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和男生的友谊,其实作为现在的我,是不太愿意提及的。
第一个原因是,曾经死党一样的男生,毕竟也都已各自成家、有妻有子。若再和以前一样过从甚密,万一对方妻子不理解,容易造成家庭矛盾。
即便对方妻子温柔明理,我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毕竟不是当初无牵无碍的少年或青年了。人到中年,家庭为重。懂得尊重对方家人的感受、退避三舍,也是做人的道理。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天性的不同,男生和女生的同情、同理之心,相较于女生和女生之间,也要弱得多。
恰同学少年时,可能因为兴趣爱好、脾气性情相投,又天天朝夕相处,男生女生之间,就很容易走近;人到中年,互相都变得深沉稳重了,日常琐事增多了、现实问题增多了,兴趣爱好可能没那么重要了,男女在一起扯八卦、玄谈的机会就降低了许多。
女人和女人之间,还可以谈婚姻爱情、子女教育、内心隐私等等这些日常;跟男人在一起,谈家事不合适,若谈国际国内形势、政策社会变革、经济文化发展、企业管理传承……在这些方面,大部分女生天然较弱。
男女的分别差距大了,友情也就转换了另一种形式:从亲密无间慢慢变成了间或联系,从肆意嘲讽逐渐变成了理解支持。
在我三十岁之后,异性朋友就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仅存的几个,基本上平时也少有联系,间或逢年过节在微信上表达个问候,或者偶有机会聚在一起,就逮住机会猛侃一顿,言毕,心满意足各自归家。感情还在,还有话说,这就够了。
说到异性朋友。第一个想说的就是B君。为何先说他?因为他的存在最古老。
小学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六年级时,B君喜欢上了我最好的朋友丹丹。丹丹不仅活泼可爱,她还是全班最优秀的女生,并高踞全校仅有的几个名额榜首、被直接保送上重点温中。作为差等生、作为经常被人欺负的对象的B君,貌不惊人、性情敦良、毫无胜算。我那时是真天真、真善良啊,为着同情B君,鞍前马后为他出了不少力:帮他给丹丹递纸条、帮他给丹丹传话、帮他约丹丹在课余见面……
很快,我们就小升初了。我和丹丹同时升入温中并且还同在一个班。B君留级了,他私下里对我说,为了和丹丹同校,他一定会努力奋发,一定要在来年考上温中。
初中的生活,对我和丹丹来说是异常精彩的。我和丹丹都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还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我们两个都泼辣,为了保护小学同班、初中不同班的一个好友,跑去人家班,站在教室门口,指名道姓喊那个男生出来,威胁对方不准欺负我们的小妹妹(多年后想起来,对方的亲爹好像是县长!我们当年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那时我和丹丹在学校真是威风,连走在校园的路上,都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就那个女生,朗读比赛第一名欸!就那个女生,校联欢会上演话剧的欸……
相比我们的活跃,B君彻底沉默于我们原来的母校,被我们逐渐淡忘了。
第二年,听说B君考上温中了。同在一个校园,然而我并没有见过他。再后来,和他同班、和我同院的杨靖,偶尔会对我说起他,说他因为个子长得太高,在班上闹出过有关身高的笑话什么的……然而我无感,这个人,已经不在我的世界里了。
时光飞逝。
后来我转学了。
再后来,我又去了更远的地方上大学了。
大学上了可能有快一年,某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成都的匿名信。笔迹陌生,言辞古怪,说寻找了我很久,说非常想念我,还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不落地址、没有姓名,我也无法回信。就这样,几乎每一周或者两周,我就会收到这样一封匿名信,看对方叨逼叨地自说自话。我把成都的同学朋友猜了个遍,到处给人写信去问,却始终问不出,到底是谁给我写的信。
这种状态,维持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的某一天,他忽然在来信中就自报姓名了。隔了不久,又说他放暑假要到河南来找我玩。这雷真是一道接着一道地从天而降,把我劈得那一个懵逼啊!
那个炎热的夏天,他真来了。
在太阳暴晒、尘土飞扬的汽车站,他从汽车上下来,背着一个小背包(火车三十多个小时,汽车再四个多小时,跑上千公里之外、打算游玩半个月以上,就此一个背包,没有其它多余的行李!当年我就该想到他是一朵奇葩!),迈步朝我慢慢走来时,我惊呆了!
一米八几的个子、光洁白皙的皮肤、端正精致的五官、微笑得恰到好处的表情……除了用英俊青年来形容,我找不到别的词儿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小学时无比同情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善良孩子。我真的彻底懵逼了!我简直自惭形秽!
