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了梦

2045年四月末,暮春时节。那日阳光明媚艳丽,照的人懒洋洋的。路边杂花生树,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背山临海的木屋掩映在苍翠草木间。凉风袭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拾阶而上,石阶缝隙里生着细嫩的小草。间或有一朵或百或黄的野花。从木屋背后探出了木棉花的枝条,红硕的花朵正开的热烈。

门口两条谢尔德兰牧羊犬闲闲的趴在碧绿松软的草地上。眼睛眯成了缝,似乎下一秒就会睡着。那老者依然矍铄的眼神里深了深,他想起了三十年前那篇关于一诺和千金的文章。光阴荏苒,日月穿梭,当初风华正茂的一茬青年,如今都早生华发。

到得白色的篱笆墙外。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老者心想,锦瑟果真细心,连篱笆门的设计都做的很精致,很科学。人世间得事情都敌不过认真二字,有此心,难怪得偿所愿。

一步步走下去,院里静悄悄的,几只绿鹦鹉在小路旁的小灌木里跳跃。十分的欢快。

正待扣门,门无声而开。门内立着的正是他要找的人。眼前人穿一件银灰色的轻薄的细麻布衬衫,同色系的裤子,拖着一双半旧的灰色拖鞋。他的头发已经全白,皮肤却显得红润,真真当的是鹤发童颜。原来老年人的活力也不是显在艳色的服饰上。还是在于身体素质和精神面貌讷。。。

此人正是左岸。左岸眯着惺忪睡眼,也不客气:大老远的,你咋又来了?进来坐吧。。说着自己当先往里走。

来人一笑:“听说你茶园里新茶已炒成,我来讨几斤。。”说着跟上去。屋内一派古朴,黄花梨的家具亚光漆面,沉沉反射着从竹帘里透进来的光线,显得柔和而莹润。看到茶室边上那个房间,名曰:解忧阁。“呵,最近生意兴隆啊,我反正退休了,来给你帮忙好不好?”

左岸按下窗边的一枚蝴蝶形按钮,竹帘卷开。大大的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碧波荡漾的大海。推开窗,海风吹进来,书案上的书哗啦啦的响。

“帮忙啊,求之不得。我正好待腻了,想出门活动活动。。。”左岸冒出那副我早就想找个顶包的,无事一身轻的样子。

正说着,门外牧羊犬兴奋的叫了起来。两人走出来,看到一个老太太,这老太太其实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老太太。她头发依然很黑,微微有些胖,皮肤保养甚好,眼神里带着执拗,背着双肩包,胸前挂一相机。两条牧羊犬看到她手里的大棒骨,个个流着口水往前凑,舔的她寸步难行。她一眼瞄到门口立着的两人,赶紧求救:“左岸老师,SLY,快把小黄小白喊回去。哎呦,这大棒骨给你俩买的啊。”

门口两人看着被舔到脸,一脸嫌弃深觉出糗的落微,哈哈大笑。就是不帮腔。

忽地,大棒骨被抢走,小黄一个箭步追上去。小白紧追其后,将那人扑倒在地。。。骨头被抢走,满脸满身都是口水和泥的潜安,躺在草地上装死。。。哎呦,被两条狗欺负,颜面扫地,他不停哀嚎。。。

这时,屋内两人已经笑翻天了,落微也哈哈大笑,完全忘记自己也是一脸口水。

潜安躺了一会翻身起来,到井边洗把脸,顺便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这井水源自山上的泉水,格外清冽。他帅气的脸上也爬上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但是笑起来还是那么促狭,喝了一肚子凉水,觉得疲惫全消,舒坦。。

众人坐在榻榻米上,喝茶聊天。看看思文群里新一茬的文艺青年们在天文地理经史子集的海聊,愤青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对社会的看法。也有那附庸风雅的,也有那插科打诨的。。总算,思文精神代代相传了。

茶香袅袅,把盏言欢,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空气丝丝缕缕飘着花香。众人正不知今夕何夕,这时,房间里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锦瑟的声音:“饭准备的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过来来吃了。”

左岸说:“我们去锦瑟家吃饭,顺便尝尝她新酿的梅子酒。。”

