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许昌讨厌黑色,连同着也恐惧黑暗,他觉得黑暗里藏污纳垢,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或邪恶恐怖的事,都会在黑暗里发生。
因此他连睡觉都要开着灯,一到了晚上,他就不爱出门,就算非出不可,也总挑亮的地方走。
他是个极其胆小且儒弱的人,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接触,仿佛一个自闭症患者,他只要一走到人多的地方,就会感到不安不自在,好像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他这么想着,连路都不会走了,每个抬脚迈步都变得生硬和奇怪。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到连镜子都不愿意照,他也讨厌这个社会,讨厌人,他总幻想着能逃到深山里,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可这毕竟只能想想,他还是得在这个人口爆炸的世界里,日日挣扎。
于是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能够人格分裂就好了,分裂出另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格,分裂出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让他来替自己面对这一切,多好。
他迷住了这个想法。
他开始在网上寻找人格分裂的方法,他惊喜地发现,居然不止自己一人想要人格分裂,还有许多人,都持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大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逃避面前的生活,所以急切的,想要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替自己承受这一切。还有人专门开了个帖子,来讲述培养另一人格的方法。
过程很有趣,就像是在填满一个空白的人,他的喜好,他的三观,他的性格,全都靠自己的意识去塑造。
许昌在做每一件事,在思考每一件事时,都必须用自己假想出的性格再做一遍,再想一遍。发布帖子的人说,当你的脑海中出现另一个跟你截然不同的声音时,就说明你分裂成功了。
许昌不知道自己的分裂是否成功,但他的脑海里确实开始出现另一种声音,一种令他感到恐惧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像个无恶不作的罪犯,所说的话毫无伦理道德,净是些恶毒的教唆。
譬如许昌下班时好不容易在车上找到个座位,但却得让给后上车的老人,虽然他也很累很不情愿,可他的道德观告诉他必须得让,可这时那个声音就会开始大骂老不死之类的话。
或是他乘坐的的士过绿灯时,被一些闯红灯的人堵的他们过不去,那声音就会教唆他抢过方向盘,狠狠地撞飞那些人。
更甚是在路上看见一个长的不错的美女,那声音会教唆他悄悄的跟在后面,看看那女孩的家在哪,然后再偷偷配上一把钥匙……
总之都是一些许昌连想都不敢想的话,都是些邪恶违法的事,他觉得自己像是放出了一个恶魔,那个恶魔每天都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大部分时间他都视而不见,有时也会狠狠地顶回去,让那声音闭嘴。
但那声音的主人是万万不会闭嘴的,声音总是如影随形地响起,仿佛他的影子,越是漆黑阴暗的地方,那声音就越大,出声的次数就越频繁。
渐渐的,像是受到了那声音的影响,有时沉浸在极度愤怒中的许昌,竟也会开始赞同那声音的说法,甚至附和。
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理智的压制,他不断告诉自己,那些话是不对的,自己不能那样做,但这都基于他情绪平缓的时候。
但情绪总会失控。
譬如那个不喜欢他的上司,鸡蛋里挑骨头变着方的让他重做方案的时候。
许昌站在上司的办公桌前,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任凭面前的上司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口沫横飞地批评着,把他熬了几天才做出的方案说的一文不值,狗屁不通,说的好像路上随便拉一个行人都比他做的好。
而上司看着面前毫不辩解的许昌,心里再次升腾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是他的出气筒,一个沙袋,一个哑巴,反正不论他如何言语辱骂他,后者永远不会抱怨一句,更不会说出去,他正是吃定了许昌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打压他,消遣他。
漫长的批评教训终于结束了,上司挥挥手让他出去。
许昌乖乖出去了,他心知肚明这又是上司的恶意找茬。他气极了,气的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他简直想要咆哮,想要破口大骂,想要毁掉手边的一切,但他却仍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坐回椅子上,开始着手修改方案。
但不同的是,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完全被那个声音充满了,那个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杀掉他杀掉他杀掉他……”
许昌的眼前不断浮现穿着一身黑西装的上司,黑色,恶心的黑色,恶心的家伙。
那个声音让他全身心都兴奋起来,连敲打键盘的手指都忍不住开始颤抖,他的脑海中开始一遍遍播放着将上司大卸八块的画面,要怎么杀掉他呢?他竟开始思考起来,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他将一根充电线塞进了口袋,接着拿起一份文件,敲开了上司的门。
他趁着上司阅览文件的时候,自然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接着悄悄掏出了充电线,撑直了它。
上司已经发现那个文件的蹊跷了,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发怒,准备责骂他,他甚至已经要转过头来,但这次许昌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立刻用那根结实的线套住了上司的脖子,手上用力往后勒住。
上司会叫出声吗?当然不会。他已经被勒住了喉咙,只能发出低微的嗯哼声。外面的同事不会听见,能听见的人都已经参与其中。
上司的双脚疯狂乱蹬着,像是一条搁浅的鱼,或是一只被捞出的虾,这挣扎远比许昌想像中的激烈,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上司死死地制在椅子上。上司的双手挥舞着,在许昌的胳膊上留下一条又一条抓痕。
许昌吃痛,心里发狠,手上越发用力,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过程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变得无比漫长。许昌终于勒死了上司,他长呼出一口气,身心都轻飘飘的,他觉得自己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或许是太过兴奋或太过放松的缘故,许昌竟晕了过去……
下篇
许昌喜欢黑色,连同着也喜爱黑暗,黑暗大方包容,能容纳他所有的一切,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好坏和他犯过的错。
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得到完全的放松和愉悦,所以他最爱在天黑后出门,在没有路灯的小路上,吹着口哨,轻快地散步。
他的话很多,哪儿热闹他就去哪,最怕一个人落单,但他嘴上太没把门,因此惹出不少事来,还伤了好几个朋友,他也讨厌自己这张没把门的臭嘴,但没办法,说的总比想的快,等他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的时候,那话早已经说出口来了。
所以他时常会想,自己要能变成一个话少点的人就好了。
最近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病,总会有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尤其是白天发生的事,就像是有人偷走他的记忆一样。
他去看了医生,但医生都说他没病,他的身体好的很,没一点毛病。但记忆还是照样丢失,白天的记忆丢的越发厉害,但幸好许昌是个夜猫子,他的工作也在晚上,白天一般都用来睡觉,偶尔会和朋友出去玩玩,反正也不重要,忘就忘了吧。
这天许昌照常在天快亮的时候,下班回家睡觉,只是这次他再睁眼时,看见的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而是一个老板椅,他顺着椅子看上去,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仰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这是哪?许昌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低头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那人瞪着双眼睛,眼珠像要从眼眶里逃出来一般,夸张的凸出着,他的嘴巴也张的很大,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像是吊死的人。他的脖子上还有一条细细的勒痕,许昌忽然发觉自己的手里紧紧抓着某样东西,他张开手掌,那是一条细细的充电线。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场陷害!
