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仰望星空的瓶子
假如不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用错了药，傻蛋的人生，肯定是另一番模样。
01
傻蛋今年30岁，长得倒是壮实。可身上、脸上永远脏兮兮。头发很久不洗不剪，像刺猬钢针一般炸裂开。冬天他会穿一件别人送的破棉袄，夏天就一个灰黑色大裤衩，光脚丫是常有的事。傻蛋娘去世的早，最疼他的爷爷也在几年前过世。现在的后妈，和父亲结婚后，又生了一个男孩，全家当宝贝一样的供着，他们也就不再管傻蛋。
傻蛋一般白天回家吃顿饭，之后就在村里乱逛，嘴里嘟囔着我们都听不懂的话。见了人，他会马上换上呵呵傻笑的面孔，隔着鼻涕虫的笑脸，能很清楚看到他的善意。晚上，傻蛋不会回家，村里人家的破草垛，墙根旁，村口河边废弃的小窝棚，都是他夜宿的地方。阿婆说，傻蛋是个可怜孩子，生下来并不傻，机灵可爱。还在襁褓中时，一次生病，被一个喝醉酒的医生用错了药，这才错了心神。
02
傻蛋儿时孤独，最好的玩伴是晓丹。
傻蛋家离我家不远，所以经常能看到他。小时候，我们去上学，傻蛋的爷爷就会背着他去放牛。那时候傻蛋有六七岁，明显比正常的孩子呆滞，不言不语，但有需求不被满足，就会像个两岁孩子般哭闹。傻蛋爷爷很疼爱这个孙子，虽然知道他的情况不可逆，但依然精心照顾着他。
那时，村里孩子小不懂事，爷爷不在身边，他们就会欺负傻蛋。几个小屁孩凑一起，坏坏的喊话：傻蛋傻蛋，又傻又娘。有些不怀好意，还会拿小石子砸他。傻蛋爷爷发现了，会赶紧跑过来，护住傻蛋，然后气急败坏的领着小孩，找到他们家长理论，被教训后，孩子们收敛了许多，但依旧孤立他。
村里还有个和傻蛋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叫晓丹。晓丹先天性脑积水，头非常大，智力也发育迟缓，医生断定活不过十岁。家里没钱给她治疗，就随她去了。孩子们也不愿意和晓丹玩，傻蛋和晓丹就成了儿时的玩伴。
傻蛋和晓丹，在一起最爱玩的游戏是寻宝。有时傻蛋爷爷给他好吃的，他会偷偷藏起来，和晓丹在一起时，会故意放在一个明显的地方，让晓丹轻易的就能找到，然后傻蛋就会很满足。
记得有一次，放学后，我坐在门口写作业，他俩在我家屋前草垛玩。傻蛋掏出一颗粉色糖纸包裹的水果糖，嘿嘿笑着缓缓举到晓丹的眼前，晓丹眼神立刻转不动了。傻蛋装模作样，慢慢把糖果塞到晓丹身旁的草垛缝里，然后背过身去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晓丹兴奋的脸通红，很快找到糖果，快速剥开，放进嘴里。那时，他俩整个人都是甜的。
02
晓丹出嫁了，傻蛋又变成了孤独一个人。
晓丹长到了18岁，头依然很大，依旧傻乎乎，可还是快乐又顽强的活着。父母开始为她物色人家。有人提议，晓丹和傻蛋一起玩大，年岁也差不多，干脆让他俩在一起得了。父母始终心疼女儿，希望能找到一个能照顾她的人。19岁那年的一天，在热闹的唢呐声里，晓丹被一个四十二岁的瘸腿男人带走了。
傻蛋呆滞的看着晓丹被男人拉上小面包车，拉走。那天，他站在村口坐了好久。从那以后，他更不愿意与人说话，经常自己躲到村口的渡槽边。那天以后，有人发现，傻蛋收集了一堆一堆别人不用的纸，还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胶带，糊了一个人。自己呆着的时候，他就抱着那个纸人，咿咿呀呀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03
很多事傻蛋不明白，但他知道谁对他好。也许这点好微不足道，但他会记着。
老李头，是他信任的人。老李头是村里卖猪饲料的，猪饲料是用麻袋装的，进来出去，都需要搬运，是个体力营生。老李头五十多岁，干活越来越吃力。傻蛋经过他家时，碰到饭口，他会给盛口吃的，老李吃啥，就给傻蛋也盛点啥。许是因为感激，许是因为信任，他很听老李头的话，老李头说啥是啥。凭着一身蛮力，天天跟在老李头后面，帮他干了很多力气活。
村里人经常会看到的一个场景：傻蛋嘿嘿吼吼的推着载满猪饲料的手推车，满身是汗，在老李头的引领下，挨家挨户给送饲料。有人见了，就会笑嘻嘻的对傻蛋说：傻蛋，老李头给你工钱没有啊？你天天帮他干活，要不也来我家帮我干几天？我给你做肉吃。老李头每次会白人一眼：我给他吃饭了。有人看见傻蛋汗流浃背，心疼同情他，会偷偷的往他兜里塞把糖，每当这时，傻蛋都抑制不住的呵呵笑。
干完活，傻蛋回到河边那个小窝棚，抱着纸人，咿咿呀呀。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天又一天。
04
生了两个孩子后，晓丹被瘸子送了回来，傻蛋命运也再被改写。
几年后，晓丹被送了回来，和去时的丰腴活泼相比，人枯瘦黯淡了许多。身上的衣服破旧脏乱，眼睛无神。瘸腿男人不肯来接，晓丹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能留她在家。
晓丹又恢复了在村里游荡的模样，傻蛋特别开心。看见晓丹就傻乐。村里人见了，就会打趣：傻蛋，看见晓丹高兴吧，要不让她给你做媳妇，咋样？傻蛋继续开心的乐，眼睛就一直看着晓丹。没有人知道，傻蛋究竟懂不懂爱情？但从那以后，晓丹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好吃的，还是第一个给她。
也许是因为有了孩子，晓丹开始不一样，不再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有时嘴里叨叨孩子的名字，还会和父母闹着要回家。可是送过去没两天，瘸腿男人又给送了回来，并且一再强调不要晓丹再回去。
前段时间回老家探亲，和阿婆唠家常，阿婆叹着气：闺女，你知道咱村的傻蛋吗？他前几天死了。
我吃了一大惊：那孩子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阿婆说，还不是为了救晓丹，晓丹脑子坏了，不知道怎么的就往河里冲，傻蛋拦不住，自己掉进去，人不会游泳，就没了，唉，这孩子命苦哦。
我来到村口的窝棚旁，看到了那个歪歪扭扭脏乱不堪的纸人。她安静的躺在地上，头边被整齐的放了一把五彩的水果糖。
我想，那一定就是傻蛋的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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