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可以穿越。
如果可以选择人生的起点。
如果可以带着前世的记忆。
……
那么，
你会选择怎样的人生呢？
……
是富可敌国的首富家的公子？
权倾四海的政治家的后代？
世家大族体弱多病受尽欺凌的“废柴”公子？
一路传奇逆袭登顶的穷小子？
食尽人间美味游遍天下至景的逍遥客？
扫尽天下不平事的豪侠？
智计无双，战无不胜的一代枭雄？
还是“高富帅”要死要活疯狂追求的“灰姑娘”？
完美身材完美脸蛋拥粉无数的“女神”？
抑或是某位娱乐圈大佬的私生子？
自小天赋异禀御女无敌的绝世猛男？
某位知名女星的……儿子？
……
……
想象吧。
尽情想象吧。
不管多肮脏多黑暗。
毕竟……那只是梦想。
……
只能是。
开篇
一面镜子。
在半空中翻转着，下坠着。
亮银镜面上急速掠过无数画面。
啪。
满地碎片。
月光倾落。
每一枚碎片上呈现出各不相同的画面。
……
……
碎片一
凌晨四时。
清冷的夜风，昏黄的路灯，寂静的街道，以及一条蛇爬般蜿蜒的长长血路。
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躺着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
一名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靠在警车盖上，正有些不安的抽着烟。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留着利落短发的高挑女子，“头儿，要叫救护车吗？”
夹克男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心脏都没了，还叫个屁的救护车！”
短发女子搓了搓手，有些兴奋，“要不……我先查查？”
夹克男用力嘬了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碾灭，“想查就查，别破坏现场。”
“好嘞。”短发女子蹲到尸体前仔细观察。半晌，她抬头向看夹克男，神色迟疑，“头儿，这伤口有些奇怪啊，好像不是用利器割出来的，看样子倒有点……有点像是大力撕扯后才会形成的撕裂伤？”
“撕裂伤？”夹克男看了她一眼，指着男子尸体嗤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撕开了这个倒霉家伙的胸膛，然后取走了心脏？”
“……”短发女窒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我可是给蓉姐当了小半年的助手呢，这伤……这伤看着确实奇怪嘛。”
夹克男又点了根烟，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奇怪个屁！徒手撕开胸膛，你以为凶手是狼人啊？我看你是最近科幻片看多了吧？”
“……”短发女讷讷无语，目光从尸体胸前的空洞处移了开来。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了新的发现，“大拇指、无名指、小指轻微回握，中指、食指僵硬前伸，这个姿势……这个姿势似乎是要指向什么地方？”
她抬头顺着尸体所指的方向望去。
便在这时，一道肉眼可见拖着绚丽长尾的红芒凛然划过天际。
短发女惊恐喊道：“头儿！那……那是什么！？”
“！！！”
夹克男抬头望去，身体骤僵，烟头颓然滑落在地。
……
……
半分钟前，万米高空之上。
机舱靠窗位置，一名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低头看了眼腕表，面无表情的按下了隐在衣袖下的红色按钮。
……
……
碎片二
周磊，三十三岁，是一家地产公司的普通职员，工作已经六年，刚刚步入社会时的棱角和激情在岁月的洗礼下早已消磨殆尽，每日里过着朝九晚五，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
验过指纹，穿过L型走廊，周磊熟练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小石头，你可真够准时的啊。”和他打招呼的是一名面容姣好，身材火辣，一身利落打扮的年轻少妇。
“楠姐，气色这么好，最近不会是又泡上哪根小嫩草了吧？”周磊笑嘻嘻地和对方调侃着。
被叫作楠姐的少妇抛给他一个媚眼，“姐姐最近对小嫩草可没兴趣了，倒是觉得小石头这样成熟稳重的帅哥更迷人了呢。”
显然是对对方的泼辣作风极为熟悉，周磊哈哈笑着回道：“姐姐你可别光说不练啊，怎么着,要不咱……晚上约一炮？”
楠姐拿眉笔补着妆，随意说道：“约就约，谁怕谁啊。”
周磊瞟了眼女人裸露在外弹力十足的小蛮腰，咂了咂嘴，“还是算了吧，就咱这小体格子到时候还不得被你榨成人干啊？”
“有贼心没贼胆？瞅你那怂样！” 楠姐笑骂了一句。
“不怂不行啊，就你老公那块头，要是知道自己脑袋绿了，那还不给我攥出尿来啊？”
“去去去！人家才没那么小气呢。”
……
又和对方嬉闹了几句，周磊回到了自己的方位上。
在他前面的卡座上坐着的是一名目测体重超过两百斤的胖妞，此刻正不停往嘴里塞着包子。
“小玲玲，今天胃口不错啊。”周磊打了声招呼。
胖妞奋力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回道：“今天起晚了，我得把少吃的早餐补回来才行。”
周磊一愣，“还有你这么算的啊？”
