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非常盼望过年的,农历刚进腊月就迫不及待了,因为过年的好处太多了!
过年可以吃连续六天的细粮。那时候粮食按年令和工种定量供应,小孩二十七斤,大人三十斤、重体力劳动的32斤。每个月凭粮证每人供应八斤白面、二斤大米,其余的都是粗粮。
除了过年,多数家庭都吃粗粮,有的邻居家人口多粮食不够吃,就找妈妈商量,让妈妈把他们家粮证上的白面买回来,再把我家粮证上的粗粮让他们去买,这样他们少花钱,粮食也够吃了。
因为细粮好吃就吃的多,同样数量还是粗粮抗吃。我家人少只有四口人粮食够用,妈妈乐得跟他们换着买,可以多存一些细粮。
尽管如此,平时做饭还是以粗粮为主,要么吃玉米面发糕,要么吃高粱米或者是大碴子粥,偶尔吃一次面条。妈妈把细粮都积攒起来了,到过年的时候,粮店会特殊增加供应点细粮、小豆、豆油,还有瓜子、花生。副食也很多,凭票供应鸡、鱼、肉、蛋、烟、酒。到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会买糖块、苹果、冻梨什么的,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过年可以收到压岁钱,尽管数量不多,但是可以自由支配,自己想买啥就买啥。过年会有从里到外全套的新装,还有新花绫子扎头。过年做了错事也不会挨剋,还可以少干家务活,有大把的时间和小伙伴撒欢地玩儿。
最最主要的是过年的气氛相当好,家家都有红灯笼,张灯结彩,胡同街上到处都是扭秧歌的,舞狮子的,还有踩高跷、大头娃娃什么的。鞭炮声,锣鼓声此起彼伏,还有孩子们嚷嚷声,那个热闹啊,我敢说,没有谁的童年不盼过年。
我妈妈爸爸都是河北人,过年的讲究跟东北人不一样的地方很多,比邻居家的仪式感都强。
妈妈爱干净,房屋两三年粉刷一次,而且周末都要大扫除,平时家里就很干净了,过年还得要彻底收拾屋子。用干净条帚扫棚上墙壁上的灰尘,厨房里的厨具里里外外都用碱水擦一遍,铝质水壶、锅都用砂纸擦的铮光瓦亮。所有的被褥都大拆洗,然后再缝好,有的换上新的被单。
大人至少置一件新装,我和哥哥里外全新。所有针线活儿责无旁贷是妈妈干,虽说家里有缝纫机,但是缝被褥做新衣也让妈妈累的不轻,妈妈的身体很不好(她身上有六个手术留下的大刀疤),为了省钱,不买现成的,都是买布自己裁剪自己做。
洗衣服、刷鞋还有厨房擦洗都是哥哥承包,他还要把下屋 的大块煤用锤子破成小块(鸡西是有名的煤城,块煤最大的比脸盆儿还要大),他得多弄些,这样过年的时候才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他还要去粮店把过年用的粮食用自行车驮回来(粮款是妈妈亲自去窗口办理支付的)。
我也有任务,负责把平时让邻居们借去的磨石、擦菜板等家什工具要回来,去书店买年画儿,那时候的年画种类繁多,多数是杨柳青的胖娃娃,还有人民公社大丰收,样板戏剧照等等最贵的也就一毛钱一张。买年画儿也是个力气活呢,书店里拉着一排排的绳子,上面挂着各种画儿,要仰着脖子来来回回看好久才能选好。回家后小心翼翼地把墙上原来旧画儿上的图钉取下来,换上新年画儿。我还要把家里镜框里面的照片取下来,替换上最新的,有长辈的老照片是必须要保留的。先摆放几遍确定最佳位置后,把大大小小的照片后面沾上点儿浆糊,固定在一张干净的彩纸上,然后放在有玻璃的镜框里,再挂在墙上。还得把花瓶里的塑料花用碱水洗干净。
爸爸下了班也不闲着,要扎新灯笼,我家的灯笼每年都换新样子,圆的方的柱形的,爸爸总能弄得与众不同,新颖别致。爸爸还有一个躲不掉的活儿:帮助邻居们磨剪刀和菜刀,每年年根儿底,邻居们都把剪刀菜刀拿来,让爸爸帮忙给磨。不管多少个刀剪排队,爸爸总是不慌不忙的慢慢磨,先是粗磨石,再换中不溜的,最后换最细的磨石,磨完了剪子总要用一️撮棉花反复剪反复试,满意了才罢休。他不光磨,还管修,秃尖的、豁口的、铆钉紧的松的,他都能给解决。磨完的剪刀由我挨家给送去,邻居们感谢之余会硬塞给我点儿什么好吃的。
准备工作就绪,开始串门送礼物了。给谁家送什么东西妈妈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长辈或者是平辈中年长的,妈妈或者爸爸亲自去。比他们年轻小的就由我去送。其实除了奶奶大伯三叔外,我家在东北没有什么亲戚,但是老乡蛮多,爸爸的同事、邻居还有妈妈的熟人当中有礼尚往来的都要去走动。礼物嘛无非是约定俗成的四合礼:点心、酒,水果、罐头各两个,送来送去的,样数没变,但是奥妙在于它们的价格和送礼的前后上。这些是大人们操心的事情我不去理会,跑道学舌的活儿还是蛮好的。