走到山脚下,那是一个市集,此刻快到饭点,买菜的人熙熙攘攘。一个围的水泄不通的肉摊前,卖肉的老者正忙的不亦乐乎。这老者膀大腰圆,鬓角头发斑白,脸上皱纹却不深,只在眼角处有着岁月深深地刻痕,此时眯着眼正跟客人秀他的解猪刀法。他粗麻布的衬衣袖子卷至手臂,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这肌肉可能沾了猪油,泛着盈盈油光。只见他手之所触,肩之所倚,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衣服穿的随意,却不见半点油污,可见刀法已游刃有余、出神入化。众肉客看他耍的欢快,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众口微张,一时间仿佛弦乐齐鸣。

此人正是书卷,人称仙乐屠夫。名字虽然书生意气,行当最是粗俗戾气。诸位可知,猪死的时候多有怨念,死后,怨念存于每一寸骨与肉内,食之只可果腹不得欢乐。可知仙乐屠夫使的刀是什么?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此刀吹发可断,更兼之书卷天生神力,手起刀落,猪几无痛感。怨念便十分之少,再者,书卷解猪犹如奏乐,肉虽死不会听,怨念却得以超脱。这肉也就十分的可口。纵使你心有千千结,吃了他卖的猪肉也能化解个十之七八。

左岸径直走到肉摊后,不客气的拍拍他的肩,问:“今日生意不错啊。快收摊了吧。。吃饭去?今日锦瑟请客。”书卷一回头,露出森森一排白牙:“她一早打过电话了。等我一小会儿。”说着从人群里纠出潜安,照头就是两个爆栗:“一大早就乱跑,害为师一人忙里忙外,现在交给你了,好好卖肉,我吃饭去了!”潜安头上隐隐冒出两个包来,他嘟囔着:“我一大早就起来杀猪了,我又不会解猪刀法,在这干看着好无聊的说,出去遛个弯也要管……真是越老脾气越大”

书卷擦擦手,瞟他一眼:“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乖徒儿,不要用死鱼眼瞪着肉啊,肉会有情绪的……赶紧的,卖完肉来吃饭哈”说完他就和左岸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



走出市集,眼前出现三座山头,一个花开似海桃红李白,一个禾生陇亩青黄相接,一个古树森森青山隐隐。走至湖边,只见湖水深深浅浅,浅处可见湖底卵石,深处幽幽不见底。众人正说着,今年的油菜花开的真艳,桃花也开得盛,不如吃完饭去拍些照片。就看见打从江心划来一个竹筏,撑槔的汉子把斗笠一掀,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正是我们的心远老帅哥。别看他天天野在户外,皮肤却越晒越白,他此刻带着斗笠,卡其色的裤子挽至膝盖,众人直喊他浪里白条。待众人陆续跳上竹筏,浪里白条一撑槔,竹筏轻快地顺流而下。船顺风顺水,箭一般驶出。浪里白条说:“绕点路,带你们看看我的荷塘先。”行至三山交汇处,只见河道两侧是绵延数百亩的荷塘,荷花还没有开,荷叶绿油油覆盖了湖面,好不壮观。微风浮动,莲叶笑眯眯的翻过来晒晒太阳。落微第一次坐竹筏,一路惊呼,素手摘过一片莲叶盖在头上遮阳。又摘了一片给SLY戴上,荷叶上的水滴滴答答,两人衣服也湿漉漉的,自己的衣服湿漉漉的不要紧,还撩起水来往众人身上洒下来,一群老夫发起了少年狂互相泼水,咯咯笑起来,这群老小孩。



河道尽出,现出三间茅草屋。屋前一株大榕树,树冠犹如华盖一般遮蔽着这草屋,树下垂起无数条须根,有那么几股已经接地。一个老翁坐在树下的草地上垂钓,他头发花白凌乱,头顶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头发,油光铮亮,胡子拉碴,穿一身晒得发白的蓝衬衣,衬衣可能洗过无数次,显得薄而透,想来应该很凉快。

只见鱼浮微动,老翁利落的拉起钓竿,一条粉红色的鲤鱼扑腾腾被拉出水面。这老者无奈的摇摇头:”你又调皮,你明知我觉得你漂亮欢乐,不忍吃你,还天天来咬我的钩,真真可恨,就罚你在我的桶里待一天吧。“换过鱼饵,钓竿又甩入湖中,鱼浮刚稳,又是一个轻颤,老者利落的拉回钓竿,豁,好大一只鲶鱼,目测有八斤重。

