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黎走向开往鼓浪屿的轮渡码头,他没想到,这一天注定有个美丽的红衣少女会走进他的情感世界。
天,扬扬洒洒飘着小雨,那时正是早上的九点整。
鼓浪屿的轮渡开得很频繁,一班走了一班来装出要讨人喜欢的样子。游人很多,买了轮船票后便拥在候船舱等轮渡。俞晨黎不喜欢这种时候,无所是事的他只能买份报纸靠在一边看。游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慕名而来,脸上浮着一种热切的欢愉的神情,睁着眼睛向对岸张望。俞晨黎初次来鼓浪屿时,也带着这种心态。在上海的大学四年,睡在他上铺的绍斌只要心血来潮,便伸头下来给他讲鼓浪屿:“海蓝天蓝,礁石奇趣,岗峦错落,可以唤起你的想象力,是一个美丽又伟大的岛屿!”因为那是家乡的缘故,绍斌一脸的洋溢自得和满足,“上海不好,压力太大,看到满街的人我就头痛!”
可是在俞晨黎看来,鼓浪屿的伟大在于那里诞生了一个现代诗人舒婷。绍斌毕业后钻进了厦门地区一个地级市的宣传部,俞晨黎则在上海找到一份好工作,那就是他喜欢的室内装修设计。
轮渡船泊近来了,才清空过渡的人,候船舱的游人们便如鲫拥进,迫不及待似的,鼓浪屿似乎是他们的性感情人,正微笑着张嘴等着他们去亲吻。轮渡船是两层,初次来的游客大多会走到上层观看马上要踏足的小岛,还有广阔的海面,阳光明媚的天气时,海是蓝蓝的,海鸥白灿灿的在海面掠过。因为好友绍斌和他的妹妹绍雯家住鼓浪屿的缘故,俞晨黎也数不清多少次来鼓浪屿了,便没有了当初那份好奇热切。
轮渡开了,俞晨黎在下层船舷门栏处找了个位置,背向海面靠在栏杆处看他的报纸,因为这里光线很好。天下起雨,丝丝雨点随风飘洒在报纸上,风也将报纸抖拂拍动,他只好把报纸卷起来。就在他转过身想望向海面时,眼睛却与几米处的一个少女的眼神对接了。
那少女正盯着他,此时赶紧低下头来,样子很羞涩。
俞晨黎心中砰然一动,是的,砰然一动,眼神也凝住了!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黑亮黑亮的杏眼,弯而修长的黑眉毛,端庄秀挺的鼻子,明快流畅的小嘴唇,玉质般透红的鹅蛋脸,整张脸庞轮廓线条柔顺而清晰。她上身穿一件红白粗色条相间的运动衫……
俞晨黎愣住了。他明白自己比一般人更苛求对于女性美的赞赏与感性的骚动,绍斌的妹妹绍雯,有一张端正又生气勃勃的脸庞,坚挺的胸膛细细的腰肢,笑声灿灿眼睛水灵,曾多次变换着服装以引起他的注意,有一次她来学校探绍斌,参加他们学校的舞会,同学们便承认她可以媲美中大的校花,可俞晨黎看着她时,心里自始至终未“砰然一动”过,而眼前的红衣少女,那红衣少女,确确实实让他翻腾起心海的风暴。他突然觉得鼓浪屿伟大无比,船舱里的世界无限灿烂,胜似五月明媚的天空。定睛再看,红衣少女身后头顶上有一束气球,五颜六色的飘浮在那里,映衬着她的脸庞使她更为异常夺目。
俞晨黎无法把视线移开她,然而那红衣少女再也没有扭过头来,偶尔她转脸往海面看时,只用眼尾一颤的闪瞟,又赶快避开他的眼神。这一刻,俞晨黎觉得人生真好,真正的美丽如诗。至于船什么时候靠到鼓浪屿了,他根本不知晓,只是觉得被人们拥出船舱。
