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偏僻的郊区,怕是难有找到便宜酒店的地方。晚霞彤红,听天气预报报道,傍晚八点左右将会降雨。看着脚跟旁的两个行李箱子,陆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机场便进了一辆警车里,跟着隐隐退落的红霞一样,消失在尽头。
天开始下起雨来。车还在行驶。车内黑漆漆的,陆雪靠着窗户看着冲刷流下的雨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肮脏,因为肮脏,才引得老天降下雨水意图洗刷污垢。水滴点落在车窗上,显得有些梦幻。如果自己不做出那样的决定,或者又是一番新的情况了。“呜呜声”开始在车里响起,只不过或许是雨声太大,又或是车声将之掩盖住了,车里的其他人都没有觉察到这个女人在轻轻啜泣。
车开到了一处写作“住宿”两字的简陋旅社。陆雪下了车,问了问安排的住房后,便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子上了二楼。跟料想的一样,房间大概只有五十平米左右,虽然在二楼,但是地板有点褪色发红,脚踩在上面能感到那种潮湿,天花板也是矮矮的。或许是处于老城区的郊外,房子没怎么保养。窗户的锁也生了锈,就算是想打开,也显得有些困难。
透过窗户的一角,窗外天色已晚,黑压压的一块,陆雪心知那是一片林子,她透过密林依稀能看见点点星光。此时正值落花之季,温度有些为凉,但跟之前在北海道居住时所感受到的气温,倒还觉得算得上暖和了。风穿透窗纱送来一股外面密林的气味。
陆雪嗅着密林的味道,心情却略显的复杂。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并暂时落脚在一个如此令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打开行李箱后,陆雪将堆放整齐的睡衣从行李箱里取出放在客床的被褥上,当她取出睡衣后,便看到之前埋在睡衣下的一整本的日文书籍,在书本旁还有一本胀鼓鼓的手账。看着这本胀鼓鼓的手账,便知道陆雪是多用心地记录着自己的生活,但是这一切都将成为不堪的、沦为笑柄的回忆罢了。想到这,陆雪将其掷出,突然间一个很漂亮的套盒掉了出来。看到那个贴了许多邮票的漂亮套盒,陆雪马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捧在手里。
看着这个陪着她五年的套件,陆雪不禁回想起自己做出的那个影响了一生的错误决定。她也想起了一个她想这辈子都想忘记的一个人,田中明治,还有那个她痛恨的人,宗本介一郎。那年,她二十七岁。
二
如果说,你想记得一个人一辈子,那他一定是你爱的人。如果说,你想彻彻底底地忘掉一个人,那他一定是你恨的人。而让陆雪想忘记的田中明治,实际上是她的丈夫。
陆雪的家庭并不富裕,但她却格外聪慧。从小学习就十分努力,成绩自然名列前茅。到了大学的第四年的时候,陆雪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次留学日本的机会。那年,她正好二十二岁。
初到日本,她便爱上了这个地方——干净的街道,人们的知礼、淡淡的抹茶茶香。陆雪觉得自己既然能够有幸来到这个国家,那就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陆雪心里深处有某种欲望得到了滋养——她想留在国家,她想在这个国家生活。
陆雪积极参与到了学生社团的活动中,通过社团作为链接,陆雪很快地认识了一些学校的老师。其中一位叫做藤野博雅的导师,他是京都大学的教授。他很欣赏陆雪的聪慧,并找到陆雪对她说,“如果陆雪能够继续读研的话,那么他会做她的导师,并给予一定的支持。”当时,陆雪也很想答应下来,但是或许参与社团的时间占用陆雪太多的学习时间,陆雪觉得继而读研这条路,对她来说,机会显得有些渺茫。最后,藤野博雅留了一句,“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后,便离开了。
陆雪在日本读书的这段时间,她游历了北海道、名古屋、奈良等著名的地方。樱花也开了四次。陆雪的回国日也越来越近了。可是,当她看到日历上那个用红色马克笔圈起来的日子,陆雪只觉得这个日子就像极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觉得自己已经舍不得富士山、舍不得樱花、舍不得温泉了。
