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鸭流浪记
黄磊/黄宇嘉作
第1章
大山深处是郁郁葱葱的密林，高大挺拔的马尾松恣意生长，褐色的表皮向外裂开，有些关节上流淌着几滴泪斑，风轻轻吹过，顺着树干向根部滑落。冷杉的叶片浸润了雨水，打起了小旋涡儿，自绿成黑，向天空处朝阳的面又披上了层金色，透着几分清爽欢喜。椴树、榆树、白桦、柞树、胡桃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掩映参差，空气是纯明洁净的。林间的草地上长出了红的、紫的、黄的、粉色的不同颜色的花儿，象满天的繁星，小得不起眼也叫不上名字，却顽强地点缀着这一片空间，你丝毫无法忽略它们的存在，相反却常常会驻足观赏，虽然睁大了眼也无从辩识它的属性。这些油画一般的作品已经让你不由投入对这片森林的热爱，然而你还尽可以在草地上打个滚，或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用力抽动鼻子，那沁人心脾的香便如调皮的孩子一般，“嗖”的一下钻进了你的心肺。盘龙峪村便是在这片山脚下的深林中依山而建，一律的小木屋，稀稀落落的散布在林间。这是个不大的村落，大约就十几户人家，每户之间隔着远远的树丛，用十来公分的树䉒篱标志自己的领地，“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即便是晴天也带着几分天青色烟雨，这实在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村的最西边是一座低矮的小屋，看上去楹梁有些陈旧，好些柱子上已经遭到虫蛀，裂纹弯弯曲曲，象是老妇人的脸庞，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屋后有一片小小的池塘，许是造物主的恩赐，刚好天空垂怜了此地，投影在水面，飘浮的云朵在水中欢快的游走，一拨接着一拨。可是，那一汪水面却不经意间打破了宁静，泛起了涟漪。顺着波纹看去，在池塘的一角游弋着十多只鸭子。有白色、灰色、花色几种颜色的羽毛，只见它们自由自在的来回逡巡，昂着头，向前一节一节的挺进，和端午竞发的龙舟一般。偶尔有一两只猛的扎下水去，在另一头露出了脑袋，得意洋洋的叫唤着，带着几分炫耀，也许刚饱食了一条小鱼。除了几分薄田，鸭子便是这户人家的主要财产了。
这家的女主人死得早，前几年得了场重病，便早早的撒手人寰，留下一对苦命的父女。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才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已是满脸的皱纹，白发也几乎占了一半，看上去和远处的大山并无二致，都有着浓厚的沧桑感。女儿长得倒是极其乖巧，纤细的身材，单薄柔弱，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扎着个小麻花辫子，发丝有些偏黄，细脆无光，随意的耷拉在后脑勺。女孩大约十二、三岁光景，眼睛极大，远看极为美丽，可是近看时那双眼却是像个空洞，黯然无光，原来几年前女孩因为母亲去世伤心过度，眼睛在几天内就哭瞎了。山高路远，父亲带着去县城的医院看过，可医生也是束手无策，只让去省城的医院看看。
“哎，作孽呀，这真是没法子了！省城的医院，那得多少钱呀！”屋外传来父亲沉重的叹息。女孩默默的听着，愈发的沉闷，只是不停拨弄着辫梢。
“嘎嘎嘎”，几声鸭叫打破了林间的平静。炊烟已经升起，晚上的薄雾泛着朦胧的凉意。鸭子们许是游累了，大摇大摆的趿着八字步上了岸。这其中走在头位的是一只白色的公鸭，只见它昂首阔步，气宇轩扬，不紧不慢透着几分沉着。紧跟其后的是一灰一花两只鸭子，那只灰色的是只小公鸭，它的叫声尖锐明亮，大有一唱天下白的架势。而另外一只花的是只母鸭，只见她不停的用尖啄梳理自己的羽毛，生怕弄乱了一根。在这三只鸭子的带领下，其它鸭子也亦步亦趋，成群结队的趟上了岸。
“多多、嘎嘎、花花，你们在哪呢？”双眼失明的小女孩柔声问道。
回答她的依然是“嘎嘎嘎”的叫声。而那三只鸭子似乎和她更有感情，上岸后其他鸭子都回了窝，唯独这三只鸭子慢慢的走向小女孩的身边，蹲了下来。女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刻。她抚摸着三只小鸭，用手一遍遍的触碰着它们的羽毛、头、嘴巴、颈部，而小鸭们居然象小狗一样仰八叉天的躺了下来，极为享受这美妙的一刻。
“明珠，好吃饭了，晚上睡觉前别忘了吃药。”父亲从灶台里发出洪亮的声音。
