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散文最打动我的地方是,她遣词造句十分飘逸灵动,经常出现我完全想不到的表达。
本系列赏析的就是其散文细节的微妙之处,每若干篇合为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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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
(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收入1936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初版的《商市街》。)
主要内容:爱人家教的广告登出后,联系的人不少。治病,念书,武术等等,爱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教。
他规规矩矩,很无聊地坐着。大约十分钟又过去了!郎华怎么还不回来,我很着急。得一点教书钱,好象做一笔买卖似的。
言下之意,教书跟做买卖是有区别的,而且这个区别很重要。这便是知识分子的清高,教书先生也有德高身正的地位在。今天的观念和风气早已发生了变化,我的老师已经可以坦率地说,老师也不过是普通人,教书也只是一份工作。
当然,我不认为这种变化是坏事。
那天,又是郎华不在家,来一个人,还没有坐定,他就走了。他看一看床上就是一张光身的草褥,被子卷在床头,灰色的棉花从破孔流出来,我想去折一下,又来不及。
萧红式的动词用法,就是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眼中的物体中,化被动为主动,使物体更具生命力。
不过,此处的棉花“流”出来,比“漏”出来或“露”出来,其实好处并不明显。但不知《萧红经典全集》的编辑出于何种考虑,在《家庭教师》和《来客》(本文)之间(二者在《商市街》(1936)中是连着,叙事逻辑上也是连贯的),插入了一篇《感情的碎片》(1937)。
她病了三天了,是七月的末梢,许多医生来过了,他们骑着白马,坐着三轮车,但那最高的一个,他用银针在母亲的腿上刺了一下,他说:
“血流则生,不流则亡。”
确确实实看到那针孔是没有流血,只是母亲的腿上凭空多了一个黑点。
“银针在母亲的腿上刺了一下”,与“灰色的棉花从破孔流出来”,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蒙太奇效果!
那人对准地下两只破鞋打量着。他的手杖和眼镜都闪着光,在他看来,教武术的先生不用问是个讨饭的家伙。
前文还对“做买卖”的形象不情不愿,然而客户眼中的朗华和我却是讨饭的家伙。借人之手击碎自己的矜持与幻想,同时也表达对朗华生意的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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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篮者》
(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收入1936 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初版的《商市街》。再刊于1937 年1月31日《泰东日报》(大连)《辽水周刊》。)
主要内容:提篮卖面包的小贩,每天都来,但我们却常常没有钱买,生活的困窘使得郎华脾气变得不好。
每天早晨他带来诱人的麦香,等在过道。
用“麦香”代指“面包”,本是很浪漫的借代。但结合此时境况,却又成了贫困的说明——对于“我”而言,提篮者带来的只有麦香而已,因为我们没钱买面包了。
对面包,我害怕起来,不是我想吃面包,怕是面包要吞了我。
面包吞我的说法,需结合下一篇《饿》才能更好地理解。面包的诱惑,既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也勾起了心中的邪念。想要偷拿的想法,在侵蚀着“我”的内心。
“早饭吃什么呀?”
“你说吃什么?”锁好门,他回到床上时,冰冷的身子贴住我。
萧红写郎华对“我”的不好,有些春秋笔法的味道。不明说感受,却暗藏褒贬。本文读起来只是客观地陈述一些事实,但郎华对我的不够关心和粗暴已经传达到读者这里。
宋丹丹说,“演员哭,观众也哭,那不叫好演员,好演员是自己不哭,观众就哭。”“感官刺激只是表层的,通过感官刺激达到内心的触动,通过短暂的感染达到内心的感动,这需要更高级的表演技巧和艺术处理。”
好的作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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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辞归,致力于打造中国最踏实的读书交流社群,希望能召集真正爱读书的朋友一起进行精读活动,共同沉淀优质的内容。联系方式见个人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