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你的人
一蓑烟雨
2006-9-27 16:26
街上熙熙攘攘,各种声音不断的充斥着每一个空间,压抑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卖耗子药的贩子尖尖利利的叫着,把夏天的炙热连接的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断断续续的要将人的头脑缠裂;猪肉摊上的苍蝇乱哄哄飞舞,大葱豆角烂菜叶子腐了一地,刚下过雨的坑坑洼洼卷着过往疯狗野猫的尿液发出难闻的气味。我艰难的提着一大包菜,跟卖洋葱的妇女讨价还价,手机却不识事务的叫了起来,我狠狠翻开机盖:“谁啊!”
“远,你做嘛呢这么吵?”
“妈?买菜,你干啥啊我忙的很。”
“问你啥时候回来,不是放假了么,你多少回来两天罢你外婆想你……”
“再说吧我过几天回去,等铮子考试我再回去,我忙的很呢,还有事啊?”
“那,过几天吧……”没等妈再说些啥我就收了线。
艰难的提着一大兜菜还没站稳当该死的手机又叫起来!
“谁啊!!”“我刚打你怎么不接,你干吗啊你!”“表姐?我买菜吵的要命你说啥?!”
“远,你别急听我说你还是回来吧***病不是好病你还是回来啊……是……是食道癌……”
像是迎头给了一棒头,“骗人吧?你想让我回去吧?姐你得了吧骗我我才不信……你说是啥,癌?”姐那边已经是泣不成声,“回来再说,远,回来……”
也没人叫了,也没人吵了,手里头也没分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天也不热了,四周也没人了,好半天回不过神。癌?癌?癌?!!
坐在建设路口等车,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路边买杂货的小摊贩招呼我吃米线,夏天养的晚鸡啄来啄去不停的拉不停的吃,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晒满了鸡屎,白黄白黄的.我的头低低的垂着,颈骨仿佛折断了似的.带蕾丝花边的领子深深扎进脖子里去,太阳光从漏了的帐篷一直晒进颈窝.有种奇异的感觉,好象天快黑了-------已经黑了.我不说话蜷在车窗跟前,心里的天也跟着黑下去.说不出的昏暗的哀愁……像梦里边似的,那守在窗子前的人,先是我自己,一刹那间,看清楚了,那是我妈.她穿一件宽宽的睡裙,尖尖的下巴,摇一把大蒲扇,眯眯的看着我.
我跳下车,
“妈,咱回家.”
依旧是几茎咸菜,玉米稀饭,单单多了几只咸鸭蛋.外婆颤威威的将饭菜端上来,姨妈也在客厅坐下.墙上挂着的我几年前画的油画,我直直地盯了看,却不知是否画意又湿润几分.姨妈问道:”仍旧画油画?”
“不了,主修国画.”我坐下.
妈这时候端了水进来.”赶快吃,都是你爱吃的.你外婆早作好了等你.------我是许久连咽水也很困难了------你爸都跟你讲了罢?”
“讲什么讲什么,孩子刚回来,让她吃饭,你------“姨妈将话题岔开,转向我,”没有新做的画拿回来?我家客厅倒是闲着的.”
我笑笑,低头吃饭.答道:”很累了.”
洗过澡才见到父亲.他轻轻做了手势,示意我到楼上去.
父亲用了极低的音调,掩饰不住身心的疲惫道:”这是谁也料不到------太突然,太突然了.”
“ 不是还没有确诊是不是我是说诊断书还没有下来的,或许,不是.”
“孩子,我何尝不是这样骗自己,但,还是骗自己.要尽快手术.***还不知道她自己的病,不要声张.留点希望给大家-----你要助我挺住.”父亲末了用模糊的眼神看我,下了楼去.终于,残酷的现实将我打跨,直到蹲下,头深深埋于腿间,支离破碎.
全家除了妈不知道这病就是弟弟铮子了.正处于中招考试的他不得不在全家莫名的压抑中偷偷哭泣,问我:”姐,咱妈到底是啥病,你告诉我实话.”我安慰他道:”没什么病,你要专心考试.””姐姐,我不小了,承受的住,你要告诉我实话.”
我摇摇头.想起一次跟几个朋友在楼上听歌,听到夹板后边弟弟同学习小组的同学谈话.
同学道:”这些都是你姐画的? 你姐都看这些书?”
弟弟道:”是我姐画的,我姐从小就是才女,远近闻了名的,我佩服的很也敬重的很呢.”
一时间,我竟被这赞美窘的满脸通红,马上坐正身子,却又萎缩下去.回忆起前不久还跟弟弟打架,疯了似的拿水果刀追杀他,一口气上不来瘫坐到地上,妈劝我道:”姐弟俩哪还有什么仇恨的------等我们百年之后,你与他都是最亲最爱的人啊,谁能背叛了这血浓于水?!”
眼泪已经不知不觉地往下掉.
动手术那天,亲戚朋友们来了一大帮.涌在狭隘的病房里,走廊里也站的有人.谁也不怎么说话.妈倒是逗自己乐:”来这么多人做嘛?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我又不是什么大病-----都回去的好.”
大家也都陪着笑.
8点30分的时候,二楼通知去手术室.妈说这咋跟电视上也不一样,不都是坐着车子进手术室么------那我只好自己走进去了.我和表姐一人一边搀扶着妈,一步一步走下楼去.因为手术前洗胃,妈被插进胃的管子颠簸得直呕吐,却也吐不出来什么.从四楼走下来,我竟不知道用了多长的时间!
