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

1

        张七七是个野孩子,她打架逃课喝酒抽烟,凭着不错的姿色倒也有几个出手大方男友,准确的说是前男友。“瞧那个没妈的小太妹。”街坊邻居凑在一起免不了对张七七指手画脚。“听说他妈受不了贫困跟别的男的跑了。”“哼,你看她那个狐狸精样,跟她妈简直一模一样,真是活该遭报应。”张七七听到这儿翻了个白眼,叼了个棒棒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孙子,你听好了,这种人啊,以后离远点。”“可是我看她长得很善良啊”“诶?你这个孩子……”张七七原本不想回头,毕竟装惯了野孩子,走回头路可是个掉面子的事儿,但是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夸,好奇心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就回一秒,偷偷的一秒!下定决心后,张七七猛的一回头……然后疯了一样的跑开。

        张七七怎么也没想到小说里的四目相对是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和自己来了个心灵沟通,彼此坦诚相待。“妈的,下次看见这个小白脸我得绕着走。”受到这个惊吓,张七七觉得棒棒糖也索然无味了。

        同样惊吓的还有秦阳。第一次来到姥姥住的乡下写生,本来不想掺和邻里大妈间的对话,可是作为姥姥唯一的孙子,自然是被其他乡民拉住不放,一天下来也是口干舌燥。不过,其实他早就看到张七七了,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倒不是因为长的漂亮,是因为张七七脸上那种有点忧郁有点任性的表情,再加上穿着脏兮兮凉拖和一头爆炸卷发的样子,怎么想都不搭。尤其被秦阳这种美术生看到,更是强迫症犯了好想去把她的头发拉直。就这样对她的好奇心逐渐的膨胀,可没想会有四目相对这一幕,也没想到这么一眼让他心动不止。

        张七七今天穿了个裙子,这是爸爸打工出门前给她买的,也是她最喜欢的。她走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这片草地在后山一个狭窄的通道后面,几乎没有人来,是她的秘密领地,可是今天不是。张七七刚进去就看到了秦阳,还有那呆住的脸。“你怎么在这儿?”“我叫秦阳。”张七七撇了撇嘴,这人真奇怪,难道听不懂话么?“算了,你在干什么?”张七七随手拿了掉在地上的一张纸,“咦?”“没什么。”秦阳瞬间将纸揉成了团扔在了地上,然后收拾画布向前走去:“走吧,天太热了,我请你吃冰。”张七七却许久没有答声。“喂你走不走!”秦阳不耐烦的回过头。“走,大帅哥请吃冰当然去。”张七七终于答话了,她背着手朝秦阳跑去,阳光向她撒去,照亮了手中的纸团。

        张七七不知道这算不算恋爱,真正的恋爱。只知道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暧昧,又说不上来的尴尬,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秦阳也不知道,只知道张七七放下了头发,穿起了裙子,戒掉了烟,但却不戒酒,张七七说酒是个好东西,当你难过时候喝上一口,你就什么都不想了。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对张七七来说是个普通的一天,但是对秦阳来说却是个煎熬的一天。“七七,我要走了。”张七七呆住了,然后马上又变得吊儿郎当起来,“你走吧大帅哥,我张七七要跟别人混了。”“张七七,我……”“不用说了,临走带我吃个冰。”“明天七点的火车,你要送我么?”“我要草莓味的。”“我……可能不会回来了。你会去d市找我么?”“我要两根冰,草莓味的。”秦阳看着张七七的侧颜,苦笑了一下,“走吧,带你吃冰。”

        第二天张七七5点就起了床,穿上了裙子,竖起了马尾。而秦阳也早早的收拾了行李。然而秦阳终究没有等到她。因为她根本没有去火车站。五点的阳光有稍许凉,张七七也确实出去了,不过她去买了几瓶酒。七点的时候秦阳望着这座小镇久久不想上车,而七点的时候张七七已经睡过去了,准确的说是宿醉。呼噜打的震天响,就连外边路过孩子们的吵闹声都没有听见。

       “这是什么?”一个孩子在窗外捡到了一张纸,皱皱巴巴的好像被团过一样。“哇,纸上画的小姐姐真美。”“快丢掉吧,脏兮兮的,我们来玩过家家吧。”“好呀。”于是孩子扔掉了这张纸,跑了过去。变脏的纸顺着风轻轻的飘着,飘远了。屋里的张七七突然砸了砸嘴,翻了个身,好像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张七七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却眩晕了半天,宿醉的厉害,她无精打采的去洗了把脸,然后坐在床上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像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张七七知道她舍不得秦阳走,她舍不得那些时光。她冲出了家门,跪在地上找今早被她扔掉的画。那是她第一次和秦阳在后山相见,秦阳丢掉的纸团,她偷偷的捡了回来。因为那张画上女人和她梳一样的爆炸头,穿一样的不合身衣服,有着一样的眼神。这张画画的分明就是她啊!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就簌簌的往下流,然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那张纸,终究是没有找到……

       张爸爸在火车上望着张七七的照片欣慰的笑了。他没有告诉七七今天会回来。一来是太晚了,二来是想给七七个惊喜。其实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节日,就是单纯因为拿到了工资,想给七七买点什么,毕竟自己出门在外,也是苦了这个孩子。张爸爸的回忆像开了水闸一样,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原本七七也可以是个幸福的孩子。

