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那就是爸爸妈妈回老家之后，我最真实的感受。
1
度过了一个月没有父母在的生活，忽然还真的有点想他们了。 虽然他们都已经过了70岁，但身体都还算健康。妈妈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年，爸爸也在来来回回中往返了好几次。
我当然知道，他们迟早会离开我这里，返回老家，毕竟那个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才是他们内心实实在在的家。在这里， 除了带孙子时表情里透露着满足和幸福，对于其他任何事情，恐怕他们就没有什么兴趣和值得留恋的了。
爸爸比妈妈大四岁，虽然身体没啥大毛病，但年龄不饶人，透过满头的白发和逐颗松动的牙齿，明显无法回避日渐苍老的现实。然而爸爸自尊心很强，非常不喜欢被人担心或当作老人看。他是那种在公交车上被让座，反而还很不高兴的人。
记得我不止一次抱怨爸爸不常洗澡，到后来搞得气氛有点僵，每次看到他抱儿子我都有种让他放下的冲动。甚至到后来，他从外面回来，我竟然嘴上毫不留情地说，记得去洗手啊。他明显也会带着抵触的情绪说，当然会洗了，然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去洗手间了。
后来，在一次聊天时，妈妈无意间告诉我，爸爸有一次洗澡，脚下一滑，摔了一下，不过幸好淋浴门上有个扶手，他抓住了，没有摔到地上，不然就很危险了，但腰还是扭了一下，疼了好几天。从那以后，他每次洗澡都有点惧怕，倒不是不想洗澡，只是担心万一摔伤了，自己难受不说，还给你们带来麻烦。
妈妈用我也是怕你误会才告诉你的表情看了我一下，然后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我想他的言外之意是让我理解爸爸不愿意洗澡的苦衷吧。
2
妈妈走之前曾多次问过，什么时候带壮壮回老家过年，家里过年多热闹啊，这里一点气氛都没有。我能听得到话语之间透露着对我不常回家的不着痕迹的责难。
“等壮壮大一些再回吧，家里那么冷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如果可以这样决断地回答，也许对彼此都是一种交待，但我从不曾这么干脆地说出来。
“是啊。。。到时候看吧。。。。”
我总是不断给她如此模棱两可的回应。
“我看你玉华婶家的小涛去年也从深圳回老家过年了。 ”
我没有回应母亲的问话。
“我看壮壮也挺想回去的，这么大还没见过姑姑，姑父，叔叔，婶婶，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呢。” 她还是接着说。
“唉，工作太忙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安排过来。”
我很不耐烦地说，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装作有电话打来的样子。
一直到最后他们走的那天，我在送他们去车站的路上，还能听得到她的叹息声。因此我在想如果不是壮壮，他们肯定是绝对不想再回来了。
那天壮壮听到我跟奶奶在厨房里聊天。迈着小腿就跑了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呀？”
“奶奶爷爷今天要回老家了。你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啊。”
奶奶用我真是不放心离开你的表情看着孙子，满脸的爱恋和不舍。
“我不要你们走，我要奶奶，我要爷爷。”
说着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宋小壮动起情来还真是如排山倒海般来得凶猛。
“你看我这孙子，啥都懂，长大了。”
爷爷低着头看着孙子，那失去光泽的双眼忽然明亮了起来，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跟平时在我们面前充满严肃，不，应该说是坏脾气的表情，可以说判若两人。
我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故意出声嘟囔“怎么又没电了。。。”借此来逃离现场。
奶奶用跟看孙子完全不同的眼光看着我，但我假装没发现。
3
爷爷奶奶走后，宋小壮在吃饭的时候，或者看电视，或者玩玩具玩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会抬着头，“咦，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有点想他们了。”
“爷爷奶奶回老家看你哥哥，姐姐去了。一年没见面了，也很想他们啊。就像你想爷爷奶奶一样啊。”
平时都没时间跟他们聊过天，这个时候搬出侄女侄子出来挡枪，的确是有点不厚道的做法。
可宋小壮信以为真，然后露出释然的表情。
“爸爸，奶奶总是说，壮壮，你真了不得啊（用山东方言说），太搞笑了，我觉得超好笑。”
然后开始笑得前俯后仰。 真搞不懂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想爷爷奶奶。我一边对着他微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
春节那天跟爷爷奶奶视频，宋小壮按照我交待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他们听，爷爷奶奶新年好，过年啦，壮壮给你们拜年啦，祝你们狗年旺旺旺。
奶奶穿着很厚的棉衣，还戴着一顶棉帽，好像很冷的样子，眯着眼使劲盯着屏幕，好像要把眼睛伸进屏幕里。
她满脸的皱纹，此刻非常的清晰，我似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的脸，当时我觉得以前真的好傻，回想起来才真正明白，其实不是现在，在很久以前妈妈都已经变得如此苍老了。
“家里可热闹了，到处都是放鞭炮的，你要是带壮壮回来，比这还热闹。”
那种不用说出来也知道的话，妈妈却偏偏要说出口。
妈妈好像很喜欢视频，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她的确一打开视频就兴奋的聊个没完，如果说她不是喜欢聊天，而是迫于我们没有一起回家过年，她也没有这么长时间跟孙子分开过，只能通过视频看看心爱的孙子来作为一种替代手段的话，的确会令我有些心痛。
我们终于结束了视频。正是因为这次聊天，我第一次感觉到父母不可能永远像以前一样。时间在加速着他们变老。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同样有点不知所措的父母。
双亲会老，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没能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衰老的这么明显这件事，对我来说如鲠在喉。
我安静地关上手机，走到阳台坐了下来。从客厅里传来壮壮在玩游戏时爽朗的笑声。那声音听起来很幸福。
阳台上新买的一盆兰花，和几年前买的一样，都绽放着同样鲜艳漂亮的花朵。也只有这个美，是没有什么改变的。除此之外的一切，几乎都不留任何痕迹地改变了样貌。 包括爸妈，包括我和老婆，包括我的儿子壮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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