大抵,所有的手术室里都会有那么长长的一条走廊,.这样不一般的几步路,通向的那头,总是伴着痛苦与希望;表姐搀着妈进去,所有直系亲属被挡在了门口------妈就这样蹒跚着走进去,走廊那头透过来的光,像极了电视中诠释出的萧条,变成一根根带血的刺,重新再扎回我的心脏.就这样来回扎着.扎着.
“啪”一声,灯亮了.
中午11点30分.爸说,***这还早-------你就先回去吧,给大家伙做做饭;告诉你外婆一声,还好.
“恩.”小弟答应着,拉着几近麻木的我回家.小心翼翼地骑车驮着我:”姐,要是真累你就靠我背上罢,咱妈肯定撑的过去!”------我听话的将头靠在小弟的背上,第一次,发现铮子真的长大了;这种体贴的亲情让我浑身发热,恨不得那躺在手术台上的是我!
2点20分,灯灭.
我们等不及主刀的医生走出来,几乎冲进手术室------
妈躺在手术台上,只盖着一层手术布,浑身冰凉,昏迷不醒,胳膊上扎着针,两只脚上也扎着针!全身粗粗细细地插满了管子!大小的三个刀口触目惊心!
手术台好高,屋子里好凉,我听的到骨头缝里发出来的响声,噼里啪啦密集地好象鞭子抽在铁皮桶上一样;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妈往楼上抬,我望了望爸,两行泪痕分明,相濡以沫的几十年夫妻,怎么能不心痛!怎能不心痛!
妈一直处于昏迷中.突然会乱抓鼻中腰间的管子,嘴里模糊的叫疼,疼,疼!爸趴近了,用哽咽的声音哄妈,安抚着将她的手脚按住,这边医生忙着给她打杜冷丁.病房里七七八八的站满了人,所有的医疗机械嘀嘀嘀嘀的响着,我什么也插不上手,背了墙站,
天,慢慢暗下去.
手术的危险期仍旧没有渡过.爸几乎三天没有合上一眼,即使大家都在,爸也不愿意离开一会,酬谢医生,开药拿药,亲戚朋友们的吃饭自然就落在我的身上.爸说,别忘了安慰安慰你外婆.
外婆.
我不晓得外婆的承受力有多大,颤威着花白的头发帮我淘米洗菜,说,要给你爸保养好点儿,你也要多吃点-------决口不提妈.
我理解.都是沧桑了几十年的人了,谁受不了这锥心刺骨的痛又怎么样?我们还是一家人,妈说的对,血浓于水!
妈痛.
我知道.许是全麻的缘故,痛也喊不出来,声音几乎是嘶哑的,却坚持不让使用杜冷丁.屋里开冷气也不合适,连阴的雨天更使得屋里更加闷躁.
姨妈每天上午下午都要来一会,拿湿毛巾给妈手脚都擦一,擦,身子也擦一擦.正碰上妈闷躁又痛又喊不出来,便会拿手甩掉给她擦洗的毛巾,嘴里模模糊糊的嘟囔.姨妈也不生气,继续给她擦-----“莲,我知道你烦你疼,有什么气撒出来也好,孩子们是没这份耐性子,我倒是伺候你的时候也不多;你好好的养病,身子好了是远她爸的福气也是孩子们的福气啊!”
我想,妈或许根本就知道她的病.
妈的身体日渐恢复着.
四楼好在有个阳台,等到妈能下床走动的时候,早晨和傍晚,我总会搀着她出去走一走.
阳台上有家做清洁工的人养了只笨狗,我自小就喜欢狗,自然总是逗它玩.妈说,
“ 远,”我赶紧站起来,扶住她.妈笑笑后扶住腰,挺挺身子,推开我,让我看不远的处的剧院.”你小时侯第一次的登台表演在这儿-------一晃眼就二十年过去了.姑娘大了,除了父母总得有个人疼,你老跟我讲的那么多朋友……”
“妈,没有,谁也没有,有了就告诉你.”我一时慌张起来.妈从来还只是把我当孩子,突然问及感情,我居然慌张的要命.
“我这日子怕是不多了------总是牵挂着你的.年轻人的感情我不懂,找到那个最爱你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亲情了,才叫婚姻.”
我没有再吱声.
想这二十年的生活,想我的感情.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把红玫瑰变成蚊子血,把白玫瑰变成米饭粒.原来,张爱玲才是个天才!
八月份我返回平顶山.妈已经出院了.恢复期还好.弟弟到了南阳市里边上学,家里只剩了爸妈和外婆.有一次,外婆接了我的电话哭出来,”远,我想你.”我鼻子一酸,泪就出来了.外婆说出这句话不容易,老太太从来不轻易把感情外露,总是拜过了菩萨拜土地,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的.那会儿邻居一个和尚眯了眼看我家宅子说,风水不好.正碰上狗把后院橘子树上的叶子糟蹋地不象样子,我狠狠的将碗摔出去,”我总得拆了这院子,再重起,成罢?”和尚走了.外婆抹了抹眼捡着碎碗片:”俺家孩子有出息了,将来必定有出息的.把这宅子拆了,菩萨保佑俺孩子有出息啊!”
我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这些日子,苦了外婆了.
妈年前化疗的四个疗程终于完成,红白血球量仍旧还低,仍旧是吃着中药.
爸说,总算松这么一口气.人活着,要有个乐观的态度.吃五谷杂粮的,谁没个病没个灾?关键是以后,大家要好好的生活.
好好生活.
我比以前要长大许多.肩上的担子明显的压下来,可我不怕,我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们一起奋斗一起生活一起去爱,所有的爱要趁来得及.
毕竟,没有一种爱,可以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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