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
尽管他还很年轻,但他的心已早早老去了。他的身体还在生长着,他就如同夕阳下残晖笼着的绿草。一面他显出青年的强壮,另一面他却又是一幅暮迟之景。
他早熟的性情,使得他与世人渐渐地隔开了,如一条泥河,愈冲愈宽,终地,末了边际。
今晚,夜影星碎。他独自走在后山的一条小径,手中握着一卷《SHAKESPEARES SONNETS》。夜月不甚明朗,但掺和着微亮的星光也依稀看得见,随即又撑开书诵到:
“When I do count the clock that tells the time,
And see the brave day sunk in hideous night;
When I behold the violet past prime,
And sable curls all silver'd o'er with white.
………”
(译: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
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
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
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
………”)
不觉间,他觉得本就黯淡的丛草忽地湿润了起来,直到一朵朵冥花将字句侵蚀,剩下黑洞洞的一片,他才发觉,是泪,无声的泪。
沙沙…
沙沙…
一阵西风愁起,惹得树影摇坠。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泪随着风的停止而收回。
望向夜空的残月,竟比问号还弯。伫立残月下,他不由得吟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
“这是宋初石延年赠友人所作。”
“这句当属于李贺诗至好的对句。”
“月儿常恨。,可是我呢?”
他有恨吗?他有什么值得恨呢?
他自小衣食无忧。稍大后又被家人供给上学,生活不比别的同学差。论其相貌,他也有几分俊朗之气,身材也属较高。不过他从来都不是以外貌定人,他只在乎一个人的精神。按照常理,他不应有恨,也不应有如此之心境。但他认为他这一生便是与常理作斗争。
他心中怀恨。
“我恨世人的虚伪,愚昧;世间的污浊。”
“我痛恨极了规则,是谁给它束缚人类的力量呢?”
“我不愿!”
“不愿这样的生活。”
现实是一湍瀑流,他却若一条小鱼。到了涯口,他必得从三千尺的高度落下。难道凭他羸弱的躯体,能产生抵抗瀑流的力量?他仍是不屈,宁受无尽的冲击,无数次拍落于潭底的巉岩。
“我鄙视这样的社会。”
“若要我这样生存下去。我宁愿死去。”
他的泪竟流不止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模样。他时常偏头痛,这都是缘他想不开。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
在这之前,他生活的有快乐也有忧伤。但在这之后,仿佛有时是绝望的忧伤,有时却连忧伤都不愿露面。当既无快乐又无忧伤时,他竟怀念起悲伤来。
他反感学校的强制课程,学校的制度。连对同学也鄙视起来,他追求的是伟人崇高的品性。同学们的一点毛疵,他都无法忍受,他脑子里无法理解为何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他又是十足的怯懦,对于同学的“野蛮”行径他默默忍受。这使他更加矛盾了。于是便与同学愈加的疏远,他也就愈感到孤独。而且这种在人群中的孤独,比他独自一人更加令他忧郁。
夜愈加的静了,他周围的空气凝固一般,竟使他渐渐地与这片天地不容了,仿佛就要把他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