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夹杂着细小的雪花疯狂摇拽着山崖上的树枝,似乎欲将这些颓废干枯的生命连根拔起。二月的早晨是那么的寒冷,一点也不舒服。
我翻起衣领,耸着肩胛,靠在副驾冰冷的皮座椅上,抬眼看着一旁早已冻的瑟瑟发抖的张木。
可能感觉到我充满戏虐的眼神,张木用左手扶着方向盘,从口袋里抽出刚刚暖热的右手,狠狠拍在汽车的操纵台上,大声朝我抱怨起来。
“大哥,你说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公司五辆车,你居然偏偏就挑中这辆没暖气的,而且还要我和你跑这么远!你说我卖个保险容易吗?!”说完他连打了几个喷嚏,瞬时两丝透亮的鼻涕慢慢流了出来。
我收起满脸的笑意赶忙安慰说:“别担心,马上就到雪婺村了,等找好宾馆我就去给你买感冒药。另外,我这两天的业绩也分你一半,顺便咱们再看看这里的冰雕。”
张木“哼”了一声,右手胡乱揩了揩鼻涕,左手继续扶着方向盘在积雪的山路上行驶。不多时,前方的路面开始变得宽阔起来,许多造型各异的小冰雕出现在路的两边。张木用力吸了吸鼻子,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左右扭头仔细的瞧着。
雪婺村不算特别大,但因为每年特有的冰雕展,所以还是成为了一个旅游胜地。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雪婺村的停车场。由于传闻近期将会出现暴风雪,所以偌大的停车场里只寥寥停了几辆车。
据停车场管理员介绍,为减少此次在暴风雪中观赏的风险,村委决定将冰雕集中放置在雪婺宾馆前的广场上进行展览。我们听后心中一喜,从车上拿下行李后踩着薄薄的积雪匆匆往雪婺宾馆走去。
一路上各种造型的冰雕让人眼花缭乱,几个数米高的冰兔子手持“欢迎光临”的横幅笑盈盈的站在广场四周,我们越靠近宾馆,冰雕的数量就越多。尤其是宾馆大门两侧晶莹剔透的骑士跃马像,长长的冰剑,高扬的马蹄,这都让我们惊叹不已。张木拿出手机合影留念后我们走进了宾馆。
宾馆一共三层,挂满玻璃饰坠的吊灯射出金色的光芒,使整个大厅显得既温暖舒适,又显得富丽堂皇。大厅内游客不多,只有几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欣赏雪景。
我前去柜台办理入住手续,张木伸手向我借手机给老板发邮件,我耸耸肩表示流量早已用完。他目瞪口呆的盯我半晌,然后摇头说:“完了,我也没流量了。要是不给老板发过去就惨了,这可怎么办?”
“没事,这里有wifi,你可以连连试试。”一个温和的男声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俩扭头一看,原来在我们身后还站着一对手提行李等待入住的夫妻。女的身材娇小,带着口罩,时不时的咳嗽几声,看样子也得了感冒。男的戴着一副眼镜,留着短发,显得精明能干。
“这里居然有wifi?”张木吸溜着鼻涕疑声问道。
“是啊,我们每次来都是连这里的无线网络,要不在这深山里流量不够用可怎么办?”男人笑着用手指着墙上的密码继续说,“看来你也有些感冒,我这里正好有药,给你拿点。”
说完男人就从行李中取出一盒感冒胶囊递到了张木的手上。我俩顿时又惊又喜,连忙对他表示了感谢,张木更是对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那个戴口罩的女人越过我们径直走向前台,在取过房卡后朝楼梯走去,边走边大声说:“快点吧周铭,磨磨叽叽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想在这破地方呆上两天,真不知道你还留恋什么。不过也罢,这次咱们好聚好散,以后你可不要骚扰我!”
男人站在原地涨红了脸,见我和张木正奇怪地看着他连忙尴尬的笑笑,然后提着行李快速走上楼梯。
看来是遇到离婚夫妇了,我和张木对视一笑,拿了房卡直奔二楼的房间。简单收拾完毕后,我们拿着文件夹和宣传资料走进了雪婺村,开始了挨家挨户上门推销的工作。
这一天是艰苦而又漫长的,虽然我俩早已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经过不间断的宣传与介绍,很多人都对我们的保险产生了兴趣。我们将雪婺村走了一遍,期间还去观景台看了看雪景。观景台其实就是一片新开辟的空地,据说站在那里可以欣赏到最美的日出。
此时已是下午六点整,看着越来越阴暗的天色,我们草草在村里吃了晚饭,然后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返回宾馆。此时门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些小孩子,他们在父母的陪伴下互相掷着雪球,打着雪仗。忽然,我们看到周铭也在娱乐的人群中,张木一时心痒难耐加入战团朝周铭掷去雪球,于是两个大男人开始了疯狂互掷的游戏。
后来张木被周铭摁倒在雪堆上连连求饶,我们三个哈哈大笑,肩并肩走进宾馆的大厅,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休息。通过交谈我们了解到周铭是市内一家药店的老板,他的妻子惠莉曾是市体操队的一员,去年退役后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我好奇地问起早晨发生的那件事,周铭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他叹着气对我们说雪婺村是他们相识相爱的地方,所以每到冬季他们总会来这里重温过去的美好。但自从惠莉当起全职太太后性格就变得沉闷抑郁,有时候想自杀,最近更是闹起了离婚。周铭无奈,只好带着她再次来到雪婺村,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唤回妻子的心。
我们听后唏嘘不已,更是对周铭这样的好男人多出几分钦佩。周铭见气氛有些伤感,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向我们展示他今天拍摄的雪景照片。看着这些构图精巧、色彩拿捏精准的照片,我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专业的摄影师。
周铭对于我们的惊讶显得十分的得意,他笑着让我们慢慢看,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张木摆弄着手里的手机低声对我说:“这可是限量款的华为手机啊!真不明白他老婆怎么会和这么有钱的好男人离婚呢?”
