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zzahut的服务生叫错了我的性别。
“您好,先生,您点的‘青果绿’没有了,可以换成别的吗?”
“先生?先生?”
“先生?”
“到底是先生还是……”
叫了很多声后,他开始迟疑。
听得出语气中的怯懦、小心翼翼。
从一开始的礼貌,到更加“礼貌”,直到最后的恳求——
“可以……可以回应下我吗?”
因为太小声了,我只是大概听出是这句话。
我一直没回应他,连头都没有抬。
我快要烧红了脸——而实际并没有。我只是低着头假装听不到的样子,认真在手机上打着字。(借此避免了脸红)
我很愤怒,尤其当他一遍遍叫“先生”的时候。
所以我低着头表示受到了侵犯,希望他能明白,我不回应是因为他叫错了性别。
“这里没有先生。”
这是我的潜台词。
最终,他似乎明白了,转而去求助餐厅其他工作的前辈。
听到另一位前辈对他叮嘱了许久,声音很小,听不清说的什么。
然后,他走过来突然对我说:“对不起。”
我似乎原谅他了。但我不得不抬起头,应对接下来的尴尬——
“对不起,刚刚叫错了您。我这眼神真是不好!”说着他拍了拍额头,以示懊恼。
我一方面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人叫错过我的性别;
另一方面又确实在等待有人给我一句抱歉。
我仓惶地抬起头,说:“哦,没事。”
语气冷漠。
他再三鞠躬道歉。
我开始问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是我自己刻意打扮得像男生:剃了平头,戴着帽子,背着男款背包——
却还苛刻地要求别人一眼辨认出我的性别?!
我真是太恶毒了。
“先生”;“女士”。
真的有如此重要吗?
简单抬头说一句,“嘿,我是女孩”,有那么难吗?
我可真自卑啊。
甚至带了满身的刺,到处提防别人。
那个服务生,好像还只是个实习生呢。
他可能被批评了;可能也被吓到了。
至此我才明白,
这个罪恶的世界,正是由我这样自卑的人亲手搭建出来的。
以保护自己为由,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别人。
我亲自参与了它的建构——这个我口口声声责怪的罪恶世界。
从此,服务生需要小心翼翼——既要端好餐盘,还要警惕不能叫错客人。
那该有多累。
只是性别而已——
我如果真的存在(exist),何惧别人的认知?
可是当我被叫“先生”的那一刻,我好像不存在了。
在“先生”和“女士”的空间里飘荡着,站不住脚。
我不知道我是谁,不清楚我的样子、我的性别、我的能力、我的角色。
甚至对自己的名字都格外在意,一个字都差不得。
我是谁?
当一个人叫着我“先生”,叫着我“李楠”(一个我随机想的名字),
用一种完全陌生的方式呼唤我时,
我是否能应答?
他就在我面前,就在和我说话——即便我再怎么装听不见。
他是如此需要我的回应,即便他也不清楚我是谁。
我是谁真的重要吗?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我就是“先生”,
就是那个“我不认识的人”。
任凭我如何声称自己是怎样的人,
可我始终变不成我以为的样子。
我留了字条,在离开的餐桌上。
不知道那个服务生会不会看到,我留下的抱歉。
我多希望自己不曾那么懦弱。
“嘿,这里可以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