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

解梦 (全)

大漠,黄沙皑皑,渺无人烟。

他坐在残破的客栈里,粗布衫,无名剑,他手边,无酒无茶,只有一筒竹筷,他见了我,从筒里抽了双筷子,笑着说。

“来,我请你吃面。”

小薇结婚的日子定下了,那天清蓝去寺里求了支签,是下签,下午小薇发来短信说沈易和阿九下周回国,清蓝这才明了其中之意。

“生气了?”

小薇用胳膊碰了碰一言不发的清蓝,以为她在怄气。

“没。”

清蓝还在想着那支签,心神不宁。

“喂,都几年前的事了,你没关系了吧。”

小薇说的是三年前的事,那时清蓝为了沈易肝肠寸断,差点哭坏了眼。

手机响了半天,小薇拿起来甜腻腻地叫了声老公,那个十八岁时嚷着非刘德华不嫁的小女孩如今已成人妻,清蓝看着她,忽觉时光飞逝。

她手机里存着一条短信,时间是当日下午5点。

清蓝,我下周一回国。沈易。

车子在路上出了点小毛病,等清蓝赶到机场时,阿九正在咖啡厅里为沈易抹掉嘴边残留的蛋糕屑。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一幕被清蓝撞见,沈易有些尴尬。

“林老师!“

阿九跳起来热情地拥抱了清蓝,而沈易只是低身收拾好了行李,向她微微一笑。

三年后,清蓝再次见到沈易的微笑,恍如隔世。

小薇最爱吃哥哥亲手做的牛肉面,沈易一进家门就被小薇拖进了厨房,锦荣拿出了自己珍爱的红酒,清蓝和阿九也忙着布置餐桌。

牛肉汤的浓香很快溢满客厅,小薇捧着一大碗牛肉面乐滋滋的从厨房走出来,清蓝起身接过沈易手上的面碗,听见他说。

“很久都没做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味。”

沈易的牛肉面算是一绝,当年很多学生都以补课之由到沈易家蹭面吃,阿九也是其中之一,而清蓝却不爱这口,甚至厌恶男友的这碗面。

沈易还记得清蓝的口味,单独为她下了碗不带葱的素面。

“小易,给。”

清蓝见沈易衬衣的领口上沾了油渍,递给他面纸。

“哈哈,很少听见有人这样叫他了。”阿九不胜酒力,有些醉了,“现在的人都管他叫沈先生,沈老板,喂,你说是不是?”

阿九靠着沈易的肩,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

“恩。”沈易拿过阿九的酒杯放在桌上,“小易这个称呼,听着亲切。”

小薇他们还聊着,五个人的晚宴让清蓝觉得寂寞,她出了阳台,静默地望着城市的灯火,锦荣出来抽烟,拍拍她的肩。

“都这样久了,别想了。”

一天一碗牛肉面,力拔山河气盖世。

他说这句话是一个女人告诉他的。

“呵,桃花债啊。”

我捧起碗,喝光了香浓的面汤。

“不是债,是孽。”

他起身,面对着苍茫大漠,低声一叹。

“我为她跋涉千里而来,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这碗面。”

风沙打在他粗糙的脸上,我发现他有一双年轻的眼睛。

“而你呢?”

他蓦地回身问我。

“你又是从何而来,为谁而来?”

三年前

“清蓝!”

沈易狼狈地追出酒吧,一把抱住差点被疾驰的车辆撞倒的清蓝,阿九也哭着从酒吧里跑出来,蹲在路边对着手机一直喊,小薇姐你快来。

“还抱着我干什么?”泪水冲花了清蓝脸上的胭脂粉红,只剩下一双绝望却坚毅的眼。“沈易,我们都分手了!你还抱着我干什么!”

沈易紧紧地抱住清蓝颤抖的身体,奋力地抓住她几近崩溃的灵魂,女人身上的酒气喷了他一身,让他皱紧了眉。

“清蓝,对不起。”

“对不起?”