这个时候,陆雪也不再好意思向家里要钱了,毕竟家里供她留学已经向亲戚们借了不少钱。每当收到家里寄来的钱时,陆雪心沉甸甸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想留在日本不愿回去的缘故。慢慢地,她减少了跟家里的联系。最近的一次联系,也只说了句“别再给我打钱过来了。我找到赚钱的工作了。”这通电话也成了陆雪最后一次联系家里的电话,然后陆雪就换了自己一直用的手机号码。那天空气中似乎也是弥漫着密林的气味。
陆雪所在的社团有个叫做宗本介一郎的人给她介绍了一份翻译的工作。因此,陆雪可以做翻译赚取日常开销以及贴补房租。而随着签证到期日越来越近,陆雪想起了藤野博雅说得在日读研这个提议。但是,陆雪已经不再对学术抱有多大的热忱,她只想着通过考研然后能够永远地留下来。根据日本政府的绿卡政策,里面有一条关于高度人才积分制。陆雪想通过成为高度人才然后获取入籍的机会。
学校外左转、再过两条街处,有一家私人茶室。茶室实际上是一个民居。不知道的人是不会知道这个民居是一处茶室的。一个戴着眼睛,看不出脸上任何神情的男人,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便是宗本介一郎。对面正是陆雪。
“最近,客户开始抱怨说你的翻译质量有些下滑啊。”宗本介一郎若无其事地说着这句话。
“那他们还会找我翻译吗?”陆雪有些紧张地问道。目前,陆雪所有的生活费用全都来源于宗本介一郎介绍的翻译这项工作。如果客户因为翻译质量的问题而终止跟陆雪合作,那么陆雪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喂喂喂——别这么紧张!”宗本介一郎说道,“我跟他们说你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可能因此影响。等你身体恢复过来,翻译的质量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的。”
“谢谢!”陆雪感激地低头施礼。
“不过,我也好奇,你最近在做什么呢?尽然会没有校对翻译的译本。陆小姐。”宗本介一郎最后用了一个敬语。
“宗本君,其实从大学起,您应该知道我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留在日本的。但是毕业在即,我只能通过读研的方式,成为高度人才,通过高度人才积分制获得入籍的机会。毕竟,居住在日本十年,我目前也没有这个能力,你也知道我现在只能依靠翻译这项您给我介绍来的工作养活自己。”
“原来如此。我猜你一定是翻译完后,就去准备读研考试这些复习工作了吧。”
“正是这样。”陆雪还是怕因为这件事导致宗本介一郎找其他人做这项工作,又连忙表示,“复习跟翻译不会冲突的,我一定保证翻译的质量。”
宗本介一郎看了陆雪一眼,然后道,“好的,我知道了。最近,你就加油吧。有事我再来找你。”
只听见玄关门口的风铃响了响,陆雪知道宗本介一郎已经离开了。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陆雪只是觉得自己背负的压力很大,就连喝上一口茶也会给这压力增加分量。说了一声,“感谢招待”后,陆雪走出了这家私人茶室。茶香需要心静下的人才能闻到,但当时,陆雪已然没有任何心情。
此后,陆雪开始变得挑灯夜读起来。走在学校的绿茵路上,手里都抱着一大堆一大堆的资料。不过,她从不让人别人帮忙,显得十分倔强。其实,她不愿别人帮助是因为她手中抱着的都是翻译的资料。因为上次的事情,陆雪还是想认真完成好翻译的工作,从而挽回对方的信任。
陆雪做到了,随之而来的任务也越来越重,重到陆雪不得不利用上课的时间也要处理翻译的事情。到后来,陆雪变得深居简出起来,就连打过来的电话要约,也都被陆雪一一回绝,到最后,直接麻烦房东帮其简单回复“最近繁忙,请勿打扰”。
渐渐地,陆雪也离社团的事物远了起来,之前交到的朋友也都生疏了。唯一联系的似乎除了宗本介一郎外,已然没有别人。
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研考的成绩出来了。陆雪落了榜。那日樱花开了,但陆雪却觉得有些悲伤,悲伤自己为何不能像这樱花一样,在这个地方绽放。不过,由于陆雪的翻译工作让对方十分满意,陆雪这段时期倒也凭借翻译累积到一笔丰厚的储蓄。那日晚上,同年级社团的人都聚在了一起,毕竟大学生涯即将结束,现在是大家开始找实习的时候了,没有多少人会还带在学校里熬完剩下的日子。
“真是遗憾呢!”
“真舍不得啊!”
“记得来横槟找我啊!”