红衣少女往岸上轻盈的走去,俞晨黎跟随着她身后,这时候才发现她身材高挑,牛仔裤绷紧使她的身材曲线分外动人。她脚上穿的是一双蓝白色运动鞋,肩是斜挎一只三角形红黑色块错叠的小布袋,她的胳膊修长修长,右手扯住那束气球的线绪,让气球在身后的头顶一飘一飘的,那束黑黑的长发一晃一晃,发根扎一只浅红的蜻蜓结。
这真是动人动人心魄的她,他的心境柔和柔和……
天飘着丝丝小雨,风将雨丝吹到脸上,凉吻吻的舒怡到胸肺里。急不可耐的游人们在雨中匆匆从他身后赶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使红衣少女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一闪,只有那束高高在上的气球牢牢牵着他的目光。
这时,另一个少女出现了,她是绍雯,从码头上向下跑,经过红衣少女身旁时,撞了她一下。
那束气球飘起来,显然是扯在少女手上的线断了。气球慢慢的向天上空飘,在小雨点的绿绿的纯净的背景中分外鲜艳,有游人仰脸看着发出轻轻的赞叹。
红衣少女驻足望着上升的气球,嘴微张开有些无奈有些害羞。俞晨黎也站定了,看着气球的飘移他陷入一种诗情的想象中。再看看红衣少女,她正盯着他,接触了他的视线后赶快低低头,转身又朝前走去。
俞晨黎发怔了,那样的眼神,情意迸发的眼神,让他心里激荡出欢愉无比的柔情,浪潮般卷过胸间使他醉晕, 愣愣然得站在那里,让身后的人绕过他走向前面。
渐渐走向远处的红衣少女回过头来,眼光在游人丛中寻找,很快又与他对接。显然,她是回眸看他,见他的目光正紧追着自己,便依然羞涩一闪又垂下头,似乎更加轻盈的向前走。
“我要跟她说话!”俞晨黎产生了遏制不住的冲动,便加快脚步要跟上去。
但是绍雯正向他跑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俞晨黎!”
绍雯很快来到他跟前,张开双臂扑向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便吊在他身上。她搂得他那样的紧,坚挺的乳房顶在他的胸口。俞晨黎扭着脸要寻找红衣少女,但绍雯的整个身段遮挡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见前面的红衣少女。
绍雯热烈的拥抱了俞晨黎,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不由分说便拉着他走上码头,来到向一个小商店门前。俞晨黎的视线再追寻红衣少女时,她已在远远的,正回头看他,接着很快又扭过脸,加快脚步向深远的向雨丝中走去。他再抬头搜寻那束气球,它们在天空中成了小点,几乎看不清颜色了。
绍雯挽着俞晨黎的胳膊,一副不想再走的样子,见他用纳闷失落又有点怨艾的眼神看她时,她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照例像以往向他撒娇那样侧侧脸朝他一笑,抬手轻打他一下娇嗲无限地:“怎么不高兴啦?先避一下雨再走啊!”