这鲶鱼嘴巴吃痛,在空中扑棱棱翻着身子。老者双手捧住它,口中念念有词,却把它放回了水中。

Sly走过去,一拍他的肩膀:“老德,你跟条鱼叽叽咕咕的说啥呢。这么大的鱼你放回去干啥?”这老翁原来是德鲁伊,他每年要来这茅草屋住上三个月。按他的话说这叫彻底放松放空。他回头看到是SLY就说:“老沈,你来了。我跟这个鱼说的是,看你那么欢腾,像极了我们的鲶鱼SLY,又是个老家伙了,跟我一样,也许不知道哪天,我也被上帝的鱼钩勾走呢。物伤其类,罢罢罢,我且放你回去再游一游。可见白天不能念人,这不刚念叨你,你就出现了。太心有灵犀了,来抱一个。”SLY赶紧撇到一边去。谁要抱你,不知道几天没有洗澡了。洗白白我们再抱吧。”“不,偏要抱你”老德说着就扑将上去。Sly一闪身往山道上急急奔去。老德转身又要去扑,往山上追去。正撞见下来接应的Vincent,Vincent恰站在上一级阶梯,一个海底捞月将老德稳稳接住。老德见是他,哈哈一笑,气喘吁吁的说:快扶着我,走不动了。“幸好这些年天天打太极,这一招使得漂亮吧。。。”Vincent露出他的小虎牙,笑嘻嘻的扶着老德去追Sly。其他人也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弯,听见溪流声,溪流在石缝里蜿蜒,两侧都是桃树,有一片已经长满果实,红彤彤的水蜜桃,伸手一摘,衣服上一蹭,咬一口,津液溢出,清甜可口。越往上桃子越青涩,后来两边只有盛放的桃花,落英缤纷,端的是人间仙境一般。众人不禁心情大好,一个个唱起歌来。一路踏歌而行,走至一山寺面前方才停下。只见这寺庙外观古色古香,青砖白瓦,三层小,两进院子,门前两颗菩提树。

寺门大开,正殿里,观音面北朝南坐在莲花宝座上,微眯双眼,似笑非笑。众人均焚香拜了拜。转过正殿,朝后院走去。后院里一个葡萄架下,摆着一张楠木的长条桌,锦瑟和如鱼带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正在忙着摆宴。锦瑟晒多了太阳,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里显得健康而润泽。她长发挽起,显得脸有些圆,眼睛大大鼻梁挺直,身量微有些发福,淡黄色衣裙,此刻正哼一只小曲,神色里都是欢愉。如鱼也晒的黑黑的,皱纹就很少,带一个金边眼镜,身材还是那么清瘦,着一件灰色僧袍,依然玉树临风。正教小朋友如何摆放餐具。

日近中天,他们终于来到,二人带着小孩子们迎上去一一招呼。小孩子们看见老德也上来,都跑上去亲亲热热的喊爷爷,嘻嘻,近来他可没少跟孩子们说故事听。歇了歇,叫各人洗洗手就可以入席了。

大家一起把菜品都端上桌,今日是如鱼设计的菜谱,众人一看之下竟然有鱼有虾有东坡肉,不禁啧啧叹气:如鱼你竟然佛前吃荤么?

如鱼笑着摇摇头:你们尝尝就知道了。众人食指大动,一道道品尝了,才知道原来还都是素斋,全是豆制品以及蔬菜做就。做出这个样子来,一来精致,看起来食欲好,二来口感上觉得奇特爽口。又有那山间野菜,看起来翠绿,吃起来带点苦,回味一下,嗓子里只余下丝丝的甜。有宴岂可无酒?席间免不了觥筹交错,饮的自然是锦瑟的梅子酒。这酒颜色透亮,玻璃杯里紫红色的酒,煞是好看,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是好东西,喝到美了,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一吐为快,有陈年的旧梦也要发一发。每个人都说起自己的梦想,有意气风发的,有郁郁难平的,也说起自己的往事,快乐的,忧伤的,渴望的,不甘的,无望的……三十年前,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我们五湖四海的互相交流,互相熟悉,进而相聚?说到这里,人人举杯敬左岸敬书卷。

酒至酣处,锦瑟摇摇站起来,举杯道:“人人都有梦想,三十年前,我最大的梦想,做一名建筑师,幸好已经达成。我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培养一批小孩子,希望他们从小培养自己的爱好,各展所长,学有所成。嘻嘻,可我资质平平,况且一人之力总有疏漏,麻烦你们有空经常来教一教哈。”说着把孩子们都喊过来

左岸说:反正我就住这,谁想来就过来请教咯。

德鲁伊说:我每年都会来三个月,随便问,我啥都教。不过如鱼要做饭给我吃。

心远说:有木有人学种田?

Vincent说:有木有人要学打太极?