是谁?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转移到了这来,还把勒死人的凶器也一并塞在了他的手里。
他当即就想逃离这里,他走到门前,将门轻轻打开一条线,门外是办公区,一群人坐在桌前忙碌着,还有人拿着文件穿梭其中。
如果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个陌生人,肯定立刻就会被人发觉吧。许昌锁上了门,又退回到他醒来的位置。
现在该怎么办?他看着椅子上的死人,看着地上的充电线,看着禁闭的门,心里一筹莫展。
从窗外看出去,这层楼距离地面很远,约有十一层楼高的距离,他先是捡起充电线,用衣服仔细地擦干净,然后丢出窗外,接着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明晃晃的天,将一只脚伸出了窗外。
他就这样趴在了十一层楼的外墙上,就像一张被吹到玻璃上的纸,轻飘飘的,随时可能飘到地面上。
他实在讨厌刺眼的白光,那样明亮的颜色,把他全身都照个透彻,像有人拿着把手术刀,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剖开。
太阳正好晒在了他的后背上,热量通过薄薄的衣服,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沿着窄窄的边缘,缓缓移动着,十一层楼高的外墙上趴着一个人,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很快就有些人注意到了他,还有人报了警,大概以为他想要自杀。
许昌已经能听到一阵阵缓缓逼近的警笛声,他想,办公室的尸体肯定已经被人发现了吧,大家都看到他了?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亡,他还能逃的掉吗?如果他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会有人信吗?但不论他们信不信,唯一的证据已经被擦掉指纹丢掉了,他一无动机,二无凶器,他们指证不了他,他本来就是清白的。
最后他停了下来,等待消防员来把他救下。
他刚一下地面,就有人指着他惊呼道,“许昌!怎么是你!”
接着又有许多人围了上来,那些人看起来好似跟他很熟的样子,但他却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开解起他来,还有人安慰他,让他别太在意上司的刁难。
可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许昌一句也听不懂,很快,又有人跑了下来,说吴经理被人杀了。大家又纷纷跑了回去,把许昌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许昌猜想那具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便急急忙忙回了家,可刚到家没一会,警察就找上门来,他被带到警局,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坐在他面前审问起他来。
“许昌?你在A公司工作了三个月,这期间没少受李经理的刁难吧。”
“A公司?我没在那工作过啊。”许昌一头雾水。
“呵?这谎你也敢撒,咯,你的工作合同,工作证,自己看看。”一叠文件扔在许昌面前,他翻开看了,工作证上确实是他的照片,只是那合同上的字迹不一样。
“奇怪?我确实没在那工作过,这不是我的字迹啊。”
“够了!我们连你在那工作的监控都有,你要不要看看?”
许昌看到视频里,一个长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坐在电脑桌前,低头敲着键盘,那确是自己无疑,可他怎么就不记得这些。
“事发前你又挨了训,没过多久你就爬到了十一楼的外墙企图自杀,而李经理的死亡时间正好在这中间,期间只有你进过办公室,我们怀疑勒死他的,是一根充电线,而你位置上的充电线也恰好不见,这是不是也太巧了点?”那警察说这话的时候,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眼里找出些蛛丝马迹。
可许昌的眼里除了惊讶迷茫之外,还能有些什么?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又太离奇,许昌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成为了A公司的员工,竟还背上杀人的罪名。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陷害,只要他丢了证据,就没有矛头能再指向他,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还会牵扯出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冷静。
于是他借故要上厕所,躲进了厕所里面,一个警察守在门外,俨然已把他当做嫌疑人来看待。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那张脸也在看着他。或许是看的太久的缘故,他竟觉得那张脸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仿佛镜子里的,已是另外一人。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双眼阴冷冷地看着他,接着,那张脸上的嘴开口了,“杀掉他……”
许昌的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