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留下了一个笸箩,还是一个哥哥所言“拿去吧当道具”,舅说“拿去吧,当道具”我说“当个念想吧”。我曾经给外婆说过,我们一起去北京,我答应过外婆,是的......我们一起去北京。
“好”。
我真的去北京了,外婆却走啦,就在即将返程的当天,事事总是有巧合。
我不知道什么是伟大,因为伟人离我太远,我只能看眼前。看眼前就没什么伟大,我只能聊一聊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是个“多事”的人,她真是个“多事”的人。例如让外公骂过王三,是有的;例如外公喝多酒,管一下,是有的,例如我把人家的鸡窝偷了,就是偷鸡蛋,外婆打骂,是有的,我总认为外婆是个“多事”的人.......
外婆从小搂着我睡觉,她要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王小的故事,还有,还有离奇古怪的故事,还有.......记不清了,反正还有......。在我的记忆中外婆还会猜谜语“一把红小豆洒在园里头,回根朝上......。”反正我没猜上来。
外婆讲她自己的历史总是愤愤不平的,外婆说:想当年俺也是一朵花,老外爷爷那也是梳辫子念书的,媒婆说:你外爷爷家多好,多好,还念书,有四书的底子,云云,云云......。今天想来那个时候,在家应该属于没干过活的(小家碧玉不敢说)。
我的母亲自1979年后上过学,应该有外祖母的影响。姊妹弟兄都上过学,只是有不愿上的没有强求。按古语云我母亲也算是举人,(枣庄老三中毕业,毕业证还有保留),外婆,外婆真没有文化的,那年头没上过学,是真的,我认为那应该叫学问吧。
我的记忆中外婆什么都会,外公家挂着人头像,一脸毛胡子,我问:姥娘(外婆的意思)那是谁?外婆说“这个毛胡子脸是马克思,那个毛胡子脸是恩格斯”“那,那个戴疙瘩的呢”“哦,那是毛主席,哦,那个是华主席”云云,云云。反正说的我不听懂,直至回家我还认为毛主席是中国第一个死去的人,以至于成为哥哥姐姐的笑柄。这可能是我们最底层老百姓最后的信仰吧。外婆90高龄已经离去,随着她的离开大概在我的记忆中一个该走的年纪,该走就该走的年纪。外婆应该是笑着是走的,不对确定是笑着走的。因为外婆就是“外婆”对就是我外婆。
外婆抱我的时候正好60.从有记忆起我看见最多的就是--笸箩。(北方收藏针线筐的工具)记忆中那还是个夏天,外婆端着笸箩开始纳鞋垫,边纳边唠叨着这是谁家的,多大脚,多大鞋;这是谁谁家的多大脚,多大鞋。这是最初的记忆。后来长大要回城,我至今对城市毫无概念,可能除了农村就是城市吧。但是每逢暑假还是要回农村的。
那个年纪我想外公外婆是假(那时候大人眼里就是假,贪玩吧,就是贪玩。)。但是外公外婆想我是真的。到冬天的时候母亲会说“恁姥娘给恁套的棉袄棉裤,穿着暖和”。拿过来穿上,也就想起了笸箩。肯定,喜欢娘,二瞎子,皮来全娘,她们一起有说有笑的一人腿上一个笸箩边套着棉裤边会说:俺外孙子上学了,跟着我长大的,俺那个孙子也上学了.......穿上棉袄棉裤也就有了回去的念头。
寒暑假回去看见外婆还是端着笸箩,要么套棉裤,要么套棉袄,要么纳鞋垫,反正闲不住,好像离了笸箩就不能生活了。
随着年龄的长大外婆的话多了起来,还是端着笸箩在忙活着,边忙边说“俺年轻的时候,搁俺娘家哪干过这个,恁外姥爷是老大,确实念过书,都找他写这写那,哪人问,还有个弟弟得管吧,炒菜,烙煎饼,套被,都是我耶”我听了只是笑,什么也不懂。这样说着笸箩还是没有离过腿。这是谁家的棉裤,这是谁家的棉袄,这是谁家的鞋垫.......