俞晨黎的眼睛却向远处寻找,红衣少女在雨帘中渐渐消失,最后她的红背影隐没在朦朦绿翠里。这时候,满天纷纷扬扬透亮晶莹的小雨在俞晨黎看来,那真是绝美的景色了。俞晨黎深深吸一口气,清凉的海风便荡满他的胸肺,使他全身穿张扬着无尽的舒爽惬意,他相信将终生记住这一天,1997年4月的一个礼拜六,早上,雨丝飘洒鼓浪屿。
绍雯把俞晨黎拉到电脑桌跟前她身边坐下:“电脑是新买的,等着你来教我”。每当她要向他表示那种瑰丽的少女情怀时,她便会想出许多办法,将他甜蜜的圈在自己身边。诸如探讨舒婷的现代诗啦,摆好姿势让他画素描啦,或者到海边去拍些摄影艺术照。
“今天你一定要陪足我一整天!”她命令道。
这时候,俞晨黎的大学同窗绍斌,站起来假意抱怨说:“我看足球去!”然后赶快离开。他曾经目睹妹妹拥抱亲吻俞晨黎,也从她的眼神看出那是一种头脑失控的热恋。他本来很想与俞晨黎杀上两盘围棋的,现在也只好强压一下棋瘾了。
绍雯身挨着俞晨黎,把手藏在他的掌中让他握住,学着怎么滑鼠标,他的手掌热呼呼的温暖着她心胸。可是俞晨黎却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时不时抬眼转向窗外,小雨一阵阵地飘过,晶莹晶莹的令他遐想联翩。
电脑打开后,网页无数使人眼花缭乱,各种信息花枝招展,可绍雯什么都看不进去,只是慢慢将脸贴到俞晨黎的面颊上。再接着她的眼睛便离开电脑荧屏,只定定地看着他,也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讲什么。在她看来,身材高大腰板挺直又俊秀聪睿的俞晨黎,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幸福地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她只想拥有他,紧紧的抱着他,整夜整夜地埋在他的怀里。她一边这样想着时便进入了想象中的角色,伸脖子近去一遍遍的轻吻他的脸庞。
俞晨黎静静的让她吻,但那是一种友情与安详的感觉,当绍雯的嘴唇凑到他的翘起的嘴角边时,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红衣少女的脸庞,黑亮的眼睛盯着他,于是他便轻轻扭开头,站起来走过一旁。这时,窗外雨丝停了,天空蓝湛湛的,一群鸽子带着哨音掠过。
绍雯倒不介意,仍然盯着他展示她灿灿的微笑,相信最终他会吻她的。那一年绍斌第一次带俞晨黎来家里做客时,她就产生了要吻他的冲动,并从此后一有机会就往哥哥就读的中大校园里跑,当然也要俞晨黎带她游览广州。“你不要把我走掉了!”她挽着他的胳膊,紧紧的靠在他身边,至于广州有什么好逛?不知道,根本不想知道!
俞晨黎也会吻她的脸颊,但那是一种亲近与关怀的表示。他不善言辞,如果有热烈的感情涌动在心内时,那一定是通过眼神来表达。他幻想着那种浪漫的一见钟情,心里的一个愿望就是爱上一个他想爱的女子,那么他会以整个生命来投入,呵护她,爱惜她,为她献出生命。这是真的,他毫不犹豫对自己说。
可是大学四年,工作三年,他都未曾遇到一见钟情的女子,今天,在船上与红衣少女互相的一瞥,还有她在雨丝中情意蕴藏的回眸,使他确信那就是自己此一生中寻找的那种感觉,爱情到来的感觉!
鼓浪屿的雨丝,真好!
