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下第二场雪了……
比起上一场雪,这场雪好像是准备了好长时间的表演,不是突然的来访,倒像是早先就计划好了的,一点点的,为天地间渲染那份纯白。
昨天清晨就已经飘着一片两片,我抬头的时候雪花刚好落到我才剪了的二次元刘海露出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在自习室里待到夜里九点半才出来,地上开始铺了一层薄毯,不过是水做的,踩上去听到细微的水与鞋底摩擦的声音,是清的、润的让人感觉静谧的声音。初雪那回也是这样的雪地,因为下过雨,所以雪下面都是水,踩上去“哗啦”一下,鞋就湿掉了。这次没有雨的铺垫,倒也是这样的开端,总是带点水分跟我们的鞋子做调皮的斗争。不过雪不就是水的成分吗?但它总比水要纯洁好许,或许是它不曾流淌过污浊的地面。它是从那咫尺天涯遥远的彼端穿越而来的,是上天派来的精灵,它的洁白无瑕天生就是如此,比起那司空见惯的水,它总要高贵一些。又或许是因为我是个南方人,见它一面太难吧。
南方人见着雪是欣喜的,就算冷也冷的浪漫,冷的诗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诗人白居易恳切的邀饮一杯酒,这样冷的日子里,那就饮一杯吧,总能暖暖身子,身子暖了,这雪景就尽情观赏着。坐在装着火炉的屋子里往窗外看,看的不尽兴就打开窗子让雪飘进来。伸出手捧一片看它化于掌心,多浪漫啊。
诗人的浪漫有时候很难懂,但我们的浪漫是在下着雪的日子里打雪仗堆雪人。这是我小时候最渴望的活动了,长大之后就变得很不浪漫,惧怕雪惧怕冷空气,更别说愿意冻红手去捏个雪人了。人的成长是旅行,总是一路行走着,那些记忆就像是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渐渐的却不知被新雪掩盖了几多。我们很少回头看,回头便发现丢失了的就无处可寻了。我便是在那行走过程中渐渐把我的天真烂漫丢失了,变得无趣又无味。
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总期盼一场雪来,是带着未知带着乐趣带着爱的期盼。记忆里最清晰的是08年的那场雪,把我家那座小城包裹的严严实实,从里到外都是一片亮堂堂的白。我那个时候才12岁,懵懵懂懂却也无知无畏。村子里有许多小孩,有我的闺蜜发小,也有孩子王、大姐头。我喜欢和他们一起,春天上山采花果子,夏天下河逮螃蟹,秋天表哥家院子里打羽毛球,冬天晒场里打雪仗。
下大雪那会儿一个村子的小孩都聚在一起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穿过上村下队,家家户户都藏遍,有如游记战一般惊心动魄。我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名队员,无论被分在哪位大哥哥的身后他都会和我说哥哥保护你,然后帮我挡住每一颗攒着欢笑的雪球。有时候我不幸被砸中,大哥哥就拿好几个“弹丸”般的雪球让我砸回去。然后天地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你来我往的雪球和穿山越岭的笑声,惊醒了环绕着村庄而眠的群山,群山便回唱以笑声,与我们的汇合了,汇合成冬天的乐章。
那年下雪又赶上过年,我早早地穿上妈妈给我从店里做的袄,仍记得那年的袄是大红绣花的复古风,领边是汉服一般的系扣。我欢欢喜喜的穿着那套衣服在年夜饭过后出门,又是一家一户的乱串。家乡那边的习俗是女孩子在年夜饭和初一是不能乱进人家门的,爸妈叮嘱我之后我就只跑到闺蜜家门前轻轻的叩门,不进去,闺蜜也知道这个习俗便喜滋滋的出来了,背后丢下她爸妈那句还没说完的“不要到处乱跑……”我们俩是两只欢脱的小兔,在冰天雪地里找寻着自由。自由是什么?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和闺蜜两个人经常会讨论长大之后的事,总觉得长大之后会有很多惊喜等着我们,长大之后我们就会拥有绝对的自由。关于未来,我们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那些话题又围绕着自由与爱展开。尽管那个时候我们才12岁,一切都还只是未知。
一晃十年,我们终于长大。家乡变成了一年回去一两次的故乡,那片晒场有了一个制衣厂,那群穿遍大街小巷的孩子们早已聚不齐,唯有群山,依然坐落在那里,它把我们的孩提时代封锁在那个小村庄。十年里,南方小城很少在下雪,偶尔几次雪也激不起任何波澜。人们似乎变得越来越怕冷,再也没有一群小孩冻红了双手站在雪地里咧着嘴笑。我也变得很无趣,都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期盼雪。即使下了雪于我而言也是没下一样。2008年的雪似乎是我唯一有关雪的记忆。
合肥上一场雪来临的前几天是圣诞节,我站在湖边给我闺蜜打电话,闺蜜现在已经在老家工作,和家人住在一起,每天都是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我们俩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聊梦想聊爱情。我问她是不是过两年就要面临相亲的问题了,她在电话里笑,说不可能相亲,这辈子都不会相亲。而后我又感觉她语调变低,她说“工作已经是父母定了,感情总得我自己决定吧,我难道真的一点自由都没有吗?”我突然不知怎么回答她,愣了好几秒才说话,那天湖边的风肆意侵袭着我的脸,鼻尖冻得生红,我带着鼻音安慰她:“生活总会好的,我们得不断往前走,不是么?”我们最终互道了圣诞快乐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我在湖边往自习室走,那段路上我仍在想,究竟怎样才算自由?我们一直以来努力想挣脱父母的怀抱去追寻的自由究竟长什么样?
外面雪还在下着,地面又新添了白色,踩过的脚印又被新雪填满。生活也是如此,旧的问题刚过便有新的目标出来,不断地消失,铺满,又消失,又铺满。我们总是向往着新生活的到来,却没发觉新生活都是建立于旧生活之上。回想小时候因为追求自由与父母反抗,极力想要逃跑,那样的自己也渐渐在这成长岁月里被时光吞噬了。下雪前一天晚上,妈妈给我打电话,我陪着她还有妹妹聊了一个多小时,妹妹在电话那头同妈妈吵,我在这头仿佛又看见15岁的我在同父母争吵。我笑着劝妹妹听话,可这两个人吵着架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我就蹲在自习室门口听她们两个吵架。我听见妈妈说父母教育孩子的时候也是会反省的,还听见妈妈说有一次爸爸打了我一巴掌,事后爸爸跟她说他挺后悔的。妈妈说这些的时候妹妹还是咆哮着反对,为了她的自由主义,为了她学的“新时代”。我在电话这头笑着笑着突然就热泪盈眶。原来我只有作为一个旁观者才感知到孩子同父母斗争的那个过程中,父母那种无言的爱。我也曾是那个自由守护者,也曾大吼大叫宣誓我的主权,可是父母逐渐老了,我也逐渐不再舍得同他们闹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和我闺蜜开始向父母妥协,为什么嘴里说着自由却再也不去追赶自由了。
我在这雪地上走着,雪下久了就变成干粉一般,堆成结实的地面,走一步“咯吱”一声。在2018年合肥的冰天雪地里,我回忆起08年的那场雪来,回忆里掺杂着我的孩提时代,我的青春期,我的旧生活。我似乎不再期待雪,我似乎不再诗意浪漫,可2008年我琢磨不透的有关自由有关爱似乎由2018年的这两场雪点明了我。或许我一直追寻的自由与爱早就在我身边,或许平淡生活反而难能可贵,或许我的新生活就在眼前……
写于2018/1/25 1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