晚饭是简单的两个菜，全是自家生产的：一份简单的清煮土豆，只得两个大疙瘩，横七竖八的排着；一份蒸鸭蛋，是刚从鸭窝里取的，蛋白凹凸不平，气孔密布在四周，中间露出孤独的黄，象是孤岛上的落日。端着两碗稀饭，父亲跟着坐了下来。
稀饭清澈见影，米是春季的早籼品种，入口粗糙，明珠却喝得津津有味，好象那是天上的灵丹妙药。父女俩沉默寡言，只是闷头吃饭，在严厉的父亲面前，明珠象个胆怯的小白兔，心脏随时都是提着的，扑腾扑腾地跳动。
突然，空气中的沉闷窒息被一句话打破，“哎，明珠，爸为你操碎了心，这眼睛省城去看一下。爸省吃俭用攒了一点钱，明天把家中的鸭子全卖了 ，再凑一点，我们收拾下去省城。”
明珠听了，像是被施了魔法，身子怔在半空。“这个，爸，，，，，，”，想说点啥却又说不上来。
多多、嘎嘎、花花三只小鸭刚好陪伴着明珠，听了父亲的话也是大吃一惊。他们知道，被卖掉后等待自己的是屠杀后成为桌上的美餐。多多用扁扁的嘴唇扯着明珠的裤脚管。
“爸，过一阵吧，鸭子还太小。”明珠弱弱的问道。
“丫头，你别插嘴，就这么定了！”父亲似乎永远都是对的，在这个家他才能找到绝对的权威。
多多听到父亲已经下定决心，知道事不宜迟，再不釆取行动只怕想逃也来不及了。
多多使了个眼色，嘎嘎和花花会意的跟着，来到了木屋后的草丛里。这里有风的声音，刚好掩盖住自己发出的声响。
“嘎嘎，花花，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冒险，你们愿意吗？”多多沉着冷静的问。
“这个，，，那女主人呢？我舍不得离开她！”嘎嘎嗫嚅的说道。
“还有，冒险会被其他动物吃掉吗？我的羽毛会弄脏吗？”花花扑闪着翅膀，边说边用她的长啄梳理起花花的羽毛。
“可是，你们不离开，就会被卖掉，成为别人的美餐！”多多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
“这个，这个，对呀，我们可不想死！”嘎嘎和花花几乎异口同声。
几个小伙伴达成了共识，决定一起去远方冒险。可是，小主人的眼睛，也让他们放心不下。明珠对他们平日里的好，一一浮现在眼前。现在要离开，还真是舍不得呢。
“我们这次要去寻找能治好小主人眼睛的仙药，回来让她重见光明！”多多提议。
“那太好了，不然我还真有点愧疚。”嘎嘎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天色惭惭黑了下来，黑暗象个巨大的洞，呑噬了大山里的一切，什么也看不见。树上的猫头鹰偶尔发出几声怪叫，在夜空中是那么碜人。
林子里传来了微弱的灯光，原来明珠举着盏煤油灯走了出来。她发现三只小鸭失踪了，过来周边寻找。她是那么的焦急，一声声的呼唤，“多多、嘎嘎、花花！你们在哪儿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三只小鸭是多么的依依不舍，可是此刻他们只能蜇伏在草丛里，远远的偷看着日夜相伴的小主人。
嘎嘎实在是忍不住了，刚想张开口，一只结实的鸭掌紧紧的捂住了他的嘴，那是多多在阻止他的冲动。
明珠失望的走开了，望着她落寞的背影，她艰难的用手摸索着，虽然是熟悉的地方，可也不时会被老树桩或是不平的地面绊住，好几次趔趄着差点摔倒。
小鸭们噙着泪花，想起小主人离开自己一定会很难受，心里象憋着一口气，堵得好慌。前方是未知的，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从现在起，他们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小鸭了，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创造！一定充满了艰险、困难、痛苦，可是既然选择了远方，就不必后悔，何况他们还要去寻找治疗小主人眼睛的仙药呢。想到这里，三只小鸭稍稍安心了些。
是夜，夜深沉，森林里的动物都睡了。一轮弯弯的月亮透过林梢忽隐忽现，多多、嘎嘎、花花三只小鸭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他们熟悉的小木屋、熟悉的小主人明珠、熟悉的这片密林，熟悉的小池塘，向森林的深处走去。多多带着他们，轻轻的哼唱起一首童谣：
风轻轻吹过
小树发出欢呼
芳草青青
摇动着身姿
今晚的月光
洒在河流和林间
我们就要出发
去遥远的地方
风儿为我们送行
月亮照亮前方
今晚的离别
是为了明天的重逢
夏虫为我们鸣唱
黎明就在前方
今晚的出发
是为了闪亮的回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