后来上大学,回去看外婆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去看她一次,她总是说:“社会不好混,钱难挣钱好花。在外边别和人家闹脾气。”我总是听不懂,总是笑笑应和着,好,好。再回来还是有我侄子的时候,外婆又忙起来了(一直没闲着)“人家三妮家添个孙子,我得给套棉袄棉裤”我又想起她拿着笸箩,认着针,在那认真的做着活。我妈说“娘别套了,人家现在都不穿了,都买现成的”外婆总是生气的说:“恁懂嘛,十层单,不如一层棉,还是套棉花的,恁不穿等楠楠(我)生小孩再穿。母亲也不再说话。生下侄子的时候棉袄棉裤已经套好。终究还是是没穿。
我再去看她的时候有些抱怨自己了,“孩儿,我真不行了85了,拿针拿不住了,恁生孩子我套不了棉袄了”“不用了,姥娘来,现在都买现成的,”“恁啦的嘛耶,十层单不如一层棉,买的管嘛”我总是笑笑“批评”的说:年轻的人的事你别管啦。”外婆会笑笑的说“我老了”。
媳妇怀孕的时候去看外婆,外婆开明起来了“恁好好的,好好过日子,钱难挣,钱好花,生男生女都要,不行再要”。媳妇笑笑说:好的姥娘。”快到门口外婆拉住我的手“楠楠,我拿不动针了,棉袄,棉裤我套不了了,给你200块钱恁自己买吧,恁妈不会套,恁好好的”强忍着泪水,说不出话来。钱是不能要的。外婆很生气,真的很生气。后来再去,套了一个坎肩。我说“笸箩还留着呢?”外婆笑着说“饭做不了了,恁两个舅给我送,针拿不动了,套个坎肩得拿着”拿着吧。媳妇笑着说“咱姥娘还管来”。
生我闺女的时候外婆很高兴。俺外孙子有孩子了,“我看大的那个外孙子”一辈子喜欢儿子的外婆说了一句话我们夫妻哭笑不得的话“再要,趁着我活着,再要”我笑着说“好,再要,你帮我们看孩子”外婆笑了“我把你看大啦, 再看,我真不行了,再年轻20岁,行”。说得那么坚决。我理解的外婆是不服老的,对,是的不服老。
在意外中媳妇又怀上了,外婆十分高兴,这个是男孩,肯定是男孩。要......
这个时代要二胎绝对是负担。去看外婆的时候外婆说:要。我看。我和媳妇笑得前沿后合。
再去外婆家,外婆拿着笸箩说:我拿不动针了,筐里也就这个两根针了,我套不了棉袄棉裤了,给恁200块钱恁自己买吧。”,我和媳妇说什么不要,她好像生气了,我们一商量先留着吧,外婆很高兴。生下儿子的时候外婆异常欣喜,看着我说“我套不动啦”,拿出500块钱“拿着,买好的穿”我们到底没拿着。我心里明白这500块钱就是笸箩吧。
在我们家里父亲做饭最好吃,听说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是个“举人”父亲也宠着。慢慢的母亲也会炒菜了,虽然棉袄棉裤不会套,母亲套被我是见过的,每次回家母亲总是交待:“好好过日子,社会不好混,钱难挣,钱好花”听了倍感亲切可能这就是“笸箩”吧。
外婆走后,大舅打电话说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回老家看看。一进屋我和大表姐掩面痛哭,收拾旧物一哥哥说这个筐子让他拿走当道具吧。“哦”我说,“拿着吧。是个念想。”......
外婆走时90高龄,一生除了自己的5个儿女.自己的孙女外孙女孙子看大了6个。
是的,外婆什么也没留下,外婆只留下一个“笸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