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快要临盆的时候,清浔、临江还有白浅都来了。至于稳婆,无论是天族掌管接生事宜的,还是世代为青丘白家接生的,都是经验丰富,她们也都住在了太晨宫里,就怕什么时候,这准娘亲就生了。
某天深夜,凤九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痛,她微微蹙眉捂着腹部,喊了一声,“哎哟。”
东华惊出一身冷汗,顿时半丝睡意也不剩了,他探向凤九的手腕。确实,要生了!他急忙翻身下床,一边听着她的脉音,一边对着门外的侍女大声吩咐,“快去客殿,将两位稳婆请过来!”向来冷静的嗓音里,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没事,不是很疼。”凤九笑了笑,可是初为人母的感觉让她不安,“东华,我有点害怕。”
东华其实也不安,可是不愿将这情绪传染给她,他抱着凤九,低声安慰着,“不会有事的,九儿,别怕。”这话也不知是在平抚凤九,还是在平抚他自己,大抵是,兼而有之。
凤九靠着他,听着他急促的心跳,笑着仰起头,“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吗?”东华轻声问。
“嗯。”凤九点点脑袋,微扬的嘴角漾着一抹暖暖的笑意。
这时候,两个稳婆穿着中衣,慌慌张张地就赶过来了。为了不耽搁,连外衣都没费心思套上一件。这帝后生产非同小可啊,倘若出了半分差池,怕是二人都担待不起。
虽是深夜,一十三日太晨宫却是灯火通明,方才仙娥不要命一样的狂奔和通报,这宫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搅得所有人都是睡意全无。
两个稳婆问了问凤九此刻的感受,便将这情况摸了个七八分。
青丘的稳婆喊着七八个侍女取热水、拿布巾,指挥若定。而天族的那位则是胆战心惊地对东华说:“帝君,请至殿外等候。”
“你先出去吧,我可以的。”虽然腹部阵阵作痛,凤九依旧笑得极美。
凤九的娘家人一瞬间也已经赶到了,清浔和临江依着稳婆的意思,一同将东华推出了房门。他要是留在房中,两个稳婆就得战战兢兢的,实在太影响稳婆的接生心情。
寝殿外站着白止、白奕还有白真,现在加上东华,一共是四个男人。清浔和临江关上寝殿的门,也都站在外面等她们都想着,生孩子的时候,人太多反而不好,反正白浅已经在里头了,他们只要等在外头就好。
白止和白奕都是经历过妻子生产的人,看到东华此时的状态,均是心有戚戚焉。白真虽是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但临江生凤九的时候,他也亲眼见证了白奕在洞外苦候的惨况,平日里那么冷静的一个人,那十天里,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随着时间的推移,腹部作痛的频率越来越密,痛感也越来越深。两个稳婆安慰着凤九,让她深呼吸的同时,也请她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接下来只会更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剧烈的痛楚从腹部开始,开始往下身扩散,凤九紧咬着唇,想要隐忍下来,却还是徒劳无功。“好痛。”凤九仿佛回到了断尾的时候,可是又和那时候不一样。痛感一阵接一阵地袭来,撕裂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小九,深呼吸。”白浅在凤九耳边不断地重复着。
凤九身下一暖,仿佛有一道热流正在往外涌,伴随而来的,又是一阵剧痛。凤九神思恍惚,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看不到、听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誓要将她淹没才罢休的痛。
“帝后,深呼吸,用力。”稳婆一声声地催促着。
白浅也顺着稳婆们的话,在凤九耳边一声又一声地说着,“小九,深呼吸,用力。”
凤九听见了白浅的声音,“姑姑……我好疼……啊!”断断续续地说到最后,化成了凄厉的一声尖喊。
见她这般痛苦,白浅也心急,巴不得能直接将她肚子里的小家伙给扯出来,可是生孩子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这生产之痛,是凤九必经的一条路。
东华站在门外,听着不断从寝殿传来的叫喊声,心急如焚。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他紧盯着那扇朱红漆的门扉,恨不得此刻正在受苦的是他,而不是里面的妻子。
白止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放心,不会有事的。”这种事情,他经历得可多了。清浔生了五个孩子,他足足经历了五次,早就懂得不能再懂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流逝,天色从漆黑转变为墨色,这墨色又一点点地变浅,天亮了。可房里的痛喊声却从没停过。
辰时,司命来了寝殿门外,他一见到这样的阵仗,当下便明白几分,想必是凤九此时正在生孩子了,可是他还是得问呐!他走到东华边上,恭敬地行礼,“帝君,这群臣议事……”
“不去!”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司命一抖,马上做出反应,“是,小仙这就吩咐下去。”然后他飞也似的离开了。
再看寝殿里,不断袭来的阵痛,已经嘶哑的喉咙,凤九的神智陷入了恍惚。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可是她好累,她的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她幽幽地合上眼睛,好想休息一会儿……
寝殿突然静了下来,没了凤九的喊声,显得尤为可怕。
“帝后!”“小九!”两个稳婆还有白浅的呼声传了出来,东华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推开雕花门扉,冲了进去。
“帝后可不能睡啊!”饶是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见到这样的情况,此时也慌了神,没了主意。历来女人生产便是一道险关,这命悬一线之时,再陷入昏迷,那可是凶多吉少了。
白浅见他来了,立刻让位,虽然担忧凤九的情况,还是走了出去。
“九儿!”东华握住她冰凉的手,脉象微弱而又紊乱。他心一慌,下意识地就将自身仙气渡给她,同时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九儿。”企图将她唤醒。
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暗,凤九听见了他的声音,想要伸手抓,却什么也摸不到,她紧咬着牙关,努力地冲破这黑暗的牢笼,飞向前方的一点光明!
