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年糕,牵引绵绵温情,教我更加珍惜眼下的亲情。
说起年糕,很多北方的人可能更多地会想起超市里成包的条状或片状的年糕,想起这几年被很多人喜爱的韩式炒年糕的美味。
而我,却会在记忆深处久久地咂摸儿时吃的年糕味道,回忆故乡的温暖。
我是支边的疆三代,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团场的工作太忙,把我送回老家跟爷爷奶奶生活了些年。那些年里,最盼望的时节之一就是过年,不仅有新衣服穿,还能在大人们准备年货的那段时间里蹭吃很多美味,像爷爷带领大家做的年糕,奶奶用鼎罐炖的肉,大伯最擅长的鱼丸子,大妈做的捶肉,都是彼时我的最爱。
而时至今日,每每新年来到,心中最想念的,却是那回味无穷的年糕。
爷爷做的年糕,实际上在老家称为“糍粑”,是用自家种的糯米做的。做年糕是个技术活,因为要在浸泡时间、蒸的时间、做的过程中穿插经验把控,做不好的话,年糕不黏且吃起来比较粗糙;做年糕更是个力气活,需要几个人拿着木棍子在一个石头窠臼里一起使劲地去捣糯米,直到将糯米捣得细碎且均匀,这个过程爷爷叫它“揣糍粑”。年糕揣得越细碎均匀吃起来口感会越好,当然男人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啦。因此,爷爷经常邀上左邻右舍的几家子一起做,技术由爷爷把关,力气活则由几家的男子汉们来干。
现在的我回头看,才了解爷爷当时在村子里的为人与威信,尤其是在做年糕方面的经验,令很多人愿意请他指导。
每每做年糕之前,家里的女人们根据自己家要做的年糕的量将糯米淘洗干净,用清冽的井水浸泡上一夜,然后将第二天“揣糍粑”要用的挺直且结实的木头棍子、大大的蒸笼洗干净放好,将蒸糯米要烧的柴火也足足地准备上。第二天一大早,喝饱了井水的糯米就被送进热气腾腾的大大的蒸笼里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糯米在爷爷的经验把控下蒸好了。掀开蒸笼盖子,爷爷先拿一个海碗盛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糯米,撒上红糖,将糯米与红糖搅拌均匀后就开吃了。印象里,仿佛是一个仪式,爷爷开吃了,“揣糍粑”就要开始了。
女人们用大大的瓷盆将糯米盛一盆抬出来,倒进屋外门口边的一个石头窠臼里,男人们往手上吐着唾沫、撸起袖子、操起棍子,就你一下我一下地开始“揣糍粑”了。那个石头窠臼,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只知道有着平淡的花纹,深盆一样的窠臼里面因为最初的打磨及多年来与糯米、棍子的亲密接触而显得格外光滑,外面则是较为端正的方形,如此才能在“揣糍粑”的“左冲右突”中站得稳呀。
我想它应该很结实,要不然怎么经得起那些男人们那么使劲地“揣”呢?而那棍子,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打磨之后的,应该也只是做年糕专用的吧。“揣糍粑”在男人们默契的使劲闷哼声中显得很有节奏感,他们应该是多年组合彼此熟悉的,又或者是“揣糍粑”很有经验哪怕与没搭过手的人一起也能很快掌握彼此规律的,因此,整个“揣”的过程少有言语却无比和谐。
爷爷吃完那一碗红红的糯米,就背着手过来看他们“揣糍粑”来了。他时不时地向“揣糍粑”的四个人里的大伯说上几句什么,大伯就与那几个人赶紧调整了下继续“揣”,我想应该是大伯得了爷爷的真传,在四个人里面技术更好些吧,当然应该也有爷爷有意培养大伯的意思吧。可能因为那是我大伯,对我又无比的疼爱,我就觉得那四个人当中大伯是最卖力的也是“揣”得最好的。