        那年他还是个壮小伙子,冲动敏感还爱闹,家的后院紧挨着大山,他就在那里遇见了七七的妈妈,那个美的如同下凡了一样的女人。同样是一见钟情,他爱的死去活来,可是却在提亲的时候吃了闭门羹。七七的妈妈在当地是个富家小姐,大家都说她看上他纯粹是个意外,以后绝对不可能。可是在七七妈看来,就算这是个意外也是个美丽的意外,况且家里还是很知书达理的。可是当她第一次拉着他的手回家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的想错了。她从未见过母亲生过那么大的气,好像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光了,她哭着闹着要求自己妥协。可是爱怎么能妥协呢?七七妈下定了决心,她离开了家,只带着自己的爱嫁给了七七爸,那一年山上的花儿开的特别艳,他们就在那里举行了一辈子的婚礼。可是没想到刚生下七七,她就走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也留下了风言风语。七七爸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擦了擦泪深深的叹了口气……

        下了火车,再坐汽车,七七爸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却在家楼下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个穿着裙子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让他惊叫了出声:“七七,你怎么在外面?”

        七七没有抬头,在月光的笼罩下,只能看见一个抽搐的肩膀,和低低的噎唔声。要不是对女儿的熟悉,七七爸早就认为碰上个女鬼,要跑路了。

        “七七,你……”“爸,又有人不要我了。”这个“又”像一根针狠狠的戳进了七七爸的心里,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那晚发生的事儿好像一宿就烟消云散了。第二天的七七还是那个七七,不过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她开始变得乖巧,剪短了长发,拿起了课本。多年后七七爸总是想到那一晚她看着窗外,坚定却又轻描淡写般说,爸,我想上学。

        许久不上学让张七七对学校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好奇。那些花花绿绿的本子,像一个个时间印记,承包了七七整个青春。那段时间很匆忙却又很美,再也没人对七七指指点点,当然也再也没人请她吃冰。当青春漏出了尾巴的时候,七七也迈出了家乡。

        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七七正在望着窗外发呆。这几年由于城乡建设,树林变成了楼房,草地变成了荷塘,七七家也早已搬进了楼房,窗外再也不会传来吵闹声,终于记忆也变成了回忆。叮咚~“爸,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你是……”,七七望着眼前的录取通知书红了眼圈。“嘿,恭喜你哈,快拿着吧。”快递员笑着递给了她。七七关上门,像是抽空了身体般瘫坐在地上,良久传来细小的声音,“秦阳,我来了,你……还在么?”

        前往d市的早上,七七特意画了个淡妆,像是要告别过去一样,将头发染成了金色。那天早晨的阳光还带着些凉意,打在她金色的头发上竟然和谐的不像话。“七七吃个油条再吃个鸡蛋。”七七爸这些年年纪大了,也就在家陪着姑娘,可是这总奔波的人突然关在家里似乎也闷的不像话,这不,倒练出了好厨艺。“爸,你这是给考试人吃的,人家都是上车饺子下车面。你这怎么还弄错了。”七七大大咧咧的抓起个油条往嘴里胡乱的塞着,七七爸嘿嘿一笑,年纪大了,真是记忆都退化了。这七七一走,家里也就空唠唠的了。想到这儿,七七爸的心里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爸,你总这么愁眉苦脸,小心明天就掉成秃顶!”七七哈哈哈笑着,却也没忘了往嘴里塞油条,果然还是家的味道好。七七笑着笑着,却红了眼圈。

       时间虽慢,却挨不住每秒的重叠。“爸,别送了。我走了,过年我再回来。”“哎,保重,我看着你走。”七七爸看着七七从眼前飞过,准确的说是载着七七的火车从眼前飞过,然后带走了七七,也带走了牵挂。多年后七七再想起这个记忆,总是笑的泪流满面。

       站台下的七七爸眼圈红了又红,火车上的七七也没好到哪去。她看着飞驰而过的城市,看着熟悉的建筑,心里像是吞了一口酒,一口又酸又烈的酒,带着她的童年都扔在了家乡,看着越来越远的炊烟,七七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哭泣中的她忘掉了身边的噪音,无视了眼前的喧闹,当然也没看到另一辆飞驰的火车上一抹熟悉的侧颜。像一条延长的平行线驶向了远方……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搞笑,像个迷宫你也不知道下一秒他去到哪里。就这样七七踏上了d市的旅途,而秦阳踏上了回乡的美梦。

      火车上秦阳想了无数次见到七七该说什么。你过得好么?你还好么?你…… 秦阳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咒骂了一声,真是个傻子,人家恨你还来不及呢,你有什么资格问人家过的好不好。停止了胡思乱想,秦阳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窗外。家乡真的像仙境,这句话真不是瞎吹的。坐落在江南水乡,还是个鲜为人知的小地方,几乎看不到游客。这样的原生态真的是艺术家的天地。秦阳呼吸着水乡特有的潮湿,想象着水汽蒸发的雾气沿着湖水缓慢上升,与其他水汽纠缠在一起,慢慢消融,最后消散。

       火车的鸣笛惊醒了秦阳,啊,终于到了,七七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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