“不许你这么快就回广州!”绍雯向他递来一串葡萄,她知道他喜欢这种多汁的甜甜的水果,每逢他来她便会跑到外面买上一大捧。俞晨黎这次来厦门公干有一个月那么长,可在她看来还是短,最好是天天见面,天天揽着他的胳膊在厦门的街上无目的漫步。“三角梅盛开了,我们看花去。”有一次她拉着他去看三角梅,把自己的脸埋在红红艳艳一簇簇的花儿之中,还躺在草丛中让他把玫红的花瓣一片片的摘下来撤到她雪白的胸口,最后抓了他的手按在自己坚挺的乳房上。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迷朦情意绵绵,可他依然是只在她的脸颊上轻吻,然后拉了她起来走向大庭广众的海边。
这次的公干快完了,按公司的安排俞晨黎下个星期就要回广州,可他倒想多留下几天,他真希望再遇上红衣少女,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回头一眸,他脑中怎么也拂不去她的倩影。
“我们唱歌吧。”绍雯开了音响。她喜欢唱歌,声音也甜美,如果训练一下,也许是不错的歌手,绍斌这样评价妹妹。俞晨黎也能唱,他喜欢香港已逝歌星陈百强,那质朴无华又有情感穿透力的声线,他相信一百年也找不到一个。当电视莹屏上出现这样的歌词:“全因为你,给我无限情思……”他便呆呆的坐不住了,扭脸看看窗外,雨丝又飘起来了,晶莹满天纷扬,他感到脸上凉吻吻的舒怡,一股温暖又美妙的情怀从胸口涌荡向全身,使他站起来往外走。
绍雯问他去哪里?他只笑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出去。
“你等我。”绍雯赶紧要跟他一起,他摇摇头表示想自己走一走。“哪你带上它。”绍雯递过来一把伞,他没有接。打伞就没有那种雨丝拂脸的感觉了,更没有那种雨中浪漫情怀的切盼的寻觅。“Fantasy,享受现在这滴下雨水,多么多么需要你……”他的脑中浮出香港歌星谭咏麟唱过的一首歌。
他先到码头,希望在此可以重遇红衣少女。雨丝依然的飘洒,码头上一批批的游人或过岛来或离岛过海,他们在雨丝中出现,又消失在雨丝中。他在小商店门前直站到雨丝消散,天空又现明媚可人的蓝湛湛。他沿着小径走向日光岩,那是岛屿最高的山,登顶可以俯瞰岛上各处。山下的人变得细小了,再不能看清他们的样子,甚至连衣服也只能略辩出颜色。穿红衣服的倒有一些,然而不是红白粗色条相间的那种。
一个中年男游人正以望远镜全神贯注观看海景,俞晨黎站在他旁边等着他的兴致降低。终于,那游人放下望远镜开始抽烟,俞晨黎便以五十元钱的代价向那游人借过望远镜观望十五分钟。
望远镜可以将三公里内的人物拉近至十米,他几乎看遍所能目及的每个角落,可就是找不到那个红衣少女。十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可是那个游人却没有立刻要俞晨黎归还望远镜的意思,甚至还忘了抽烟直到烟蒂烧了手指令他打了个痛颤,他的视线凝落在脚下不远处的一巨石旁,有一组人正在拍广告,导演让人布置彩气球,摄影师让一位少女站于气球前,她就是俞晨黎寻找的红衣少女,她的美丽使中年男游人忘乎所以了,眼睛一眨不眨愣神发呆,而他身旁的俞晨黎,却继续用望远镜向远处众里寻她千百度,竟然未知伊人就在附近处。等俞晨黎递归还望远镜时,摄影师已将红衣少女带进了一条小径。俞晨黎失落地下山才离去,他身后的小径处,红衣少女牵着彩气球,在摄影师的带引下爬上山顶,就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拍起照来。
第二天的早上俞晨黎醒来时,睁开眼睛首先就把视线投向窗外,立时身心兴奋:天正下着小雨丝,斜斜的在眼前飘过。
他来到轮渡码头时,刚好是九点钟。那是他的幸运时段,因为他在轮渡船上遇到一位令他砰然心动的少女。
