花一现的美丽,有的人的出现给你带来伤痛,有的人挥挥手告诉我们不必送,有的人会留给我们思考,有的人转瞬即忘。而有些人,一如这些平凡的工人们,虽与我们同行了生命中的一段时光,却带给我们别样的温暖。偶尔的想起他们,会发现,他们才是具有真正的英雄主义的人,在看透了辛苦劳累的生活真相之后,依然选择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