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河显神灵的事情,如同投石激浪,一下子在天下广为传播。各诸侯国对此大感兴趣,多数国家也是大做文章,特别是那些平素里被晋国欺压的小国,这个时候也蠢蠢欲动,极尽笔墨,夸大说辞,以逆天行事,触怒山河的言论为噱头向晋国进行舆论施压,晋国很快成为天下舆论的众矢之的。
更为戏剧的是,就连晋国的朝堂内,也出现了反战的声音。
于是迫于内外压力下的晋襄公下令:暂缓攻势,等白水河水势退一退,“河神不怒”了再说。
与此相反,秦国则成为了道义所在的一方,支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彭衙,再一次为神圣的光坏所笼罩,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议论的中心。
其实自接到晋军攻秦的消息后,秦穆公就为前线吃紧而担忧,秦军再败的消息刚一传来,穆公就为自己莽撞独断的行为深深自责,他亲自登门向百里奚承认了错误,并向这位革命战友虚心求教。
百里奚见状十分感动,他对穆公说,为今之计,只有君上您亲自去前线了。
穆公听后点点头,这一次,他格外的镇定。
说来也怪,自大雨瓢泼,山洪暴发后,彭衙、汪邑境内一连十几日连绵阴雨,白水河水位也是居高不下,心有不甘的晋军只好据河岸不远处安营扎寨,摩拳擦掌等水退去。而连战连败后退守汪邑的秦军,虽然士气仍旧低靡,却有了喘息之机。
这时的秦军,远没有商鞅变法后那支在战斗中裸上体,挂人头,夹俘虏的秦军战斗力强悍,然而作为后来横扫六合,统一天下的秦军的祖宗,他们同样生蹭冷绝,悍勇好战。
这天,已是隆冬岁月,秦军将士们都被集合在了校场。高台之上,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将赤裸上身,跪倒在地,将士们见状也是面面相觑,但都不敢发出声响,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君上到——”
将士们“刷”的一下抬起头来,看见秦穆公缓缓走上高台,然后又纷纷低下了头。
未等穆公说话,孟明视拜倒在地,对穆公说:“臣之所以没有在战场以死谢罪,就是想当面听候君上发落。自伐晋开始,自己刚愎自用,盲目求成,置秦军将士生死于不顾,对不住伤亡的弟兄们,也对不住丢了的彭衙邑和这方圣土,臣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请君上今天就在将士们面前将额就地正法,臣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西乞术和白乙丙也跟着来了句。
穆公一脸沉凝,缓缓走到孟明视跟前,偌大的校场,竟然能听到穆公走动的脚步身。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听令!再拜你为伐晋主将,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安抚伤兵,整饬军马,加强训练,以备再战!”校场上静得出奇,穆公的声音和北风的呼啸在校场上回荡。穆公转身望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秦军,“弟兄们,秦人自陇西草原走到今日,举国上下土地哪一片不是流泪流血打下来的?秦国不怕流泪,更不怕流血,因为今天流的血,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人会踩着我们的脚步,让关东的各国留更多的泪,留更多的血!圣土彭衙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壮士英魂我们就用敌人的头颅来告慰!本次,额和大家一起伐晋,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孟明视涕泪交加,他拔出佩剑,削发明誓:“如果这次伐晋再败,失去的彭衙收复不了,本人战死沙场,誓不生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彭衙大塬回响着秦军的军歌……
公元前624年5月,奔流不息的白水河突然安静平缓了下来,时年已58岁的秦穆公披挂上阵,率精兵万余向彭衙邑方向进发。来到白水河前,穆公下马,虔诚地拜了三拜,他对身边的随从说,如生还回去,就改彭衙邑名为白水邑。
下一心的秦军势不可挡,不仅收复了彭衙邑,还一举将晋军打出了秦国,赶至黄河以东。
如果你以为秦国就此打住,那你就和晋军一样要失望了。
公元623年秋,秦军高唱《无衣》,渡过黄河,如果这还不算让晋人害怕,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加让晋人害怕了。
渡过黄河后,秦军毅然决然地烧掉了自己用以渡河的所有船只,自断了后路,攻向蒲津(即今山西永济蒲州),这可能是历史上最早的背水沉舟了,要比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早400多年。
晋国立即集合部队准备战斗。
怎知秦军一反往常,异常勇猛,打得晋军溃不成形,四下逃窜,顺利来到蒲津渡口。
这还不算完,秦军又抢来晋人的粮草物资,制作了百艘渡船,从蒲津渡口登船,沿着黄河一路南下,开进崤山以东的战场,和早已等待在这里的晋军一决雌雄。
结果是,晋军大败尸骨盈野,残部退回安邑,紧闭城门,再不敢与秦军交战。
西面,残阳如血,东方,王都洛邑的举目可见。
不可一世的晋军终于被彻底打败。
秦穆公下令:停止前进,大杀牛马,身着素服,面朝王都,削下贼首,祭拜秦魂。
举世震惊。
这可能是秦穆公一生最风光的时刻了,虽然在他国君生涯里,秦人的东进之路被晋国牢牢遏制,但也许彭衙之战让他看到了大秦统一天下的曙光。
公元前621年,凯旋班师后不久,61岁的秦穆公在雍城(今宝鸡市凤翔县)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秦穆公之后的一十五代君主,不是碌碌无为,就是因内外交困而致国力凋敝。
直至秦孝公嬴渠梁。
公元前350年的一天夜里,意在变法强秦的秦孝公在批改卫鞅呈上的变法草本——《置郡县疏》。
翻到《革郡县细览》中的一页,孝公突然眯起眼来,若有所思。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提笔将
“并汪邑、彭衙邑及所辖小乡为彭戏县,彭戏者,周室之名也”
改为
“并汪邑、彭衙邑及所辖小乡为白水县,白水者,以其临白水河,且有助于秦也。”
望着一旁剑架上的穆公镇国剑,嬴渠梁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