他买了份报纸来到昨天靠的船舷栏杆处,依然的背向海面,眼睛却盯着走进船上来的人。她不应该是游客,看样子是本土人。厦门是有不少漂亮女孩的,他走在厦门的街上经常迎面看到。她们长得玲珑标致,并不特别美艳但生动可爱,乍一瞥时不抢目光然而十分耐看,让你心里舒舒服服的就像吸着五月海面吹来的风。可红衣少女超脱了她们,就如舒婷超脱了同代的大部分诗人,是特别的一个,是满盘珍珠中的一颗宝石,莹亮悦目。
很快船上拥满了乘客,自然的也几乎是游人,大都是第一次向鼓浪屿踏足。渐渐的他们挤到他跟前来,不久船开了,可是还没见那红衣少女,他不禁十分失望,沮丧阵阵掐住心头,于是只好打开报纸看起来。船的引擎声隆隆的响,使他莫名其妙的烦躁,身上也热刺的像衣服里撤上了木屑。于是他转脸向海,让海风直吹拂胸膛。
轮渡船快抵达鼓浪屿时,俞晨黎的眼睛被岸上一袭红衣吸引无法离开。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脸朝着开来的轮渡。他虽然还没能看清她的面孔,但直觉到那就是他想见到的人,心里不禁强烈一颤,血呼呼的漫上脑门。当船抵岸后他完完全全看清楚了,她就是昨天的红衣少女,那红衣服与昨天的红白相间不同,是红与淡黄相间,牛仔裤是纯黑的,鞋子和肩上斜挎的小布袋就依旧。
什么是婷婷玉立楚楚动人?眼前的她让他品味到那意象意境。
她正站在昨天绍雯拉他避雨的小商店门前的阳伞下,双手拢于身前按着布袋,眼睛望着渡船靠泊码头,望着走上岸的人群。
俞晨黎夹在往前流的人群中,视线一刻未离开过她的眼睛。
她也在寻找着他。
终于与他们的眼神接上了,远远的也让他分明感到,她那黑亮的杏眼中,正透着跟他一样涌动的情愫。什么是心血澎湃?他分分明明感到此刻便是。
雨丝飘飘,满天纷扬。
“我要告诉她:我正在寻找你!”他只想到这一句话,于是加快脚步挤着人流向她走去,可是一群孩子突然从前面跑来,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串气球,前面一个孩子撞到他身上跌倒了,气球便呼地脱手飞上天。孩子的膝盖显然流血了,染红了白色的裤,孩子们马上吱吱喳喳围着他,俞晨黎顿时被气球包围了,再也看不到红衣少女。这下子他慌了神,又看看孩子,犹豫一瞬,他赶紧蹲下来抱了孩子哄着。
一个老师拿着药箱慌忙跑来,连忙给孩子涂药膏包扎,这之中俞晨黎抬头要向少女张望,却被孩子们的身影和来往的人流彻彻底底的遮住视线。也就是这时候,绍雯从红衣少女面前走过步向轮渡,也匆匆经过那堆孩子的身边。她没想到俞晨黎今天来鼓浪屿,以往他礼拜六过来后,礼拜天就由她过海到他那里去。
孩子们嚷嚷着跑向轮渡,人群终于也走散了。俞晨黎往前望时,小商店门前,那阳伞下的红衣少女不见了,只有几个游人在照相。俞晨黎这才发现,天,不下雨了,阳光洒满大地,海鸥一群群地飞掠过树梢。一些游客兴奋地大叫:“天色真美啊!”可是俞晨黎却看到四周灰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沮丧一阵阵地充塞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象被霜打过的芭蕉叶,蔫蔫地无精打采。
雨丝飘洒的天空才叫美,满眼都是翠烟绿云。
绍雯送俞晨黎回广州时,依依不舍的不住吻他脸颊:“记住给我打电话,发E-Mail过来……”每次他走,都能享受到绍雯这种情意绵绵,让车站上的众生眼睛直直的羡慕。当车开后她还追着车、摇着手,大声吩咐:“要争取出差来看我!”
