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定距螺旋桨
汽笛声引起了一阵浮躁，向窗外眺望，春松大桥的桥头堡朦朦胧胧，看得到那鲜红的色彩。白茫茫的水雾从火车头的烟筒里喷涌而出，萦绕着十六节的车体，拖曳出一条淡淡的尾巴，颇有气势。
大家都挤在了窗前，好奇、惊讶、得意，一个个地，写满了面孔。这车上大多是外地人，在接受两天两夜颠簸的洗礼之后，无不彰显出欣慰。
桥北的货运站没有停车，火车缓慢地沿着引桥的弧线攀登。在庞大的桥梁前，区区一辆火车竟显得微不足道。
穿着白衬衫、灰马甲，戴着领结，顶着礼帽，坐在一等座的卢俊濠轻轻放下手中的报纸，透过金属框的眼镜，眺望那“水天一色”的大江。
倚靠在皮革的沙发上，桌子上是半杯微热的咖啡。白瓷的茶杯显得精致，下面则是画了花纹的承盘。桌子则铺了带有蕾丝的深色桌布，多余的部分垂在四周，轻轻地摆动。
这是大江的下游，水面开阔，大小船舶熙熙攘攘，夹杂在烟雾之中。那货运的巨轮，船舷刷上了黑色或者暗红色，甲板上装在着密堆的集装箱，三四个高大的烟筒挺立在船上。
大多数船只已经是暗轮了，但是还有几条明轮的轮船，激起水浪层层。
卢俊濠从小就喜欢看这些螺旋桨、明轮之类的，这次也不例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的江面。
一列相向而来的火车，迅雷不及掩耳般地进入了他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噪声。而视线，则被这辆车不偏不倚地全挡住了。这将近两千米宽的江面，最早有个渡口。后来渡口日益饱和，一天往返100多车次的列车，便架了大桥。第一座桥只是复线的，又修得比较矮，拦住了巨轮出入。后来拆掉又架了一座，六线十二轨，运力大大提升。
黄铜的传声管，挂在了车厢的一角。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卢俊濠才反应过来，开始整理行李。其实大多数行李早上起床就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检点的东西并不多。
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同学，他们这次是来实习的。他们是帝国工业大学的学生，机械工程专业，硕士研究生三年级。学校安排他们来到国立春松第四机械厂进行实习训练。
从京都坐了两天两夜的车，总算才到这春松。在春松找了家宾馆下榻，次日他们则叫了辆马车，前往这第四机械厂。
起初沿街都是五六层高的建筑，立面并不算繁复，但也不单调。街道上熙熙攘攘，街边的商铺生意红火，市民们穿梭在街道之中。到了街角，戏剧院、俱乐部、歌舞厅的招牌则引人瞩目，拱门下穿着五颜六色的人们进进出出。
在一个路口，车辆比较多，便稍稍堵了起来。
“闪开点。”一辆车的马夫大喊道，然后把车开上了路旁的人行道，行人们纷纷避开，那马车嚣张得很，硬是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速度也不减下来，走了一百多名，绕过了路口。
“谁这么嚣张？”
“张司令家的外甥。”车夫回答说。
过了两个路口，到了郊区，院子大、巷子小，树木也多了不少。那些小巷的墙壁上则张贴着五花八门的海报、告示与广告，诸如什么广场歌剧、什么杂技表演，又有什么“通缉令”、“新税法”，自然也少不了“包治百病”、“强身健体”的说辞。
又过了半个小时，住宅和公园则几乎找不到了，道路变宽了，也变得坎坷起来。坐在马车上颠颠簸簸，并不舒服。高大的烟筒、低矮的栅栏，还有刺耳的声音和淡淡的烟气。
“你们知道吗，这春松四机，来头可不小。”下了车，一位穿着深色工作服的人领他们二位进入工厂内部。
“我们之前都了解过的。”卢俊濠从容地说，他在京都就已经搜集过关于这家工厂的资料了。
而那位工人则不以为意，介绍起了他们的工厂。
“咱们厂和帝国同寿，到今年有着86年的历史了。咱们可不是一般的厂子，最早隶属于‘军需工业公司’，后来直接归军方管，叫‘四一零厂’，这可是用开国皇帝云正炜的生日命名的。”
“那不就是一个巧合吗？”卢俊濠摸摸脑袋，笑着说，因为这些编号按顺序一路排下来，总有一个四一零厂，总有各种各样的数字巧合。
“后来，改成了新的命名方法，就叫‘国立春松第四机械厂’了。还是做军工的，对了，我听说，你们是来搞螺旋桨的吧？”那领路人说。
“嗯，其实整个发动机都是研究范围。”
砰砰砰——听到枪声，卢俊濠和同学立即紧张起来。
“怎么有枪声？”他们连忙问领路人。
领路人笑了笑：“我们厂，也做枪械的，每天下午他们都要试枪，都在东仓旁边的靶场试枪，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
到了厂里，他就去通讯室，给母亲和学校方面发了份信，次声波在地壳上传播，翻山越岭。两天两夜的车程，纵波十几分钟就到了。
当天晚上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参与的人并不多。主要是鱼雷的研究团队，和工厂里几个官职不是很大的领导。他们两人虽然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学生，但是也没有奢望有多大的排场。这个工厂高手如云，他们作为晚辈的，还应当虚心学习，完成研究任务才对。
他们的研究任务，称为“锦鲤”，听上去光鲜亮丽，其实则是杀伤巨大的武器。关于引爆装置、弹头和控制器，那是别的小组研究的，而他们，只需要研究推进装置即可，而这推进装置的核心，则是那螺旋桨。
带队的叫苏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染了黑色，以遮掩年老的事实。但是额头上的沟壑是掩盖不了的。左眼戴着一副眼镜，黄铜的支架上并没有雕花，这是为了防止粘上灰尘。穿着稍显年轻的厚衣服，手指上也有着老茧。