胖妞喝了一大口奶茶，抹了抹嘴角，认真说道：“当然了，吃饭可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周磊嘴角抽动，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师傅，师傅，你快帮我看看这份方案怎么样？” 一名年轻人跑了过来。
周磊看着对方满眼血丝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小子昨晚又熬通宵了？”
年轻人嘿嘿笑着，“也不算通宵，睡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呢。”
周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劝道：“我说赵远啊，你现在可是正值泡妞玩乐的大好年纪，可别死心眼地把时间都浪费在工作上。”
赵远挠了挠头，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下楠的方向，“嗨，我这要房没房要车没车的哪有人会喜欢嘛，那些事情还是等我事业有成了再去考虑吧，师傅你还是快帮我看看方案吧。”
“好吧。”周磊没再多说什么。
正直，阳光，向上，满身冲劲。
能持续多久呢？
三个月？半年？
……
在沙发桌上和赵远讨论了小半个时辰的方案后，周磊靠在椅背上用力揉着脑袋两侧的太阳穴，或许是昨夜被老鼠吵醒没睡好的原因，从早晨起来脑袋便一阵一阵的抽痛。
“师傅，多谢啦。”赵远满脸敬佩地递过来一杯咖啡。
周磊接过纸杯，笑着说道：“甭跟我这么客气，赶紧回去休息吧，就算年轻可也不能这么糟蹋身子，不然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是天天红枣配枸杞的也补不回来啦。”
赵远握着纸杯看向楠的方向，“哦……哦，我知道啦，这就准备回了。”
周磊一脸有趣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正在对镜补妆的楠。嗯……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了呢。
他吹着杯口升腾起的热雾，浅浅饮了一口，待浓郁微苦的香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时，他皱了皱眉，“这咖啡的味道……”
赵远收回视线，奇怪问道：“怎么了吗？”
周磊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纸杯的原因吧。”
……
用了半个时辰将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毕，周磊开始习惯性地发呆。坐在邻桌的一名略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哎，小周啊，你帮我看看这个要怎么设置啊。”
周磊回过神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这不是最新款的DL手表吗？可以啊老刘，怎么着，最近发财了？”
老刘是在公司工作了快十年的老人，为人木讷老实，兢兢业业，是公司出名的老好人。但也正是因为太过安分守己，工作这么长的时间了仍在公司的最底层讨生活，那些和他同期来到公司的人大小都是个主管或者分公司的经理了。
周磊随意摆弄了几下，将手表设置好交还给对方，“可以了，这样就行了。”
老刘爱不释手地擦着机盖，自顾自地解释道：“这不是快结婚二十周年了吗，想着给老婆个惊喜，这才偷偷在网上买了这个回来。”
“是啊，这人哪就得想开点，你都辛苦了半辈子了，是该浪漫浪漫啦。”周磊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
快下班的时候，一名穿着花西装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走了进来。
“哎，磊哥，组长今天有没有过来？”花西装和楠打了声招呼，然后靠在了周磊身侧的桌角上。
周磊摇了摇头，“没过来。”
花西装名叫赵有为，是某位公司高层的远房亲戚，因为这层关系的原因，这家伙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啥也不干，工资照拿却也没人多说些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赵有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瞅了眼桌面上的方案，“哟，这谁弄的啊？看起来挺不错的嘛。”
“那个啊，小赵弄的营销方案。”
赵有为赞叹一声，“不错，真他娘的不错，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说到此处，他凑得更近了些，“哎对了，说起名牌大学，你听说了吗，公司今天新来了一个小妞，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长的可真他娘的漂亮，那小脸蛋，那大长腿，那小细腰，啧啧啧……不是我跟你吹啊，跟电影明星似的。”
周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真有你说得那么漂亮？”
赵有为一脸认真，“我可以对灯发誓，绝对是真的，真金白银的真！”
周磊也来了些兴趣，“哎，调查得咋样了？”