“川崎同学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
大家喝了些清酒,陆雪稍微有些不大适应,借故出了餐厅,在门外吹着海风。夜已深,星空渺茫,只听见几声猫头鹰的叫声。
“真实遗憾啊,分数似乎差了一点。”
此时,宗本介一郎也从餐厅出来,走到陆雪的身旁。
“或许,我不是适合在这个地方盛开的樱花吧!”陆雪对着宗本介一郎笑着说道。
“可是,陆雪你的笑跟樱花一样啊!”
陆雪不置可否,然后又重新回到了餐厅内,直到散场。
回到出租屋后,陆雪洗漱完后,穿着睡衣,大字状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迟迟不能入睡。要散场了,似乎自己也要离开这里了。突然,陆雪想到一双模糊的面容,心中有些酸楚。
三
最终,陆雪没有离开日本,她入了日籍。托宗本介一郎的介绍,她跟一个日本男人结了婚,根据日本入籍政策,如果外国籍女方嫁给了日本国籍男子,那么该女方便可获得入籍资格。陆雪终于成了一朵日本的樱花。这个男人叫做田中明治。
结婚时,陆雪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在日本的朋友,除了作为介绍的宗本介一郎。这场婚姻也没有举办婚礼,只是草草地通过签署了某些文件后,陆雪便成了田中明治的妻子。签署文件等合同的费用就花费了陆雪在日本这些年的半数积蓄。
婚后,陆雪一家搬到了名古屋爱知县小牧市,并主动疏远了京都那些认识的熟人,就连在名古屋租下的房子也尽量选择远离邻居的住房。
为了过日子补贴家用,陆雪除了继续做着翻译的工作外,还得兼职私教,所幸陆雪的英文很好,可以帮助有需求的孩子辅导英文。但是她已经感受不到当初对这个地方的向往了,就连家也不愿意回了。
每次回到家,看着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的田中明治,陆雪的心就很烦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是田中明治最爱问的一句话了。而每次当陆雪说“我要工作”之类的搪塞之语时,田中明治一句话“工作比家重要吗?”的反问,总是让陆雪心中顿感无力。尤其是那个“家”字,田中明治咬得很重。
陆雪现在要做三分工,才能够生活上的开支。一部分要给田中明治用来喝酒买烟的钱,一部分要存下来,一部分用来供她自己和田中明治的生活。
如果说钱财让陆雪有些吃力,那应付田中明治则让陆雪心神疲累。虽然,陆雪成了田中明治的妻子,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分房睡的。每当田中明治喝了酒后,想要跟陆雪同房时,陆雪总是将门紧紧锁好,然后严阵以待,甚至都不感真的睡着。最后,只得等田中骂骂咧咧消磨了精力后,才能稍微略松口气。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两年半。
一日,名古屋当地似乎正举办着什么传统节日。田中明治一定要陆雪穿上和服跟着自己一起去参加这个活动。
“我是名古屋人。这个节日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你可不能不跟着一块去啊。”
“到底是什么节日,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
“其实,就是神箭祭。步射神事是名古屋当地祈祷丰年和除病去灾的仪式。仪式上,会有六位神职射手每人分别配备六只神箭,射向配有神殿屋脊长木的靶子,当最后的神箭射出的一瞬间,所有参拜者同时去争夺神殿屋脊的神木,场面非常壮观。”
听完田中明治说得后,陆雪想了想还是决定同意一起前往。“记得带钱哦!”田中明治提醒道。
出了门,陆雪跟田中明治很快就到了神殿处。此时,人已经很多了。但是陆雪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四处张望警惕着。
田中明治借此机会手搭在陆雪的肩膀,陆雪惊得一下,满脸不悦地看着田中明治。田中明治悻悻然。
活动举行的十分热闹,参与活动的日本女子穿着日本传统的十二单衣,淡紫色闪着柔和光泽的外衣,里面是从粉红色逐渐加深到深红色的单衣,在单衣边上只能看到很窄的深紫色,仿佛那不是另一件单衣,而只是一条滚边而已。陆雪则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和服,领子口着上花边。
如果今晚伴着自己的丈夫是自己钟意的,那该多好啊。陆雪瞥了一眼离身边不远的田中明治。
突然,一声“好久不见”在陆雪身后响起。陆雪回头一看,那个建议她读研的男人出现在这里。陆雪有些吃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声音有些干硬。
“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哩!”藤野博雅说道,看着陆雪梳着的发髻,藤野博雅有些吃惊,“陆雪小姐,你难道已经成家了?”