“你别乱翻人家的东西。”我看着走来的周铭连忙阻止张木。
周铭回来后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此时已是晚上七点。他自语道:“惠莉怎么还不下来?”然后站起身拨通了他老婆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就在我们百无聊赖、看着窗外越飘越大的雪花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头顶传来,接着一道黑影从眼前快速掠过,重重落在骑士冰雕高举的长剑之上!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发懵。但窗外人群发出的惊叫声刺激了我的神经,我急忙推开宾馆的玻璃门,快步跑到骑士冰雕前。眼前的一幕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身上的汗毛一下倒竖起来,在场一些人有的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张木和周铭这时也已跑到冰雕旁,看着眼前的一切都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个女人被冰雕长剑直直的刺穿了身体,张着大嘴倒在地上,冰雕长剑上还挂着一些少量的人体组织碎片。殷虹的鲜血顺着长剑缓缓流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使人无法忍受。
身旁的周铭面色呆滞,双目无神,好像魂魄已经飞离了身体。几秒种后,他忽然疯了一样冲到女人身旁跪下,双手慢慢托起女人低垂的头颅,喃喃说道:“惠莉,惠莉...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自杀?”
我见状赶紧招呼张木扶起周铭。这时狂风裹挟着硕大的雪花在我们耳边呼啸而过,我预感不妙,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几分钟后,我盯着眼前可怖的一幕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木见我脸色难看,猜测一定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导致警察来不了现场。我看着他征询的眼神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了现场。虽然这样活生生的惨状对我的生理和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我还是大口大口做了几下深呼吸,让冷风贯彻我的肠胃与神经,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走上前俯身查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确定了惠莉当场死亡的事实。周铭对我的行为很是诧异,我向他解释说因为保险行业需要了解、评估各种突发状况,所以我们在处理这些事上还是有些日常的训练。
我表示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保护好现场,不能被人破坏,另外需要对案发现场进行勘察,对相关人员进行询问。围观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周铭坐在地上泪眼娑婆,嘴里不停念叨着为什么要自杀。我让张木扶周铭回宾馆大厅后拍照取证,自己开始整理凌乱的思绪。
眼前的惠莉散着头发,身着秋衣秋裤弓腰曲腿倒在地上,身体尚有余温,身下是已被压碎的冰雕。我很奇怪为什么惠莉会以如此方式进行自杀,难道真是抑郁忧愁所致?但很快我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一个要决定自杀的人,通常是不会发出那种充满恐惧与惊讶的惨叫,更不会说出不想在这破地方呆两天、以后不要骚扰我的话。
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谋杀!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环视周围陌生的面孔,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和惠莉有关系的人。如果是谋杀,那么有嫌疑的首先就是她的丈夫周铭!可在案发时,周铭和我们一起眼睁睁的看着惠莉当场死亡,他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太充分了。
我抚摸着惠莉的头发,忽然发现她左边的头发较为干燥且有温度,而右边的头发湿冷僵硬,发梢还有少许冰冻的迹象,这个现象十分奇怪,为什么同样的头发会有不同的形态?我揉揉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手指传来的冰冷触感一下震惊了我!我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次抚摸惠莉的头发。没错,这种感觉是一样的!想到这,我急忙抬头看向宾馆的窗户,果然在骑士冰雕正上方的三楼,一扇窗户此时正大开着,棕色的窗帘在窗外随着狂风摆动。
我让服务员看着现场,自己和宾馆经理赶忙跑上三楼。路上经理告诉我这个房间早在半个月前就被周鸣预订过了。等我们到达三楼,谁知房间门是反锁的,经理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只见地面上放着一张房卡!我马上让经理确认,经理信誓旦旦保证房卡就是这个房间的,并且只此一张。
难道又是密室?那么凶手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密室里的被害者杀掉呢?我苦笑着敲敲脑袋,让他站在门外,自己小心翼翼沿墙根走进房间。
虽然窗户大开,但房间内却并不寒冷,我发现空调暖气全都开到了最大档。房卡周围的地面潮湿,还有一些细碎的冰渣。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张大床的右侧放着一个床头柜,柜上有一部手机和一板白色的药片。我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是周铭,我又拿起药片看了看,上面标注的是安乃近,并且已经少了两片,这个发现虽然让我的疑惑越来越大,但隐隐的,我似乎抓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我走到宽大的观景窗前,拂开僵硬的窗帘往下看,只见服务员正努力维持着躁动不安的人群,而惠莉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姿态瞪着漫天的风雪。我盯着惠莉,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居然有些重合!