赵有为咳了两声，看了眼其它人，勾搭着周磊的肩膀，悄声说道：“这小妞刚刚毕业半年，好像有个男朋友，应该是上大学时候交的，听说在市里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家境普通……”
“准备啥时候下手？”
“这个……还是等我再多了解了解情况吧。”
“还要多了解？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哎，我心里没底啊，那小妞太她娘的纯了，跟个小白兔一样，我可不想用太过混账的手段，而且我估计金钱攻势也不一定能奏效，再说销售部那个王八蛋好像也盯上她了。”
“销售部？王富贵？”
“没错，就是那个老王八蛋。”
……
……
一个大大咧咧喜欢健身喜欢开荤段子的少妇。
一个喜欢吃零食看八卦新闻的胖妞。
一个兢兢业业木讷善良的老实人。
一个满腔热血踌躇满志的小伙子。
一个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关系户。
这便是周磊所在的办公室。
……
……
碎片三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刚刚下班归来的周磊走进了楼下的小超市。
他在冰柜里随意挑了几袋速冻饺子和一些熟食，结完账正准备离开时，面相憨厚的超市老板李婶喊住了他，“小周啊，虽说大娘卖的东西安全品质有保障，可你天天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怎么成呢？看你瘦的，这是大娘晚上炖的骨头汤，提前打包好的，你拿回去喝吧。”
周磊接手接过，感激道：“谢谢李婶，那我就不客气啦！”
李婶笑着摆了摆手，“楼上楼下的几年了，就甭跟李婶客气啦。”
“好嘞，啊对了李婶，你再给我拿个杯子吧。”
“杯子？要啥样的？”
“反正不要塑胶的，玻璃的或者金属的最好。”
“行，那你等着，我给你找找啊。”李婶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去货架上翻找。
半晌，一个印着天蓝花瓣的透明玻璃杯被递了过来，“你看这个咋样？”
周磊接过来在手上颠了颠，“成，就它了。”
……
周磊走后不久，一个带着顶奇怪檐帽的人走进了小店。
“你好，要买点啥？”李婶看了他一眼问道。
那人将帽檐向下压了压，“杯子。”
……
……
碎片四
锁舌挤进凹孔，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关好房门，将接下来一周的食物塞进冰箱后，男人用力将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嘎吱吱，嘎吱吱。
沙发垫下的弹簧在重压下发出刺耳摩擦声。
他舒适地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
他是一个淡漠的人，对所有事物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他能正常地与人交流，甚至和谁都能调侃说笑几句。但他从没和任何人透露过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东西。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他曾经有过梦想。
但他忘记了那个梦想是什么，很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迷茫。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等待，虽然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么。
但他总有一种感觉。
很近了。
因为他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
用力将烟头碾灭在布满灰黑烟渍的烟灰缸内。男人抱着脑袋望向窗外，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着，像往常一样进入了放空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双枯燥木然的瞳中猛然绽起一抹涟漪。
啪的一声，水杯跌落在地。
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该死的，又来了！
他咬牙拉开抽屉，颤抖着从中拿出一个药瓶，纯白的药瓶，没有标识，磨损严重的贴纸上隐约能看出两个字，天和。
熟练地从中倒出一粒素色胶囊，仰脖，灌水，然后是重重的喘息。
许久，头痛渐消。
他虚弱瘫靠在沙发上。
昏黄的路灯光透出窗纱间的缝隙洒落进来，在男人身上形成一条条斑驳的光带。
……
……
“旺旺旺！！旺！唔……旺旺旺！！！”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狗叫声响起。
周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暗暗想着肯定是看门老头养的那只该死的大黄狗！头痛欲裂，他用力揉着两侧太阳穴，遍布血丝的眼中闪过一抹狰狞杀意。
该死的！
真想下去把它一刀给宰了！
……
……
第二日清晨。