清蓝冷笑一声,朝着沈易的肩膀一口咬下去,沈易吃痛地松开手,清蓝狠狠推开沈易的怀抱,朝对街跑去。

谁也没想过,一向温柔娴静的清蓝酒品会如此糟糕。

清蓝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在灯火阑珊中疾走,她不停地拭擦着自己落下的眼泪,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小薇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拉着她躲到街角。

“清蓝,你冷静点!”

清蓝以为是沈易追了上来,抬手就要一巴掌掴下去,醉眼迷离中发现是小薇,整个人瞬间崩塌,扑进好友的怀里放声哭泣。

“我们分手了,他爱上了阿九!爱上了阿九!为什么……为什么是阿九……”

那天晚上清蓝喝得大醉,硬拉着小薇去唱KTV,包厢里的清蓝拿着麦流着泪,大声高唱齐秦的那首老歌。

“既然说过深深爱我,为何又要离我远走,海誓山盟抛在脑后……”

那天过后,清蓝告诉小薇,那个时侯,她真的想到了死。

“哥,爸妈一直催着你和阿九办婚事。”

锦荣和阿九送清蓝下楼,小薇这才向沈易提起这事,沈易低着头洗着水槽里的饭碗,想了想说。

“再等等吧。”

槽里的水快溢出来了,小薇伸手关掉水龙头。

“因为清蓝吗?”

我说,我要出关。

他喝了口酒,斜着身子靠在门口。

“你就不愿多陪我几天?”

“一起走吧。”

我把无名剑握在手中。

“走?去哪儿?不,我们哪儿都去不了。”

他摇晃着身子走近我,伸手夺过他的剑扔在黄土之上。

“我们被困住了。”

天气转凉,清蓝一个人在被窝里过着漫长的周末,阿九打来电话约她共进午餐,清蓝不好推辞,只好应约前去。

清蓝一进餐厅就看见了阿九的红外套,她身边坐着一个男人,却不是沈易,清蓝一落座,阿九便介绍说这是她的朋友梁秦,阿九的意图,昭然若揭。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席间阿九一直围绕着梁秦展开话题,清蓝吃着餐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从未正眼看过那男人,阿九显然是第一次做媒,忘了物极必反的道理。饭后阿九提议去看电影,清蓝没有反对,她看着梁秦排队买票的背影,回想起他的样子,眉清目秀,一派斯文,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有着和小易相似的眉眼。

是故意,还是无心?

阿九在一旁吃着爆米花,天真烂漫。

进场时阿九落在了后边,梁秦紧张地与清蓝坐在了一起,整场电影下来清蓝一言不发,心不在焉,而梁秦则在一旁不停地喝水,中途上了几趟卫生间,引起了周围的观众不满,电影结束时清蓝听见梁秦如释重负的叹气声,她突然问他。

“好看吗?”

梁秦措不及防,连连点头。

出了影院,梁秦和清蓝各取了车,阿九跟着清蓝回西巷,三人挥手作别,路上阿九接到沈易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要你管!”

没好气地挂断手机,小孩子般的任性好似故意要让清蓝看见。

清蓝将阿九送到小区门口,阿九却不急着下车。

“林老师,梁秦这人不错,家境富裕,人也老实,这样的人……”

“阿九,谢谢你为我操心。”清蓝不想听,开口打断了阿九的话,“我现在不谈这些事。”

车厢里一下子沉默了,阿九抬头看着自家屋里亮着的灯火,她看见沈易走上阳台浇花,看见他收下了前天洗好了衣服。

“林老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车窗未关牢,凉风渗进车里。

“可是,我恨你。”

阿九下车,一把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见阿九离去,清蓝在想,沈易第一次在这里亲吻了自己的场景,会不会只是梦一场。

小薇的婚礼热热闹闹,作为伴娘的清蓝满心愉悦沉浸在好姐妹的幸福中,当仪式结束,年轻人们闹着抢花球,清蓝站在台上看见沈易被阿九推入人堆,新换的衬衣被挤得皱皱巴巴,小薇背过身,用力一抛,那红彤彤的花球竟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小易的手里,阿九兴奋地扑过去拥抱小易,拿过他手中的花。

清蓝看着阿九走向自己,竟不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可退无可退,阿九已将那束花递于自己面前。

“林老师,祝你幸福。”

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小易也在看着自己。

幸福?