冬日的上午,虽有懒洋洋的太阳趴在天上,但天气还是很冷的。我穿着棉袄一趟趟地从屋里跑到屋外去看他们“揣糍粑”,眼见着他们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脱掉,最后基本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秋衣,头上脸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地滴到冻得坚硬的土地上,跟夏日在田地里劳作时滴落的汗水一样,闪着晶莹的光芒。
一盆糯米“揣”完,男人们一起用四根木棍将“揣”好的糯米“抬”到盆里带回屋内的案板上,然后喝水稍作休息,女人们准备下一盆的糯米。
而爷爷则将案板上“揣”好的那盆糯米——大块的年糕,在铺洒一些防止粘连的面粉后,用他灵活有力的双手不知怎么弄的,很快从“一滩”年糕变成了一大块平整规则的年糕。等下一盆糯米“揣”完,上一块年糕也冷却下来变坚硬了,可以放到其它地方去了。
中午的一顿饭,自然是新鲜的年糕啦。爷爷大伯他们吃年糕的方式都是传统的方式,与面条一起煮着吃,放点油盐,放些青菜,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做法,却有着天然去雕饰的田园味道。
到了半下午或者晚上,我和堂哥堂姐们这一帮孩子就开始将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扒开,拿着大人们切好的一块块年糕,放到火钳上伸到灶膛里就着那隐隐的灶火烤年糕。不一会儿,喷香的烤年糕的味道就蹿了出来,若是火候把握不好的话,就会飘出胡香胡香的味道,这种糊香糊香的味道却也被我尽吸进鼻腔里,然后咽进肚子里,以飨期待已久的胃囊。
等到年糕烤好,堂哥堂姐一定会让我先吃为快。这种吃法虽然比较土,却是我一度的最爱。妈妈则喜欢另外一种相对洋气的做法,就是将年糕蘸上蛋液后炸熟,然后蘸糖吃。因为不太喜欢吃甜的,我反倒不太吃妈妈一直给我推荐的这款味道。
年糕都做完、冷却、扫去浮在上面的面粉后,就可以整块整块地放进装满纯净井水的大水缸里了,如果不浸泡在水里的话,那些大块的年糕很快就会干裂、碎开,吃也不好吃了。吃的时候吃多少切多少下来,过一段时间再把水缸里的水换一换,如此,过年时打的年糕差不多可以吃到四月份左右了。
这种年糕是用纯糯米做的,只要火候不过,吃起来软香而韧滑,还很顶饿;老家还有一种以一般大米为主、掺杂部分糯米做的年糕,口感同现在超市卖的年糕相似,有专门的作坊生产,材料可以是自己拿去的,也可以从他们那里挑选,所不同的是作坊生产出来的年糕是一个一个圆形的,而且因为是套着各种模子做的,正面会印着各种象征幸福美满、花开富贵等的图案,显得精致而喜气些。这种年糕,我也喜欢拿去烤了来吃,别有一番风味。而爷爷却不太喜欢这种年糕,大抵因为他的那种做法更有年味吧。
现在,再想吃到爷爷做的年糕已是不可能了,哪怕只是想吃他做的那种年糕,也已很难;而再想跟堂哥堂姐他们一起烤年糕,也很难实现了,天遥地远,多久相见?
于是,想念年糕的时候,只会默默去超市买一袋回来做了吃。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刻意引导,我的女儿竟然也很喜欢吃年糕,于是,抽空跟她讲儿时吃年糕的片段,引起了她一连串的好奇羡慕之问。
今年过年上班后,父母过来看我们新搬的房子,竟然给女儿带了好几袋年糕过来,起初我还想,超市买很方便,为什么还要给女儿带呢?后来才理解了父母的心情:原来,他们也很想念爷爷奶奶,想念故乡的年糕,想念亲人在一起的温暖啦。
每逢佳节倍思亲,步入中年的我,愈加深刻地体会到思念远方故乡亲人的感觉,愈加频繁地回忆儿时在爷爷奶奶大伯大妈哥哥姐姐身边生活的情景了,也愈加懂得爸爸妈妈做的有家乡味道的饭菜里的意义了。
于是,我就在想:要不要自己琢磨下怎么做出爷爷曾经做的年糕来?让爸爸妈妈感受下家乡年糕的味道,也让女儿尝尝她的妈妈儿时的最爱?
几片年糕,牵引绵绵温情,教我更加珍惜眼下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