周磊站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后，默默看着那只倒在血泊中的大黄狗，以及那个一脸悲伤的看门老头，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时间，真的是世上最荒谬的存在。明明昨夜还恨不得亲手宰了它，可仅仅几个小时的功夫，恨意杀意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忍和愧疚。
……
……
碎片五
随着人潮挤出地铁，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拐角，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人们。
周磊坐在椅子上，揉了揉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将新买的玻璃杯放在了桌面上。
“来来来，都把手上的事放一放，大家过来聚一下。”说话的是一个涂抹着厚重粉底大红唇彩，穿着极为暴露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女人。用赵有为的话来说，一看就知道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此刻，她正拿着一本方案敲打着桌面。
她是这间办公室的头，同时也是周磊的领路人和顶头上司，红。
会议的内容还是老生常谈，几名老员工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有赵远拿着本笔记一脸认真地记录着。
会议结束后，几人各回各位。
“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红走到周磊身前，探手在他的额头上贴了贴，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这个动作有些亲昵，周磊微微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做出躲避动作。他知道，这个老女人对自己一直有着那方面的想法。
“没事，昨晚没睡好。”他淡淡回了一句，顺势撤出一段安全距离。
红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摆出一副柔弱模样说道：“明晚有空吗？要陪一个大客户吃晚饭，我一个女人去总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
周磊在心底冷笑一声，便要开口拒绝。
“就帮帮姐姐嘛，求你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红急忙加了一句。
周磊皱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
……
咖啡机旁。
楠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那个扭着屁股远去的女人，叹道：“唉，其实她人挺好的，也挺不容易的，怎么感觉你看她像看母老虎一样呢，人家又不会真的吃了你。”
“我知道的。”周磊微微叹息一声，收回视线，瞥了眼楠粉色短T下露出的小蛮腰，调笑道：“可我还是喜欢小楠楠这样青春靓丽的美少女。”
“美少女？”楠笑的花枝乱颤，“美少女你妹啊美少女！滚蛋，滚蛋，少拿姐姐开涮！”
……
端着咖啡往回走的路上周磊碰到了满面红光的老刘。
“老刘，脸色不错啊。”
老刘笑了笑，瞅了眼他手中的杯子，“新买的？”
周磊嗯了一声，“用胶杯总感觉有股怪味。”
老刘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不止是怪味，听说长期使用胶杯对健康还会有影响呢。”
“怎么样？手表嫂子喜欢吗？”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一声惊呼响起。
“哇！”
几人转头望去，正在描眉的楠没好气地骂道：“咋了小玲，你别一惊一乍的啊！”
玲一边往嘴里塞着某种膨化食品，一片含糊不清说道：“SJ竟然真的出轨了耶，你们看，他跟女人开房的照片都被人拍下来了呢。”
“不就明星出轨嘛，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跟他开房的那个女人也在那架飞机上哦。”
“飞机？什么飞机？”
“不是吧，这么大的新闻你们都不知道？”
“别卖关子啊。”
“昨天晚上，有一架客机在邬山那坠毁了，飞机上三百二十八个人全都死了。这消息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呢，你们都不知道吗？”
“哪个邬山？”
“还哪个邬山啊，就离咱这不远的那个邬山公园啊。”
赵远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册走了过来，“知不知道是怎么坠毁的啊？”
“不知道，不过小道消息说是恐怖袭击。”
“哎，三百多条人命啊,实在是太惨了。”
“是啊，那些该死的恐怖分子，真该千刀万剐！”
“昨天晚上……”周磊想了想，“这是几点发生的事情？”
玲看了眼手机，“报道上说是四点左右。”
……
……
碎片六
当夜，昏暗的房间内。