我要帮妈妈去排队,排完豆腐排鸡蛋,左一次右一次,等一趟趟地把鸡鱼肉蛋全都凭副食票采购回来,就开始真正的过年了。
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把面发。要蒸年干粮了,妈妈会拿出河北老家邮来的红枣,用温水泡洗干净,然后教我和哥哥做各式花样的枣花馒头、肉菜包子、豆馅包。蒸完一锅又一锅,在外面冻好放在水桶里。再然后就是烧开水烫鸡鸭,拔毛,挆成小块。。。。
腊月二十九妈妈领着我,哥哥跟着爸爸到公共澡堂去洗澡,人那个多呀,好几个大池子都挤满了人,只有里头儿的那个池子人寥寥无几,因水烫没几个人敢下去。妈妈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人少的池子里按,一阵叫喊后我安静了,原来只是最上层的水烫,下到底就不烫了。很多人用手一试觉得烫就放弃了。妈妈有经验,每次都是在最热的池子里洗,人少水干净洗的真舒服。
年三十早上,开始吃细粮啦!早饭后,贴对联,分压岁钱。爸爸开始炒瓜子和花生,一次只炒一个锅底,铁锅里放上早就筛干净的沙子,小火慢功夫,一遍遍翻,慢慢地屋子里就弥漫着香味儿了,这是盼望己久的年味儿。
这时候早有小伙伴来找我玩儿了,她们有的都穿上了新衣裳。我也嚷着要穿新衣服,妈妈不同意,老家的传统是初一才是一年的开始,如果三十穿的话到初一就是上年的旧衣了,所以必须守规矩。
我耐着性子等瓜子花生炒好了,装在兜里,跟小伙伴们一起在胡同里边吃边玩儿。邻居们有吃两顿饭的,有吃三顿饭的,一整天空气里都是平时闻不到的浓浓的饭菜香味儿。记忆中的年味儿其实就是蜗居平房胡同的吵杂声,稀稀落落的鞕炮声和妈妈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
按照河北老家的习惯,我家三十晚上是不守岁的,也不吃午夜饺子,这是与东北当地截然不同的地方。三十晚饭后,邻居大娘家的素梅姐姐象往年一样过来帮我家包饺子,因为妈妈胳膊严重风湿,擀不了饺子皮,所以我家除了过年,很少吃饺子。素梅姐擀的饺子皮又圆又好,有说有笑之中就把饺子包好了,妈妈会用块布把饺子盖好,预备初一早上吃。天还没大黑我就提着灯笼和小伙伴们在外部疯玩儿,房前屋后到处都是灯笼,放鞭炮,呲花,摔炮,二踢脚的男孩子挤满了胡同,那时候家家都有一大帮孩子,那个热闹啊,就别提有多兴奋啦!
和往常一样照例八点左右全家人熄灯睡觉,可是我心里痒痒的没玩儿够,也想让妈妈爸爸入乡随俗跟东北人一样守岁半夜吃饺子,但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妈妈爸爸固守着老家的传统一直都没变。
初一早上正睡的香呢被喊起来洗漱,妈妈煮饺子,哥哥去院子里放一百响的挂鞭,还没吃完饭,拜年的就陆续来了。老乡家的孩子由老大领着,一小帮按大小序排列,给妈妈爸爸拜年,男孩磕头女孩行礼。这波儿还没走呢那波儿又来了,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插空儿在妈妈的摧促下我和哥哥穿上新衣新鞋,赶紧走出家门,去给老乡邻居们拜年,一家停留片刻,马上就去另一家。中间跑回家中,把大娘婶子们给的满口袋的瓜子糖果掏出来,腾空口袋。告诉妈妈都去了谁家,然后妈妈嘱咐还有谁谁家一定要去。整个初一上午把要拜年的人家都跑遍,然后就可以撒欢儿地玩儿了。
等晚辈们拜完年,妈妈爸爸他俩换着班,也要穿着体面的衣服出去给比他们年长的人拜年。这是老家的传统,东北当地人就沒有这么讲究。
只要认识的,人们见了面就会说:过年好!然后问:吃了吗?吃了,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直到正月十五,到处都扬溢着欢乐的气氛,这种喜悦会让人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一整年的生活当中。
过年是孩子的盼头,为了过好年,一年更比一年强,也是大人们的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