“那个——那个——”陆雪只觉得自己面色发烫,她不知道如何说明其中原因。因为这原因恰恰是不能让外人所知的。
“你是哪位?”田中明治面色不善地看着藤野博雅道,就连敬语“您”都干脆弃用了。
“您好,这位先生。陆雪小姐曾是我的学生。”藤野博雅带着疑惑地看着这个年纪跟他相仿的男人。
“哦,原来是藤野君啊。我叫田中明治,是陆雪的丈夫。”说罢,田中明治紧紧钳住陆雪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叫被藤野君的人。
“真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位了。”藤野博雅微微施礼便转身离去了。看着那消失的背影,陆雪的心就好像灯笼中的灯一样,被一层油纸隔着。
“真的是,都知道你是我妻子了,还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你。”田中明治嘟囔着。
“我们回去吧!”陆雪冷冷地说道。
“什么嘛,这就回去了!”
“回去。”说罢,陆雪便转身往回走。
“真是的!”田中明治抱怨道,但还是随着陆雪身后回了去。
回到家后,陆雪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要到离开的时候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便过了一周,陆雪觉得不应该啊,难道藤野先生他没有察觉出来?又或是藤野先生假装没有说破?陆雪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失落。
四
绚烂的午后,陆雪在家里晒在被子。阳光将被子烤出了一股面包屑的味道出来。此时,陆雪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担忧,晾晒完被子后,眯着眼望着太阳。手伸出去贪婪地触碰阳光,终于,陆雪感受到了暖和的感觉。
田中明治此时显得是个毫无力气的老人,长期以来的不运动以及饮酒都让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大幅衰退。上一次,田中明治喝醉了酒,想要跟陆雪睡觉,陆雪已然能够挣脱出来。渐渐,田中明治也知道自己这个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罢了。不过,自己好歹也娶了个如此漂亮的妻子。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长时间。田中明治看着漂亮的妻子,心里想着。想来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可怜,而且她也还年轻,还能再找另一个男人过日子。想到男人,田中明治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那个被他恐吓退怯的藤野,那个男人好像是叫做藤野吧。田中明治心里想着。
待到陆雪从阳台回到室内时,田中明治突然说道,“我们去一次京都吧!”
陆雪有些诧异。旋即问道,“京都?你是认真的吗?”
田中明治不说话了,看样子是生气了。但是沉默是去不了京都的,于是,田中明治说道,“你知道,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们还有约定,你不要忘了。”
“是啊,还有约定。”陆雪突然记得了那个约定,心里刚刚攒下的一点点温存就消磨掉了。
然后对田中明治冷冷地说道,“时间?”
“时间你安排就好了。”田中明治说完这句话后,方才保持了沉默。
安排,怎么安排。陆雪有些心烦意乱。她随手将没有挂好的座机话筒扶正后,就自己进了房。
锁上房间的门锁,这是陆雪一直以来的习惯,哪怕田中明治现在已经不似早年那般强壮,但仍然是个男人。去京都啊,我得看看日子,看看避免碰上熟人的日子。陆雪已经拿着日历开始计算何时的日子。
三月五号?好像不行。有希子应该是有空的。如果她知道我去了京都没有告诉她,那可真麻烦。陆雪将准备圈起来的三月五号的日子又打了叉。三月九号,有庙会。陆雪又打了叉,就这样三月的日子就被排除的七七八八,只剩下月底两天。陆雪觉得是适合的。月底都是工作汇报的高峰时期,哪怕有空,也要想着下个月的计划,没有人是有时间的。
“喂,您好!请问是日航服务台吗?我这边要预订两张去京都的机票。嗯嗯,是的。两个人。哦,身份证吗?您稍等一下。”
陆雪暂时放下电话,然后从自己的枕头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精致的套盒,套盒打开,躺在里面的是一张有些反光的绿卡。陆雪捏着绿卡的一角,然后将刚刚放下的电话接起,说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证件号是XXX XXX XXX。”报完了自己的证件号后,陆雪问了一遍,“记下了吗?”对方传来亲切的回复,“记下了。我这边帮您已经预订好了两张飞往京都的机票,到时候请您到服务台缴纳费用并办理取票。”
“十分感谢!”陆雪松了一口气后,挂上了电话,然后赶紧将自己的绿卡收进了套盒中,放在原来枕头下面,起身前,不忘压压枕头。