书卷悠悠的说:有木有人要学杀猪?

孩子们哄的一声笑了。

这时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潜安港喝完一杯水,听了这话,揪起一个小男孩,对着书卷说:这货早就想学杀猪,看你每天那么拉风,他早就羡慕的流口水了。他还说,小姑娘都喜欢围着你,他也要这样。

那男孩羞红了脸,却坚定的站出来。说:我真的想杀猪。







难道生命在片刻欢聚之后真的只剩下离散与凋零?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桐花正不断不断地落下
我心中系着的结扣慢慢松开
山峦就在我身旁,依着海潮依着月光,我俯首轻声向他道谢
感谢他给过我的每一个丽日与静夜
由此前去,只记得雪白的花荫下
有一条不容你走到尽头的小路
有这世间一切迟来的,却又偏要急急落幕的幸福


酒一遍,茶一道,茶罢搁盏,左岸说今日解忧阁还有个主顾,自己需要回去接着治疗。让大家自己稍后再过去吃茶。遂沿着小路回家去了。
桐花满布的林荫道尽处,有一间禅房,房内香烟袅袅,一女子一袭白色绸衣,直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她深闭双眼,皮肤白而无华,嘴唇紧抿,虔诚而悲哀。左岸轻轻拉开门,坐在一旁:庄梦蝶,你今日又是在求什么呢?一连七日,你来解忧阁,却不说所思所扰,我又怎能帮你呢?

梦蝶身子未动,她素白的脸颊上,睫毛微颤。苍白的唇边一丝苦笑漾开,久久不散。

山中岁月长,左岸就这样默默的打坐,陪着他的病人。影随光动,转眼间鸟入山林,日已西斜。夕阳将她跪着的身影拖的长长的,那身影单薄,晚风吹入她的袍袖,她腕间纹着的一只蝴蝶振翅欲飞。蝴蝶飞入的地方,纹着一卷书,书上绘着一朵桐花。左岸静静的等待着,梦蝶也终于开了口。她依然静静地跪着,像面前的观音一样纹丝不动。只轻启朱唇道:

算起来,我认识他三十年了,那年我十六岁吧

有次经过一个巷口,被一群小流氓调戏,我正无处可逃,高大威猛的他站出来,只说了一个字:滚。那些人就跑了。也是这样的黄昏,霞光万里,夕阳也是这样拉长了他的身影,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可心里就认定是他,那个我心中的盖世英雄,踩着流光溢彩的霞光来救我了。

后来,我们经常聊天,却没有再见面。他总是用睿智的话语鼓励我,开导我。我的心不定时,我就会不自觉的问他讨主意。我慢慢的找到了对生的热爱,找到了开朗,找到了自信。也找了个心理上的依靠。

有一天,我说:我觉得我喜欢你。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感觉。想和你分享我的点点滴滴,想让你了解我的思维、内在、过去、现在、梦想。想让你看着我,夸奖我,鼓励我,爱护我,对我笑。不想你对别人好,夸奖别人,爱护别人。。害怕你不理我,不关心我,欺瞒我。也想了解你,了解你的喜好,你的梦想,你的过往,你的现在,你的时时刻刻的想法。

他说:小姑娘哎,喜欢我的人多得很呐。

我问:我可不可以嫁给你。

他说:不能,我很花心的。你一定受不了。

我说:喔,那还是这样吧,做我的依靠就好。

他说:那你做我的什么,做我的情人吧……

哎,我没有答应,可我的心中奔腾着一句话:答应他!这世界上还有谁更懂你呢?还有谁是你的梦里的英雄呢?
况且婚姻这回事,就完全是合理的么?如果爱的人才是你的家,那么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有了家呢?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嫁给他。嫁给他这三个字就是很有魔力。
迷迷糊糊,跌跌撞撞,我就这样纠结着。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我结婚了。

你娶了谁?我很想问。可是,问了又如何呢。

我的梦崩塌了。他爱上了别人,而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做他的情人。这真是一个笑话。可我笑不出来,我只能说:喔。你是别人的依靠了。以后有事情还可以和你说么?他说当然可以了。

可我心里翻江倒海的难过。我又是一个人了。我是个孤儿,却更加渴望幸福的家庭,我希望我下班回家推开门可以说一句:我回来了。然后一个小娃娃跑出来抱住我的腿。我希望他回到家也说一句:我回来了。然后我和小娃娃一起抱住他,一个抱住胳膊,一个抱住腿。。。

