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巷子旁边堆了一些施工未用完的沙子，顶端的沙子下滑地悄无声息，使周围的地面上也滚着一层细沙，黄色的沙子里裹着一些小小的贝壳，这些乳白色的贝壳星星点点的藏在新鲜湿润的沙堆里，偶尔露出一角，吸引了不少孩子在沙堆旁边玩耍寻找小贝壳。
玉竹一边抬头看着正在专心寻找贝壳的弟弟玉宵，一边蹲着玩沙子。捧一把沙子，握紧了，沙子便从手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漏下来，然后形成一个微微凸起的沙丘。
玉竹继续往沙丘上洒沙子，“像坟头....”玉竹心里想，“这个坟头是二虎的...”
“玉竹，玉宵，吃饭了!”
玉竹急忙用手抹平了那几个小沙丘，才站起来拉起玉宵往家走去，像是怕被人瞧出来，这儿曾经有一个少女建造的坟墓。
初夏的傍晚，暮色中有蝙蝠掠过，发出尖锐的啾啾的叫声，一转眼，便没了踪影。燕子在头上方盘旋着
，回家的路上，遇见一团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蚊虫，又遇见一只孤独的蜻蜓停在矮树上。
奶奶早已经摆好了碗筷，玉竹和玉宵吃过晚饭，便去写作业了。
玉竹在台灯下写着写着作业便开始发呆。她摸了摸头顶，似乎还在隐隐发痛，玉竹的手放下来，眼泪也掉下来，掉到薄薄的作业纸上，纸上就凸起来小小的一块。
2
二虎坐在玉竹的后面，早自习的时候被二虎使劲拽着头发当做马的缰绳，嘴里还大声说着“驾!驾!驾!” 全班那么多人看着，她使劲捂着头发来缓解一下头皮被撕扯的疼痛，嘴里一直在求饶，二虎像没听见一样。
坐在后门处的一个二虎的小跟班吹了声口哨，二虎就老老实实的坐在位子上开始高声读书。教语文的女老师走进来，见他这么用功，朝他赞许的点点头又走了出去，在教室走廊的外面和其他几个老师聊天。二虎得意忘形的伸了伸腰，嘴角带着笑意，转过脸去和其他男孩子说一些事去了。玉竹伏在桌子上，将满脸泪水隐藏在课本后面。
下午放学的时候，玉竹留下来打扫卫生。二虎和其他几个男生坐在后排，冷冷地看着玉竹扫地，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玉竹弯着腰，一眼也不敢看向他们。等到玉竹把地扫完，把扫帚搁向卫生角，轻呼一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听到——
“玉竹，别走呀。”是二虎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二虎坐在课桌上，双手交叉 ，正看向她。
“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回家了。”玉竹心里一阵发慌。
“听说你妈跟人跑了是不是?”二虎从桌子上跳下来 ，朝玉竹逼近。
玉竹低着头看着地面，没吭声。
“你妈不要你了。要不你跟着我吧，你跟我好，我以后就不欺负你了。”二虎的几个小跟班嘻嘻地笑作一团。二虎走过来，伸出胳膊，想要搂住玉竹。
未等二虎的胳膊触到玉竹，玉竹像受了惊的马，哇地一声哭起来，抓起桌子上的书包就跑了出去。
二虎楞了一下，“婊子养的” 。他是从大人口里学来的这句话，今天居然用上了，二虎心里觉得很有成就感。
3
玉竹擦了擦眼泪。
她心里害怕，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决定去告诉奶奶，刚走出房间又退了回来。她颓唐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心里难过的很。
“奶奶，告诉奶奶，又有什么用呢。”
她坐下来，写了一张假条。
玉竹把假条塞给了弟弟，嘱咐他明天上学的时候交给玉竹的老师。
“玉宵，你就和老师说我病了，去不了学校。”
明天不用去学校，玉竹心里顿觉得轻松起来，她走出房间，把奶奶和弟弟的衣服收拾了一下，准备到天井里去洗衣服。玉竹一边收拾一边想，洗完衣服要给爸爸写一封信，让爸爸早点从外面回来，这样就没人敢欺负我和玉宵了，或许...爸爸还能给我买一件新裙子...