凤九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缓缓地睁开了眼,看见了他盛满了担忧的眸子,这一眼,恍如隔世。
东华柔声安慰她,“九儿,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凤九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点点头,幅度也是非常小。
“帝后,用力啊!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稳婆声音高亢,语气掩不住的惊喜。
凤九急促地喘息起来,熟悉又可怕的痛感再度袭来,肚子就好像被吹足了气,胀痛得仿佛要爆炸一般,她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万众期待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可腹部的痛感却更加强烈,凤九喘息着,完全是下意识地在用力往外推,接着,又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声。
“恭喜帝君、帝后,喜获麟儿。”
稳婆一人抱着一个,祝贺着东华和凤九。
房中的侍女放下手头事务,纷纷跪倒在地,高声道:“恭喜帝君、帝后,喜获麟儿。”
稳婆将孩子处理好之后,裹上不同的襁褓,抱过去给凤九过目,“红男绿女,一对兄妹。”
“两个?”凤九微微愕然,嗓音极度沙哑。见着那两个皱巴巴的小娃娃,她微微一笑,眼中已有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
“将孩子们抱出去,给他们看看吧。”东华吩咐着,担忧地黑眸始终不离凤九孱弱而苍白的脸庞,他为她擦去额上的汗,举止十足轻柔,“你先睡一会儿吧。”
凤九看着他,正想要说话,东华抢着又说:“我会陪你。”
凤九微笑,深浓的疲惫感接踵而来,她合上沉重的双目,沉沉睡去。
东华在她身边侧躺下,轻抚着她惨白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九儿,谢谢。”
凤九睡了很久,她醒来的时候,边上躺着一双宝贝。东华则站在桌边,不知道在干嘛。
凤九眼睛红了,“东华……”
闻言,东华转过身,手里端着一碗粥,桌上原来是一口小锅。
“先喝点粥,填填肚子。”他舀起一勺吹了吹,待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她的唇边。
凤九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一片暖融,像是化开初雪的温暖日光。她一口一口地喝着他喂过来粥,不知不觉的,竟落了泪。
“是哪里又痛了吗?”男人变得很紧张,他把碗在矮桌上一搁,就要给她把脉。
凤九的泪因为他不经意的温柔落得更急,只见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是,就是得很感动。”
东华拥住她,抱得很紧很紧,“九儿,回想起那一日,我却只觉得害怕。”
“我没事。”凤九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他。她看到了他那一日有多么惊慌。
“所幸,你我命中就这一双儿女。”东华很是庆幸,这两个孩子一次都生出来了,若再来一次这场面,他一定会疯。
“傻瓜。”人家都是求多子多孙、福泽绵延的,怎么他竟是反过来的?“就说我婆婆,她可就生了五个。”
“所以,我很佩服白止。”这是东华的真心话,对他而言,光是这一次,就足够此生难忘了。五次?还是免了吧。
凤九想起一事,“两个孩子取名了吗?”
“没有,想等你醒了再详谈此事。”凤九昏睡的这段时间,东华忧心忡忡的,实在是没有心思顾及取名这回事。
凤九望向窗外,“外面是在下雨吗?”好像有东西在落下来,可是听起来,又不像是雨水打在窗户、地面上的声响。
“是在下雨,不过是一场花雨。”东华看着她,别有深意。
“花雨?是成玉吗?”凤九想起来,在他们大婚的时候,成玉就曾在九重天各处遍洒花瓣。
东华将床上的凤九抱起来,向寝殿外头走去,“不是,这一次,是因为你。”
“因为我?”凤九惊诧地重复,她没做什么啊?东华但笑不语,相信她看到便会明白。
红色和淡紫色的花瓣自天空飘落,轻舞飞扬,清香四溢。凤九怔愣地伸出手,接了几片在掌心,仔细一看,竟是凤羽花和君影草。正所谓,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
凤九看着掌心的淡紫花瓣,脑海中自然地浮现那两枚铜铃,她灵机一动,“东华,我们女儿,叫央央可好?白央央。”
“好。”东华微笑着同意。
“女儿的名字我取,那儿子的名字就由你来。”凤九想不到,索性就将此事推给东华来烦恼。
“白沐,九儿,你觉得如何?”
凤九明了地笑了,她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嗯,那就叫白沐。”
这场花雨,下了足足三日。三日过后,堆积在地上的层层花瓣,竟化作点点星芒,消逝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解释一下两个孩子的名字。
白沐:若水为水,迷踪林为木,水合木者,沐也。
白央央:君影草,其形酷似乐铃,故亦称佛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