而他,将娶别人回家。和别人生养小娃娃。

我怎么办呢,我的英雄来过之后,我已经看不见别的男人。。。

听说,在佛前求五百年,可以求得一段尘缘。我想,我可以从今生求起。可我越求越绝望,心里越痛苦,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传说,我骗不了自己。不知不觉,春去秋来,年华老去,我已满面风霜。我执拗的想:等他也老去,我是否能够伴他左右。

你一定觉得我傻,人怎么会求佛来结缘呢?哎,我也知道人没有来世。或许一个人无法面对无望的结局,才会求佛吧。

十年前,他跟我说,他伤的很重,要出去一段时间,可能很久不会回来。跟我告个别。

我心里窃喜,也许我能治好他,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颗真心更能治愈另一个人呢?我也收拾好一切,准备跟他一起走,可是那真的就是他的告别,没有以后。

我默默的把行李归于原位,把床铺好,趴那里,闷声痛哭。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我的心中他小舟从此逝,江海任平生。

我从未想过,再也见不到他,再也无法和他说话。原来虽然不能嫁给他,至少可以和他说说话,细细想来,能够认识他,也许就已经是一种幸福。有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无法遇到真正爱的人呢?

你跟我说鸡鸣寺的菩萨倒坐,只因世人不肯回头,可我已经耗尽了青春,无法回头。

说着,她一把扯下了假发,雪一般的长发倾泻在蒲团之上,原来她已经满头白发。

扯下假发的一瞬间,她回身,她回头,眼泪迷蒙间,看到门外立着的那个人影,不禁圆睁了双眼,眸光星子般璀璨。这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停留凝望里,她的心间一朵桐花落地。

她木木的,跪坐在蒲团上,望着门外的人影。心里梦里都是他!隔着遥遥时光,再次重逢,他已经双鬓斑白,脸型身形都在时光的打磨里改变,她还是一眼认出他。

日光已经完全隐去,山色隐隐。如墨的夜色渐渐铺开来,她的白发,她因为轻咬而变的嫣红的唇,她颓然委顿的身影。

夜风忽起,禅房外,书卷身体颤了颤,似乎海风太大,他已经无力站直。眼前是她的白发,心里是她往日灿烂的笑容。他默默的走下山去,一步步,铁搭似的身影却显得不堪一击。

怔愣间,看他要走,梦蝶忽地起身。跌跌撞撞的追上去。可他怎么走的这样快,她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夜幕忽然暗的不见百米之外,山雨呼啦啦下起来,挟着海风,吹的梦蝶身形不稳。忽的,一股风从背后吹起,裹挟着她往前猛走了几十米。她未及站定,忽然天空一道闪电,她一个没收住脚,急急翻入悬崖。正在此时,书卷伸出了一只手,牢牢的抓住她的手。她笑了,用力的回握。书卷眉头紧锁,他的另一只手正抓着一棵小小的树枝。不知能坚持多久。

雷电闪耀天际的那一刻,梦蝶也看见了他的处境。她默默的凝视他,想记住他的模样。

她微笑着说:卷桐,我爱你,不是喜欢那么简单。说着,她松开了手。烈烈风中,她衣裙翻飞,像一只白蝶落入了深渊下怒吼的大海。

大海吞噬了她的身体,连同她的爱,她的悲伤,她的不甘。她不会再哭泣了。

……

第二天,阳光照进禅房,桐花随风飘落,落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姑娘身上。她眼神晶晶亮亮,嘴角轻扬,在鸟鸣泉流里,赤足踏在青石板上,在桐花雨的林间翩翩起舞。

左岸在一旁老神在在的笑着。书卷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原来昨天他二人合力给梦蝶造了一个梦,有时候,爱,要放下

桐花落尽,林中却仍有花落时轻柔的声音

走回到长长的路上,不知道要向谁印证这一种乍喜乍悲的忧伤
周遭无限沉寂冷漠,每一棵树木都退回到原来的角落
我回首依依向他注视
高峰已过,再走下去,就该是那苍苍茫茫
无牵也无挂的平路了吧?
山峦静默无语,不肯再回答我
在逐渐加深的暮色里,仿佛已忘记了花开时这山间曾有过怎样幼稚堪怜的激情。
我只好静待时光逝去,希望能像他一样也把这一切都逐渐忘记
可是,为什么,在漆黑的长夜里,仍能听见无人的林间有桐花纷纷飘落的声音?
为什么?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
繁花落尽,我心中仍有花落的声音
一朵,一朵,在无人的山间轻轻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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