玉竹一边念叨着一边搓衣服，前几天被二虎用小刀划破的胳膊一沾了洗衣水，像是被火燎了一样。手指缝里还顽固的残留着一些强力胶水痕迹，白白的一层，像是手上褪下来的死皮。
“你不准躲!我要试试我的小刀厉不厉害!”二虎拿着锋利的小刀在玉竹胳膊上划了一道，血珠霎时蹿出来，像是一条红玛瑙串成的项链，齐整整的摆在玉竹青白色的胳膊上。玉竹捂住了胳膊，没吭声。
“你要敢告诉老师，你就等着瞧吧。”二虎扬长而去。
玉竹沾了一点肥皂，用尽全身力气搓洗手指间的强力胶，把手指搓得通红，那些固执的胶水才掉下来一些。这些痛，都比不上————
“玉竹，伸出手来!”
玉竹正在写作业，二虎喊了她一声。
“你干什么?”玉竹惊恐地往自己的座位边使劲靠。二虎捉住玉竹的手往桌子上一按，旁边一个小跟班就往玉竹手上倒了一小瓶盖强力胶，呲啦一声，还伴随着一种皮肉糊焦的味道，玉竹疼的猛得站起来，把手抽回，旁边的女同学恶狠狠地瞪了二虎一眼，红了眼眶，急忙把水杯里的水倒在玉竹手上，玉竹疼得直哆嗦，她用力甩手上的强力胶，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玉竹把衣服洗完，踮起脚，很努力的把衣服一件件的晾到晒衣绳上。
玉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她想到了沙子堆成的坟墓，想到了二虎，想到了后天还要去学校。她突然很想死去。可是又舍不得奶奶和弟弟，从她的眼角，溢出一串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3
后天上学的时候，玉竹吃了一点饭，准备好了美术课要用的美工刀，美工刀是从文具店新买来的，刚刚打开包装纸。刀柄鲜红，刀锋雪白，闪着耀眼而凛冽的光。玉竹心里咯噔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刀锋，指尖冰凉。她把美工刀放到了书包夹层里。
早自习课，老师又没有到，学生们无法无天，整个教室像一锅沸腾的粥。二虎坐在玉竹身后，两只手拽着玉竹的头发，“驾!驾!驾!我的马啊快快跑哈哈哈哈!”二虎笑得不亦乐乎，得意得看向四周，又继续用力撕扯着玉竹的头发。
玉竹捂着头皮，两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头发和二虎做无谓的抗争。她觉得头皮发紧，耳朵后面疼，脖颈上面疼，像是有无数根针扎进头皮 ，哪哪都疼。剧烈的疼痛把玉竹吞噬了。她泪眼模糊，周围的人在不停地笑。
她放弃了挣扎。她的两只手缓缓地放下来，整个头像炸开了一样，脑子里都是轰隆声。
玉竹盯着黑板，手慢慢摸向书包的夹层，触到了那抹冰凉。玉竹心里愉快起来。
她握着鲜红的刀柄，突然站起身，闭上眼睛，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二虎刺去。二虎正陶醉于驾驭之中，猝不及防。
玉竹拼命的刺，一下又一下。她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觉得脸上被溅上一层又一层温热的液体。头皮上的疼痛在逐渐的缓解。
后来，很累了。玉竹睁开眼睛，看见二虎已经倒了下去。二虎的脸像脸谱上的包公，眼睛睁得巨大，两只手伸在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玉竹看他这样子，突然笑出声来。她附下身来，又在二虎胸上猛刺了几刀。
玉竹很开心，她抹了抹脸。再也不会被扯头发了。周围的孩子已经被吓到缩在墙角，已经全然忘了要做什么。
玉竹走出教室，像一个胜利的王者，那把美工刀，在她手里闪闪发着光。她要去沙堆那儿，堆一个坟墓。
玉竹第一次发现，初夏真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