小孩子总是残忍,连憎恨都能如此趾高气扬。

我们终于走到关口,再往前几步便是繁花似锦。

我欢呼雀跃,却忽闻一阵啸响,他身中利箭,卧倒黄沙。

“如你所愿。”

有一女子红衣烈马,在关口处拿着弯弓。

“你是谁?!”

“我是他等的那个人。”

她冰冷回应,眼角却闪着光。

他已睡去,我抱着他,仰天悲鸣,声声泣血,风似狂了,裹着黄沙湮灭天地。

清蓝被梦惊醒,梦中的她抱着死去的小易,思绪整夜难平,她睁眼看着天光透亮,听说十里巷有位解梦的师傅,清蓝披着夜色只身虔诚请教。

一路上清蓝想了很多,有人说梦中是前世,那她在前世定是付了小易吧。

师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手上涂的红指甲好似谁心上的朱砂痣,她刚沏好一壶茉莉花,邀清蓝入坐。

清蓝开始讲述她的梦,大漠,黄沙,还有他,妇人耐心聆听,目光柔软,旋转的琉璃灯亮着微光,照着这好似不真切的世界。

在妇人看来,那些梦啊想啊,只不过是人的心魔罢了,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复杂。

清蓝说完梦,妇人轻轻一笑,抿了一口茶。

“真是巧了。”妇人将灯光调亮,望着清蓝诧异的神情,“前几日也有人叫我解这个梦,他说他在梦里死在了自己前女友的怀里,而杀死他的,却是他现在的爱人。”

清蓝难以置信,小心问,他是谁?

“哦,他姓沈。”

妇人的话如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清蓝的心里。

“我这人平生最恨的就是朝三暮四的男人,可是这男人我却瞧着心疼,”妇人用手拢了拢头发,嘴角滑过一丝笑意,“我问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抛弃她,男人说,他只是累了。”

清蓝仿似看见了旧时光,她未曾想过,他与沈易那般平淡如水的日子竟会让他感觉到累?难道他那时紧蹙的眉,焦躁的心,都是因为自己?清蓝想起那场服装设计比赛,其实沈易是不用陪着阿九去巴黎的,可他那时却以散心为由跟了去,之后阿九在国外崭露头角,沈易回国将自己判了死刑。

都是因为累了吗?

清蓝从未怀疑过与沈易的生活,她以为爱情的温火能永远持久。

“男人说,那个女孩像一团火,将他死寂的生活点燃,让他从此憎恨平凡。”

心上的刺又深了些,清蓝全身冰凉,当年沈易为了她留校,她的自私断送了他的梦想,原来阿九的出现,是拯救者的姿态。

妇人递给她擦泪的纸巾,调皮的猫儿跳上木桌,妇人抱它在怀,为它梳理皮毛。

“可他始终又放不下你,他有他的不舍,你有你的不甘,你们注定被困在那片沙漠里。”

“那名红衣女子,真的是阿九吗?”清蓝问。

妇人放下猫,任它去玩耍,她起身关上窗,尘世外的霓虹一盏盏熄灭,浓重的夜色重回世间。

“梦中的人,你想他是谁,就是谁。”

飞往异国的航班就要起飞,清蓝在登机口深深拥抱了阿九,对她说了声谢谢,而对小易,却始终未找到合适的话,眼看着他们通过了安检,手牵手地走向远处,清蓝踮起脚尖,唤了一声。

“小易!”

小易停了脚步,回头看她。

“再见。”

那天夜里,清蓝梦中的沙漠化为了广阔的绿洲,满眼净是鲜艳的花红柳绿,而她却再也找不到那柄剑,那个人了。

梦醒时分,清蓝在清冷的夜里,放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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