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声、朝三暮四、庄周梦蝶、形同槁木、心如死灰等众多熟悉的成语和典故,其实都出自庄子的“齐物论”,“齐物论”被认为是庄子,乃至道家的思想精髓所在,可以说读懂齐物论,就懂了庄子,就懂了道家。但“齐物论”洋洋洒洒三千多字,天马行空,思维跳跃,庄子境界超然,不屑于把文章的逻辑梳理一下,读起来委实有点艰涩。
首先来尝试解题,表面来看,“齐物论”者就是齐万物的意思,万物都归一,但试问天下万事万物,形态各异,如何齐物?能齐的不是物,而是对物的看法和认知,于是齐“物论”就变成了齐“心,万物不齐,而心可齐。从每个人出生开始,你就会出生在不同的国家和种族,接受不同的文化洗礼,自然对世界产生的认知和看法就不同,但每个人所接触到的环境是有限的,所以“知”永远是有限的,而我们都不自知,以为自己的喜好,厌恶,好坏,美丑之分是绝对正确的,这个就叫做“偏见,产生了“不齐”的物论。故庄子就是要通过这篇文章,告诉我们应该如何齐心,从而达到齐物。
《齐物论》共有七个主要寓言,分别是:南郭子綦隐机而坐、 狙公赋芧、尧问于舜、啮缺问乎王倪、瞿鹊子问于长梧子、罔两问景及庄周梦蝶。
南郭子綦与颜成子游的对话是全篇的开头部分,引出了人籁,地籁和天籁的概念。声音好听为天籁之音,庄子在这里用了一个很巧妙的对比,只有得道之人才可以听到天籁,因为得道的人能够摒弃不同的言和知,剥离对事物的偏见,如何才能得道?在这里,南郭子綦提出了一个“吾丧我”的境界。所谓的“吾丧我”,“忘掉了物的存在、自我的存在,混同了物我界限,合二者为一体。这和佛家的“去我执”不谋而合。
狙公赋芧,就是我们熟悉的朝三暮四的出处,朝三暮四现在形容观点不稳定,易变,其本来的故事是以前有一个养猴子的老人,给他的猴子们喂食橡子,开始时早晨喂三颗,晚上喂四颗,众猴子非常不开心。于是老人改成早晨喂四颗,晚上喂三颗,猴子们就非常开心了。其实橡子这种事物和它的数量都没有改变,却造成了众猴子的喜怒。
这就是庄子针对先秦诸子百家的争论所表达的观点:“你们好愚昧、好无聊,就是那愚蠢的猴子”。
不同的学说和派别都是源自于不同的“成心”,百家亦如此。每家的学说都是建立在每个人对于事物的成心之上,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从不同角度出发,限定不同的时空场景,无休止的争论最终只会神形皆损,阻塞心智,要想悟得大道,就是要摒弃成心,使真宰恢复最初的状态。
如果非要辩,那么“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也”,这个源自于诡辩家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一说,马与白马这些都是人为定义的概念,是建立在人们对世界不完整的认识基础之上,从这个角度来讲,天下万物都是一样,都可以把它叫做马。就如《齐物论》开篇所言的那样,“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一阵风吹过,经过不同的地方,激荡出种种不同声音,哪一个声音可以代表风本身呢?不能,都不能。如果整天纠结于这些人造的概念去钻牛角尖,去辩谁对谁错,和朝三暮四的猴子何异?
其次,是非本身就是相对的,相对的东西必然必然是有同一性的,没有同一性就无法对比(例如一个绳子的长度无法和稻米的重量相比),既然有同一性,就可以归为同一类。”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首先,秋毫与泰山,彭祖与殇子,都是一类,可以比较,人们心中有了成见,即泰山是大,秋毫是小。夭折的孩子是短命,活了八百岁的彭祖是长寿。但是这些人类的认识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束缚,真理永远是相对的,有一定的适用范围,比如人类对宇宙的认知,从地心说到日心说,到现在的大爆炸学说,每个当时的人都认为自己的认知已经是真理了,绝对正确,现在我们反过去看地心说,觉得很愚昧,那么几百年后的未来,回头来看我们当前的科技认知,现在认为绝对正确的东西,未来的人类肯定会同样感到可笑。因此,庄子告诉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要被自己的认知所束缚,是非、大小、美丑都是相对的,一体两面,不断转换,什么时候你可以突破思维限制,考虑以秋毫为大、泰山为小的可能性(物极必反,本来就在转换),说明离道又进了一步。
尧问于舜的故事,是说尧要讨伐三个小国,舜说,你那么光明伟大,制裁小国就如同十日并出,让世间万物都沐浴到你的光辉。表面来看,是对尧的赞美,但是十个太阳一起出来,是好事吗?
接下来的寓言,就是啮缺问乎王倪、瞿鹊子问于长梧子,啮缺问王倪是否存在共同的是非标准,王倪说阴冷潮湿的地方对人来说是最无法忍受的居处,但对泥鳅这类生物来说,就是天堂。毛嫱和丽姬对人类来说是人人追逐的绝色,但对鱼类来说,就避之不及,沉鱼落雁看来刚开始不是啥好话,不同的人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出发,对同一事物肯定有不同的是非标准。
长梧子与瞿鹊子的对话,是说梦里开心的人,第二天醒来或许会遇到祸事而哭泣;梦里伤心的人,第二天或许会因为别的事感到开心。做梦的人不会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他在梦中的时候还在做着另一个梦,醒来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梦(庄子应该向盗梦空间收版权)。世俗中人对生死利害的追求实际上就像在迷梦中一样,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生本来就犹如一场梦。
罔两问景的故事中,变幻不定的影子说明依赖外物而生,无以得到自由的道理,并借庄周梦蝶影子之口提出“物从何来”的问题。影子和罔两都不知道影子所依附之物从何而来,而站在道的角度,万物都从“道”中来,影子依附之物也是如此。
文章的末尾庄子抛出了那个代表着道家精神的“庄周梦蝶”的经典故事,究竟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庄子从开始的吾丧我(齐彼是)、到齐是非、到齐生死(方死方生、方生方死)、到最终齐万物,真的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了。
每个人都在盲人摸象,所看到的,认知到的都只是万事万物的一部分,必然存在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面。事物的本质是浑然一体的,你得到一个事物的好处时,坏处就会随之而来。它们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得失本为一体。佛道相通,借用金刚经的一句话结尾:“一切有为法,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实观”,放下执着,以不二之心认识物质世界,才能得到精神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