周磊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电视中一名身着职业装的美女主持人正在播报着每日新闻。他很少看电视，而且几乎不怎么换台，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他对职业装的某种变态嗜好吧。
“据最新消息，飞机上297名乘客的身份信息已基本得到确认，善后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夜色渐深，他关了电视，就着温开水将一粒素白胶囊服下，晃了晃所剩无几的药瓶，看来得抽个时间再去开点药了。
拉上窗帘，又检查了一下门锁，他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着药效的发挥。
他有失眠症。
从小便有。
只是最近发作的愈发频繁了。
……
……
夜深人静。
在他睡熟之后，一道灰色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前。
昏黄的路灯透过半透明的窗纱洒落进来，影影幢幢间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光头。
没有眉毛，没有胡须，瞳孔暗红，脸上泛着一股诡异不祥的青白，如同蜡像馆里发霉的蜡人一般。
在他嘴里，叼着一只鲜血淋漓还在微微抽搐的老鼠。
……
……
碎片七
办公室。
老刘像往常一样提前来了半个小时，整理着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
胖玲正在对两笼肉包子发起猛攻。
周磊是被楼下小超市的争吵声吵醒的，今天竟是极为难得的早来了十几分钟。
处理好手头工作，老刘扶着隔窗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小周，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事吧？”
周磊摇了摇头，“没事。”
老刘劝道：“我看你还是请个假回去休息休息吧，有什么事交给我，我来帮你做。”
周磊笑了笑，“真没事，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娇气。”
老刘点了点头，“哦，那就好，你可别硬撑着啊。”
玲瞟了眼桌角，喝了一大口豆浆，“石头哥，要不要吃点东西啊？吃饱了可能会舒服点哦。”
周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得了吧，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胃口。”
……
……
几分钟后，刚健完身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的楠走了过来，“哟，咱们的小石头今天是怎么啦？咋这么蔫哩？”
周磊揉着脑袋苦笑道：“今天可没力气和你斗嘴，头疼呢。”
赵远从楠身后跟着走了过来，一脸担心问道：“师傅，这几天看你脸色都不太好，要不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周磊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骂道：“检查个屁！我又不是泥做的，不过是没睡好罢了，哪用得着去医院。说起来，你们俩……一起去健身了？”
楠将毛巾丢在椅子上，笑道：“是啊，路上碰到的，没想到我俩在同一家健身馆开了卡呢。”
赵远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是……是啊，我也感觉好巧呢。”
周磊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这么巧啊，要不……我也去办一张？”
楠姐拿了个发箍将头发扎在脑后，“行啊，那家健身店的老板是我老公以前的同学，我让他给你打折。”
赵远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师傅，你是该锻炼锻炼身体了，要不中午下班的时候我陪你去办一张？”
“……”
周磊一听，连忙摆手，“别别别，我也就随口一说，再说我中午还有事呢。”
赵远哦了一声，又说道：“要不你把信息给我吧，我晚上去的时候顺便帮你办了。”
“这……”周磊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楠姐嗤笑一声，“这家伙的健身卡都办过三四张了，可就从来没去过，小赵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赵远皱了皱眉，看着周磊认真说道：“健身是生活，是态度。相信我，师傅，规律的生活一定会让你感受到不一样的阳光的！”
“……”
或许是被年轻人眼中的光刺到了，周磊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那行，你就帮我办一张吧。”
“好嘞！师傅，以后我会负责监督你的哦！”
“监……监督？这个就不必了吧？”
“放心吧师傅，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焕发青春的！”赵远拍着胸脯。
“得，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周磊抚额长叹。
……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头痛有所缓解，填完最后一份报表后，周磊伸了个懒腰，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桌面上的玻璃杯上。