上一代的“泥鳅”级鱼雷研发时，苏傲才刚进这家工厂，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计划，做出新一代的鱼雷，便功成身退、安享晚年。
四厂是九甸帝国全国有名的兵工厂，以船只、潜艇、声呐、鱼雷等海洋设备而闻名。这里的待遇也并不算低，尤其是对这些老一辈的工程师和科学家。
“九甸33年，基督1887年，外国工程师研发的新型武器‘鱼雷’首次击沉敌军船只，这一新型武器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我国在五年后进口了国外的热力学鱼雷，拆开构件对结构进行了分析，并进行了仿制，但是效果不佳。九甸56年，我厂工程师苏傲男爵参与了我国第一种自主研发大型鱼雷的研究，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今年是九甸86年，正是上一代‘泥鳅’级鱼雷投入使用三十周年的时间，受新帝云用濡陛下的命令，我厂光荣担负了研究新型鱼雷‘锦鲤’的研发任务……”主持人介绍着他们团队的光辉历史，之后又宣读了锦鲤的研发目标。
九甸帝国的军队分为帝国武备军、皇家侍卫军和边防军。帝国武备军是全国军队的主力，而这家工厂直接为帝国武备军服务。皇家侍卫军平时穿着灰色衣服，经常在升旗、外交等场合作为礼仪兵，那时才会穿礼服。至于边防军，那就是滥竽充数的临时军，装备很差，战斗力也不行，和平年代几乎没有。
不过卢俊濠他们并没有马上投入工作，初生牛犊的他们俩，也不会担当起工程的重要任务，而是做一些辅助性的事情。
这次的鱼雷，在推进器方面的目标要求不是很高。现在已有的泥鳅-5鱼雷的航速可以达到55 km/h，而新一代的锦鲤只需要达到65 km/h。上级对射程的要求也不算高，从已有的2.5千米提升到3千米。所以总体而言，卢俊濠感觉这个工程“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所谓“质的飞跃”。
他当然了解，就在今年，旧帝驾崩、新帝登基。对于一个君主立宪的帝国而言，这个事情的影响力已经远远不及古代，但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新上任的皇帝安排了一系列工程，比如在几条大河上架桥，新开辟两个大型煤矿，改良扩建几个港口，修筑多少铁路。这些都是财政、交通、工业大臣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并非皇帝一人主张。而且，就算没有新帝上任，这些工程也会按部就班地去完成。只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就把这些事凑在一起了，又能发展国力，又能彰显他个人的领袖地位。
“锦鲤”工程也不例外，他们的工程组内部，也戏称为“泥鳅-6”型。乍一看，并没有“上个台阶”似的性能提升。
当然，卢俊濠他们也很清楚，国外的一些鱼雷，航速可以高达每小时80公里，射程也有5公里左右。有些型号的鱼雷放弃一点杀伤力，但是射程可以达到更大。
好在现在是和平年代，他们可以不慌不忙地进行研究，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要是打起仗来，凭九甸国现在的装备，可能还没有什么优势。
卢俊濠时常靠在软椅的靠背上，脑海里构思着，希望能利用这次机会，将鱼雷的航速和射程追上世界的前茅。
苏傲已经设计好了发动机的结构，而且苏傲通过计算，认为可以达到目标的要求。卢俊濠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苏傲，觉得可以做得更好。苏傲当然赞同卢俊濠的意见，他原以为卢俊濠来实习只是混个工作经历，简历上多一句话，没想到卢俊濠会这么较真。
较真自然好，军工装备，就应该较真。
卢俊濠和他的同学在熟悉工厂环境后，便开始认真地工作起来。
红木制作的书柜，雕刻上天使与云朵。书柜里的书籍，也多用皮革包装，在镶嵌上金色的字。翻开书来，就能闻到一丝油墨的气味，稍稍有点刺鼻。
灯烧的是煤气，在一个磨砂玻璃的灯泡里，长长的铜气管由一个个小环连接而成。灯泡外面还有一个排气口，烧完的废气就从这里出来。这灯光还算明亮，加上灯罩，那灯光则会均匀地照在桌面上。一瓶墨水，一支钢笔，案头再摆上几本工具书。
穿着稍微轻松一点的服装，在图纸上反反复复地修改，这就是他们最日常的生活。好在这是冬天，煤气灯的热量恰好让他们感到舒适不少。
工厂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压抑，这里还是很活泼的，到了一些节日，还有时间来组织活动。有些上上级安排的，有些则是自发的。和民营的一些工厂不一样，这里的员工每天真的只上八个小时班。
最让卢俊濠感慨的是“进城”，因为四厂在城市的东边，到春松市中心还有十几公里远。有时他们会雇车队，十几个人一起坐马车进城。还有的时候则是去镇上的车站，做窄轨小车去城里。当然，也有会骑马的人，那就是骑马去城里。
卢俊濠是从小就在京都府的市区长大，大学也是在京都府的市区。这还是第一次来郊外工厂里生活，自然别有一番体验。
钢架的柱子，向外伸出的横梁，再用灰瓦搭建起雨棚。整整齐齐，排列在月台上。长木椅背对背地放在了雨棚下，工字钢的横梁下挂着时钟，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针和罗马数字，显得有些许严肃。几个喇叭则做成了牵牛花的形状，通过传声管连向播音室。
等候的乘客们眺望远方，早早就看到了翻滚的白雾。黝黑的火车头在铁轨转弯的地方出现，几秒之后才听到那刺耳的汽笛声，警示人们站在安全线的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