我心里一惊,全身变得燥热起来。我重新审视眼前的景象,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猜想。我飞速下楼,冲到惠莉的身旁,低头看着她的脚底。果然有两条浅红色印记!
我叹了口气,心中的猜想越发清晰。接下来,就是寻找决定性的证据了,可这又谈何容易?我思索无果后蹲在地上愣着神。
这时张木走过来问我有什么发现,我看着旁边一脸悲痛的周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协调的画面。我的心狂跳起来,最后一环终于套上了,整个事件开始清晰浮现在我眼前!
张木见我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两眼放光,心知我已知晓答案,在得到我的肯定后连忙招呼众人来到大厅。
周铭对此十分不解,他问我要干什么。我看着他悲伤的面孔,心中升起一丝寒意和迷惘。
“我想,我已大致推断出杀害惠莉作案的手法以及凶手的身份。”
“你在胡说什么?惠莉明明是自杀!”周铭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是谋杀,而且凶手还是她最亲近的人。”
众人一片哗然,大家把目光纷纷投向了周铭。周铭此刻就如一头愤怒的狮子,他紧握双拳,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周哥,凶手真的是你。虽然你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我还是找到了你的破绽。”
“不可能。你在诬赖我,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就凭你手机里的照片,就凭你手机上显示的运动步数!”
周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我看着他继续说道:“你曾对我们说今天白天去观景台拍摄雪景,可我却发现你手机上显示的步数却只有区区几百步,这可能吗?观景台距离这里最少也要两千步左右!”
“电子计步器能信吗?再说我确实去过观景台,这有照片为证啊!”
“恰恰这些照片才是最终决定性的证据!”我拿出张木的手机继续说,“因为今天白天只下了些小雪,所以观景台地面的积雪脚印并不深,可在你的照片中,同样的位置,积雪上的脚印却没过了脚踝,这你又该如何解释?”
“这……”周铭瞪着眼说不出话。
“我问过经理,他说去年确实连续下了几天暴雪,所以那些照片都是你去年拍摄的!你其实早就想要杀她了,所以提前半月你就安排好了那个特定的房间,并且白天你其实一直在谋划这件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周铭垂下了肩膀,显然放弃了抵抗。
“案发前我注意到惠莉只是有些感冒,可身为药店的老板,你怎么可能会让她吃掉两片安乃近?毕竟安乃近是极度发汗退烧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大剂量服用。这使我对你产生了怀疑。”
“接着我发现惠莉的头发右边比左边要湿冷僵硬的多,还有她的尖叫声和脚底的红色印记,再加上房内的摆设及窗户的构造,这使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首先你提前订好冰雕上方的房间,然后又给她服用两片安乃近。由于安乃近有嗜睡性和强力发汗性,所以惠莉只穿着秋衣秋裤很快睡去。”
“可这和秋衣秋裤又有什么关系?”张木问道。
“如果惠莉穿着厚重的衣服掉下去,那么就会将巨大的冲击力给分散,容易压碎冰雕,很难被刺穿,达不到当场死亡的目的。”
“你…你居然连这都观察到了?”周铭不相信的看着我,围观众人更是发出一阵阵惊叹。
“是啊。当惠莉睡死后你就将她抱到扁平的窗框上。因为她身材矮小,又是职业体操运动员,所以身体平衡性和柔韧性完全可以达到要求。她的死亡姿势和脚底的红印就是长时间挤压窗框的最好证据。另外还有她右湿左干的头发,也能证明当时她曾坐在窗框上。”
“为了不被人发现,你用窗帘遮住她的身体,然后将温度调高离开房间。并利用天黑打雪仗的机会,将房卡通过雪球扔回房间,企图通过屋内的高温让雪球融化,制造密室。接着,你就找到我们当你的目击证人,并在最后拨出那个罪恶的电话。”
“噢!因为床头柜在右侧,所以当电话响的时候惠莉以为自己还在床上,自然会向右转身去摸手机,这样就正好从窗框掉下,被长剑刺死!”张木激动的说。
“呵呵,你们两个真的是卖保险的吗?看来我当初真是不应该找你们当我的目击证人啊。”周铭自嘲道,“惠莉退役后不仅用我的钱和别人花天酒地,居然还妄想着离婚来分割我的财产,这种奇耻大辱我能忍吗?所以我就决定在我们相爱的地方结束这段恋情,算是善始善终吧。”
“可你不仅毁掉了爱情和那些曾经的美好,更是玷污了这些无辜纯洁的冰雕,这难道不是最愚蠢的吗?”
周铭没有说话,抬头看着暴雪的夜空,任凭两行热泪从脸颊慢慢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