B君在河南待了半个多月,住在我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娃他爹)家里。我们、还有别的朋友们,一起带他到处去玩:去白龟山水库玩,半夜躺在朋友家的平房顶上,望着星星聊天,睡到天亮被露水打醒;去黄河玩,他拿了个可口可乐易拉罐,在大太阳地下很执着地挖黄河胶泥,以至于鼻子和脖子都被晒脱了皮……
很奇怪,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对他还陌生得很、感觉拘束得很,但很快我们就无话不谈。他甚至跟我所有的朋友,包括西军、聂子、乐乐都熟识了,玩成一片。后来我想,这不是因为他擅长社交,只是因为他是个很坦诚的人。真诚、直率的人,总是比较容易交到朋友的。
友情再续之后,我开始重新了解他。他并不是一个外向的人,相反,他很多时候都很内敛甚至被动。他和他的好朋友M君,都因为高个子且长得帅,在大学校园里回头率颇高,但他不谈恋爱,不是不想谈,是不会追女生。他内心的放荡不羁和外表上的矜持自制,就像硬币的两面。他会和M君私下里大肆评判:“哇,那个女生,身材好霸道!”但是从该女生面前走过时,他脸上的表情又会庄重圣洁得如同威仪不凡的教父。他帮M君追女生,会直接拦截对方的去路:“你哪个系的?给我你的传呼号,我朋友喜欢你!”一副霸道总裁范儿,但是他自己要是喜欢上了谁,打死他他也不会说。
外表上如此自制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是不羁到了极致。举个例子来说,大学毕业后,他听从父母的安排,进了工商管理部门上班。时值盛夏,某天我们通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对他说:“喂,去年这个时候你说好了要来郑州看我的哦!”他一愣:“真的?我不记得了!”我说:“是真的!后天就到期了!”他说:“哦……可是这段时间我可能请不到假,汛期到了,我们天天都要值班……这样,我想想办法……”我说:“嘿,逗你玩呢。虽然你去年那么说了,可那时谁能预料现在呢?当然上班重要了。”他说:“嗯。”然后,第二天,我正在办公室忙碌,传呼机滴滴响了,我打开一看,他的讯息:某某航班,几时抵达新郑机场,请接机!
我直接吓傻。
好,在郑州待了一天,又赶飞机回去了。回去后给我发信息:因为请不到假,所以索性旷工了,然后被罚款不说,还被全局通报批评……
机票加罚款,可能是他好几个月的工资,我觉得真不值。他觉得无所谓,他觉得承诺守信更重要。而且,他觉得时不时干点出格的事儿,也很重要。
就是这样一个不合常规的猛人。
也许骨子里我也是这样不肯因循守旧的人,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死党很多年。因为彼此都理解对方,也会为对方芝麻大点儿的成就大声喊赞。
所以,能否成为朋友,同样的价值观很重要。
二十五岁,我到成都,初时甚是艰难。收入不高,房租也不像在郑州时那样,可以按月交,而是按季度或半年交。我带的钱不够,一下子就陷入了经济的窘迫。他得知情况,直接把他的工资卡丢过来:拿去花!我目瞪口呆,问他:你的工资卡都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他说:我住家里,吃喝都有父母罩着,还要你担心?一副“不耐烦解释、不要跟我推让”的表情。
一年后,我恢复了元气,在他的卡里攒够了钱还他,他反倒大吃一惊:“你干嘛还要还我钱?卡还给我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的梁山好汉。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不要分你我。这就是他那时的观念。
三十多岁以后,我有了娃儿,成了儿子控,出门的机会少了,连朋友也不怎么见了。再加上我搬家搬到了东门,他还住在成都以西的温江,我们见面的机会,常常是一年也难得有一次。有段时间,他干脆销声匿迹,后来才得知他那两年遭遇很多不顺利的事情,婚姻不顺、事业也不顺,搞得他几乎有些自闭了。等他恢复了、开朗了,才又重新打电话给我,电话里的声音爽朗得如同高原上的阳光:好久不见了,啥时候出来?我请你吃饭!
停下来想想,其实我内心里对他有着不少的歉意。在我人生最不如意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我最有力的支持者,帮我出谋划策、给我各种帮助。而在他人生最不如意的那几年,我却连些安慰也甚少给他。
但他好像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人到中年,他外表上更持重了,甚至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谨慎。但是,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洒脱的少年郎。
前些日子,他陪夫人在川大读MBA,我也常跟着去蹭课。中午,我们在一座茶楼里喝茶聊天,他侃侃而谈,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指手画脚……
我听着、看着,忍俊不禁。
真好。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被岁月的浪涛击打成为另外一种样子。正如他自己很多年前的感慨——
彼时,他大学还未毕业,丹丹还没有去世。
一次偶遇,简单的一次聚餐,令他归来长叹:人和人之间的相遇,终归还是要看一颗心。是一样的人,才会走到一起,到老到死也不会变。即便变了,也只是外表皮相。人的心里,始终会藏着一个小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