很快前往京都的日子就到了。这或许是长久无趣生活中的唯一一点乐趣吧。陆雪叫了一辆车,出租车司机差异地看了她与田中明治一眼,然后便开车朝着名古屋机场驶去。名古屋机场位于小牧市、西春日井郡与春日井市三地交界处,距离有八千米。
出租车行驶将近四十多分钟左右,陆雪他们抵达了机场。下车霎那,风轻轻吹动了陆雪的裙摆。机场外的车道旁,绿植然了层层灰尘,灰绿绿的。
在办理登机牌时,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略显差异地看了一眼陆雪跟田中明治。
“我们不是一起的。我只是帮他办理一下登机牌而已。”陆雪有些紧张,便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是有多厉害,田中明治听到陆雪刚才说的话,便生气地说,“什么不认识,她是我妻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似的,赶忙道歉。旋即,工作人员迅速地将两人的登机牌办理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双手递给陆雪。
不过,刚刚引起的小小骚动还是引来了注意。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走到陆雪面前,语气有些冷冰冰的说,其中一个男人伸出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示意“请两位出示一下各自的身份证件。”
陆雪的心就像一座即将倾覆的大厦一样,摇摇欲坠。她强作镇静,从自己随身的手提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套盒,感受到套盒的重量后,陆雪奇迹般得沉着冷静起来,直直地将套盒里的绿卡取出递了过去。田中明治倒是非常配合地出示了身份证。应该只是简单的抽查吧,陆雪心里侥幸地幻想着,一定是抽查,放心放心。
“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像极了一根锥子,直接将陆雪心中侥幸的包袱戳了个口子出来。
陆雪原本白洁的肤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额头似有些冒汗,耳根略微有些发烫,就连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像极了初学日语跟当地人对话的那个时候。
“我们是夫妻。”田中明治此时替陆雪回答了这个问题。
“夫妻?”穿制服的男人看了一眼田中明治,然后道,“你是昭和五十年生人,而你的妻子却是平成七年生人。”这个男人与身边的同伴对视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想法,最后对陆雪跟田中明治说道,“请跟我们来一下。”
陆雪只能与这田中明治跟着这三个男人辗转来到了一个狭小的办公间里。
“请耐心等候。”说完,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给两人拿了两杯水过来,然后便离去了。沉默,慌张,无助,各式各样的情绪充斥在陆雪的心中,但是此时她知道自己只能遵守这个国家公职人员的要求,极力配合。与此同时,在另一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正在跟另一个行政人员交流着。如果陆雪在这里的话,她一定能够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大学时建议她读研的藤野博雅。
“真是麻烦你了,松本君。”
“哪里的是,难得你这个大教授来找我。我这只是尽一些绵力而已。不过,藤野君,你所说的事情可是属实?”
“确实属实,是对方丈夫告诉我的,我留个心眼,录了音。”
“那就好。”
“不知道松本君那个案子是否可以结案了?”
“新闻下午发布。”
“那真是恭喜了。”
“哪里的话,还是要感谢您提供的信息。不然,我也很难如此风采地做这个新闻发布会啊。藤野君,我想这件事情应该可以这样处理了。”说完,这个满面荣光的行政人员叫来两个人嘱咐了一些事情。
办公室里,田中明治轻松地将工作人员给的水喝完了。“你喝吗?”他问了问身边的陆雪,见陆雪没有回应,他把两杯水都喝完了。这时,进来了两个人。一人传达命令地说道,“田中先生,您可以暂时出来了。”田中明治起身,转头看了一眼陆雪,然后说,“我在外面等你。”
当陆雪出来的时候,像极了即将落下的樱花,就连迈开步子都使不上力气。田中明治看了一眼工作人员,大概心中已然有数。此时,机场的电视大屏幕转播了一条新闻——惊爆灰色产业,幕后首脑宗本介一郎已被警方拘捕归案。随后,之前跟藤野博雅交谈的松本君,松本木下警长开始发言。
“经过警方数月侦查,终于找到这桩非法绿卡交易灰色产业链,并逮捕其首脑宗本介一郎,至此本案正式宣布告破。”
此刻,陆雪听到的这些信息好像一架正在跑道冲刺的飞机发出的刺耳声,像极了晚上猫头鹰、夜枭的唳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