“……”他皱了皱眉，将杯把手旋转到了自己熟悉的方向。
……
……
碎片八
十几年前的医疗改革之后，私人诊所几乎消失殆尽，但仍有些在夹缝中挣扎求存的。这些能在大环境压迫下还能存活下去的小诊所，无疑拥有着大医院并不具备的某些优势。比如，禁药。
一间连招牌都没有的小诊所内。
一名穿着白大褂面貌慈祥的老医生笑着问道：“小周啊，药吃完了吗？最近睡眠怎么样？”
“汪老。”
周磊打了声招呼，坐到椅子上恭谨回道：“前面是好了很多，可最近这段时间又变差了。”
这位老医生的来头很大，据说是天和医院的前任院长，可以说是医学界的泰斗级人物。退休后不愿闲着，便在此开了家小诊所。周磊这个经常头疼的毛病在数次求医无果后，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知道了这个小诊所的存在。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来这看了一次，没想到在吃了对方开的药之后，让自己苦恼多年的头痛问题竟是缓解了许多。在那之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开些头疼药，断断续续地直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二年时间了。
老医生嗯了一声，示意他把手放上来，“痛得厉不厉害？”
周磊将手腕放在腕枕上，“挺厉害的。”
老医生点了点头，又问道：“有没有其它异常状况？”
“异常状况……”周磊迟疑片刻，轻声说道：“我总感觉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自己，晚上总是有些睡不安稳……”
老医生沉吟片刻，温和回道：“长期头痛的人很多都有这方面的困扰，你也不用担心，来，躺上去，我再给你检查检查。”
“麻烦您了。”周磊道了声谢，熟练地躺在了那架纯白的奇特仪器上。
微凉的射线落在身上，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坐回了椅中。
老医生的脸色有些沉重，“情况有变严重的趋势，光吃这种药恐怕不成，我得再你给加一种药效更强些的。”
周磊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片刻后，张大夫将药瓶递给了他，“吃这个药可能会有些副作用，轻微的幻觉是有可能发生的，你也不要多想。”
“嗯，我知道了。”
“这类药在大医院是禁售的，我这也没有多少存量。这样吧，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每个月过来取一次吧。”
“好的，麻烦您了。”
……
……
老医生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苍老的嘴角牵起一道深深的斜纹。他慈祥的笑了笑，在列表上的名字处打个红叉，再次按下了叫号器。
“下一位。”
……
云移日现。
小诊所在地面上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只狰狞恶兽张开的巨口。
……
……
碎片九
一处老旧的住宅小区。
老人将鱼和蔬菜放在砧板上，准备煮饭。
一道有些虚弱的抱怨声从卧室方向传来，“天天喝鱼粥，天天喝鱼粥，能不能换点别的啊，我实在喝不下去了。”
老人系上围裙，转头哄道：“医生说了，多吃鱼粥对胃有好处，你可不能任性。”
安静了一会儿，卧室传来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和我说实话，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吃了这么久的药都没见好一点呢？”
老人拿着菜刀的手僵在半空，“瞎想什么呢？医生不都说得很清楚了吗，慢性胃炎，这慢性病啊就得慢慢养着，你才吃了几天药啊就想见好，你以为你吃的是仙丹哪？”
“那就好，那就好。”卧室传来的声音变得轻快了许多，“对了，今天小强打电话来了，他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吗，昨天他见过女方家长了，听口气，对方对他好像也挺满意的。那姑娘咱也见过，挺好的，和小强挺般配的，要是对方家里能同意，咱可得催一下，让他们赶紧把婚结了，呵呵，我都等不急想抱孙子了呢……等那时候啊，你也该退休了，咱老两口就带带孙子，旅旅游，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多好啊……”
卧室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老人知道老伴应该是又睡着了。
锅盖上下起伏着，白色蒸汽升腾而起。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满是褶皱污渍的纸。
那是一张病历单。
上面是一排排的指标数据。
在单子的最下方，诊断结果那一栏写着四个字，
胃癌Ⅳ期。
老人望向窗外，眼神绝望挣扎。
我不想这样。
……
我必须这样。
对不起。
老人用力攥紧了手掌，眼中犹豫挣扎消失不见。
……
生命没有贵贱之分。
但人有亲疏之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