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田,就像是俺的娘,虽是偌大一点的面积,娘却想在田里撒下许多种子,娘还想每颗谷子都能成熟后收下一袋子的粮食。娘总想着只要努力耕耘这半亩薄田,一定能够供养儿女都长大成才,娘不断地这样想着,想一想,继续耕耘,管什么流了多少汗水,管什么自己的腰弯了多深,管什么挥了多少下锄头。娘睡在半亩田里,娘一睁开眼,就是她的半亩田。半亩田就是娘的命根儿,半亩田也是儿女的命根儿。
可俺觉得,半亩田就是俺的娘。俺跪在地上亲吻着娘的半亩田,娘的滚烫的眼泪淌满了俺的心窝窝,娘用她温润的手掌贴着俺的心窝,俺的心窝暖了,可是俺的娘,额上的皱纹又平添了几缕。
俺长大了,俺在半亩田里打圈跑,娘把谷子一粒粒地放进自己的怀里,娘手里的镰刀越来越锋利,娘像是天下无敌的刀客,与半亩田搏杀,争抢着半亩田里的财物。娘像个胜利者站在半亩田的中央,继而盘腿坐在半亩田的泥灰里。月亮升上头顶的时候,娘还不忘在半亩田里划上一镰刀。
其实,娘就是家里的半亩田,包着俺们,暖着俺们,而在半亩田里,娘就一下子成了君王,号令天下,挥起她的镰刀,就能所向披靡。鬼来杀鬼,神来弑神,谁来侵犯半亩田,谁就是死路一条。
俺对不住娘,半亩田荒芜的时候,娘哭了,娘匍匐跪在半亩田里一颗颗埋下种子,可是,娘已经站不起来给半亩田再施肥除草,娘老了,娘种下的粮食甚至不够自己吃,娘刺破自己的血管去浇灌她的半亩田,娘妄想着半亩田能生出个金蛋蛋,娘就可以替儿子换套房子了。可是,就算娘流尽她的血和汗,也不可能实现她的妄想。
俺想抱抱娘,可是一只手就把娘揽在了怀里,娘变小了,娘弯曲的脊背上搁着她的半亩田,娘把生锈的镰刀挂在自己的腰上,娘分不清了东西南北,娘把黑夜当做白天,娘突然像孩子一样在半亩田里玩着泥巴,娘偷偷地说:土里埋着金子哩。
俺想变作金子,变作娘的金子,埋进土里,让娘扒拉出来送给俺。俺想娘离开那片半亩田,可是俺变不成金子,娘就永远离不开她的半亩田。娘继续挥舞着她生锈的镰刀,把黑夜当做白天,把半亩田当做她最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