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飞花轻似梦

在冬天栀子与瑶瑶第一次见面。前晚大雪落了整夜,早上成了素装银裹的冰川世界,一眼远望,天和地茫茫无边。院子里的花草自然凋落了,唯一一株瘦矮的梅花树也不具备在寒雪里怒放的骨气和体力,早被冰棱和白雪淹没得无根无叶。

栀子坐在房间里练琴,小炭盆子放在脚边,红绒绒的炭火和绵密的银灰烬屑相与掩映,是冬日里的暖阳与抒情。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房间的窗户。栀子很惊讶,迷惑地走到窗边,看见一个土黄色的毛绒圆帽和红彤彤的长绒围巾,中间是一张清秀苍白的笑脸。

“你好呀,出来堆雪人吗?”女孩边说边缩起了肩膀,一阵风刚经过她:“冷是冷了点,但玩起来会好些,运动生热嘛。”

栀子有些犹疑:“可是我今天还没有练完琴...不过你是谁啊?我好像没有见过你的。”

女孩眨眨眼睛,笑起来:“我姑妈家是你对面,我昨天来的,来这做客,听到你的琴声,跟着声音找过来了。你弹得可真好听。”

“这样啊。”栀子便看了看对面的屋子。这是一个敞阔的四合院,除栀子一家外还住了两家人,对面的沈阿姨与妈妈在同一个单位。“我弹得还不算好,寒假结束我就要考十级了,可是我现在还很生疏。”栀子偏偏头,无奈地对女孩一笑。

“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oll boy,听过吗?出来玩吧,玩好了就可以练得更好了。”女孩从窗台上捧起一团雪,往上空一撒,雪块和雪花纷纷扬扬掉落下来:“对了,我叫刘以瑶,你叫我瑶瑶就好,歌谣的瑶。”

“我叫陈芳栀,你可以叫我栀子。”

寒风刮在裸露的肌肤上,像海浪击打岩石。栀子缩起脖子,跟着瑶瑶跑到院子的右边角上,这里的积雪还保存得完整,没有任何人迹,按瑶瑶的话讲,是一片完美的“处女地”。

她们卖力地干起来。瑶瑶滚雪球,身体蜷曲着用肚子裹住雪团,半趴在地上打着圈子摩挲,要把雪球滚得更大一点。栀子叫停她,这样滚把地上的泥和叶都黏连上了,滚出来的雪球也是脏的。瑶瑶一看可不是嘛,泥屑土沫碎叶片全黏在雪球外边了,脏兮兮的一片。她们便转换方针,决定手工刮收上层的干净雪团,再堆聚在一块做雪人身体。两人便兵分两路,一个负责院子的北角,一个负责南角,捧着松软白净的雪团来回奔波,偶尔作怪往对方身体扔,冰凉的刺激直冲肺腑。下午无人的院子成为她们的乐园,时光也变成松软白净的。

“你是高几呀?在哪个学校读书?”栀子跺脚,像两根冰柱撞击地面,她惊奇冻僵的双耳还能这么清晰地收听到瑶瑶的回答:“我高三,在三中上学。”栀子有点意外:“我也是高三哎,那这样说我们是同级生了。”“可你是好学校的优等生,我只是一个混日子的,考大学没指望,毕业后就不知道该干嘛啦。”瑶瑶趁着栀子一下没反应过来,对着她的肩膀甩了一捧雪:“今朝有雪今朝玩啦。”

近黄昏她们完成了一个大雪人。找来树枝石块和红萝卜做五官,身大膀粗,眉目憨厚,像一个傻乎乎的大胖弟弟。栀子和瑶瑶坐在石墩上,对着她们的杰作呆看。瑶瑶站起身,把自己的红色围巾和黄色帽子摘下来,套在雪人的脑袋和大脖子上。雪人霎时亮丽起来。

“我们给雪人起个名字吧。”瑶瑶搓搓手,短碎发被风凌乱地煽动。

“叫什么好呢?要不然就叫瑶瑶吧。”栀子笑起来:“毕竟这是你发起的活动。”

“哈哈那也不好,明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嗯...要不就叫瑶子好了,瑶瑶和栀子。”

“哈哈哈听起来像是那个窑子...”两人瞬间心领神会,一起大笑。

天光慢慢黯淡,瑶瑶跟着栀子一起进了房间。栀子坐下弹琴,愁眉苦脸地对瑶瑶说:“我开学就要考试了,要考《肖邦练习曲》,可我现在还是弹得一团糟,我要完了。”

瑶瑶走过去,在琴键上随手拨弄了几键,发出几个清脆的乐音。瑶瑶低下头说:“我也总觉得自己要完,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跟堆雪人比起来,其他事都太难了。”

房间里的颜色变成一种低迷的昏黄色。栀子看着窗外,雪人的黄色帽子和红色围巾在暗淡天色里,像迷路人的一点眸光。她说:“我们院子里种了很多花的,月季花,玫瑰花,牡丹花,芙蓉花,牵牛花,兰花,菊花,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你等到春天再来玩,我可以给你泡花茶。我泡的花茶很好喝,院子里的人都喜欢,你姑妈也夸过我的,你记得来。”

春天来了,瑶瑶没有来。再之后初夏,高考结束,沈阿姨说瑶瑶跟着舅舅去城里打工了,栀子也再没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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