俞晨黎所在的公司每年都有三五次机会到厦门公干,同事们一般来过一两次后,便不想再来。“除非你有个情人在那里!”他们咧着嘴说。“这家伙才想去!”他们拍着俞晨黎的肩膀,眨着眼睛做鬼脸。每次到厦门去之前,同事们一致推举他。俞晨黎知道绍雯不能算爱侣,但认真说来还算准情人,至少他不会拒绝她的亲吻,她可以是他迁就同事们的一个理由。当然,还因为好友绍斌,俩人聚一聚,杀上两盘围棋,心境也很充实。现在不同了,他遇到了红衣少女,她是他今后必争去厦门的唯一理由。
俞晨黎在中大读的是文科,却没想到毕业后会从事室内装修设计,为此他花了不少业余时间学电脑,好在他曾学过美术,功底还相当扎实,很快便成为公司的赚钱机器,同时也为自己赚了不少钱。他很久没有画油画了,从厦门回广州后,他找出画具,决意要把红衣少女画下来,那翠绿的背景,晶莹的雨丝,雨丝中的红衣少女,婷婷玉立于翠雨中。她的眼睛黑亮黑亮,藏着许多与他内心一致的、颤颤的情絮。他们无须交谈,眼睛只需一瞥的对接,便知道各自胸中的情怀的澎湃。至少,他是这样感觉的。
可是他怎么也画不好,那样的眼神!他很恨自己缺乏美术才华,笨拙的笔端竟未能表现出终生难忘的那一瞥!不过很快又释然,红衣服可以画得鲜艳夺目,身材也可以阿娜动人,但少女情窦初开的眼神,至少在他看过的中西画作中,还未有伟大的作品出现。他又后悔没有学摄影,或许只有摄影才能抓住那样的情态。这样一想,他便去买相机,挑了一部最好的,价钱很贵,但很值得。
这一天他到郊外为一个客户的别墅设计室内装修,客户是个土豪,开着小车来接他。快到别墅时天开始下雨,他便让土豪停了车,自己步行走向目的地。土豪十分不解:“正下雨啊!虽然是雨丝,也会淋湿你的!”土豪是靠早年做假化装品发达,眉飞色舞向俞晨黎讲着那些当年的业绩,以显示出他多么有胆魄又够机智,大大捞一笔后金盘洗手转做有官府照应的地产生意。
土豪会体味雨丝中的浪漫吗?会感受到动情一瞥的美妙吗?可能会包一大帮很漂亮的二奶。
俞晨黎一个人静静地走,广州的雨丝灰朦,四周景色也暗暗沉沉,偶有穿红衣服的女子在雨景中出现,那也是花枝招展故作骄艳。土豪将车速调慢,爬在俞晨黎后面像只笨又蠢的大甲虫,这时候他会伸出手向那些红衣女子招手,显示他的富有和性的直接。俞晨黎的眼睛是无法亮起来的,他努力要使自己置身于鼓浪屿的码头,看到小商店外面阳伞下的红衣少女,那样一种令他陶醉不已的情景。
但是广州并不是厦门,这里是吹不到海边那清风的,更加寻不到一个海边婷婷玉立的少女!
俞晨黎来到土豪的别墅时,雨停了,太阳猛烈的窜出,光线热辣!只有鼓浪屿,才有温柔的阳光。
晚上绍雯打个电话来:“发了E-Mail给你,快看看!”
俞晨黎打开电脑,绍雯的E-Mail用了很多不同的字体只显示了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俞晨黎一早就知道她爱自己,初次到绍斌家时,从她投来眼神就明了一切,正像他感觉到红衣少女那深邃的眼波。绍斌有次跟他下围棋时,问:“你这家伙,会跟我妹妹做爱吗?”他反问你认为呢?绍斌犹豫一会后说,既然被漂亮女子爱着,那是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你可以跟她做爱,但不要伤害她!”绍斌直视他的眼睛一脸严肃。
“我爱你!”俞晨黎觉得下次再遇红衣少女时,一定要这样直接跟她说。
关闭邮箱后,他在一个大网站的首页上,看到一则求助信息。互联网真好,一下子把整个天下都展现在你眼前。他打开求助信息的链接网页,看完后心情如刚从沉没的冰窟里爬出般好不起来:那是一个空前灾难的家庭,做小买卖的父亲遭遇车祸断了腿,下岗的母亲又患半身麻痹症,家中两个孩子,大女儿十七岁正读高中,小儿子十五岁才读初中,家庭收入的来源骤然中断,每月开支令他们无力负担。网站的编辑采访了那个家庭,后写下一段文字:唯一能帮助家庭的是他们的大女儿,尽管她的学习成绩十分优异,有望成为一名高校的学子,但现在面临弃学就业的困境。
这个晚上俞晨黎无法入睡,十年前他的家里也发生了类似的变故,父亲辞世,母亲患病,全靠母亲的一位好友全力资助,他才能读完大学。他知道什么叫艰辛,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边上学边打工。
而且发布求助信息的这个网站竟然在厦门。
“主啊,你的博爱仁慈广撒人间……”母亲的好友是个天主教徒,每个礼拜必做弥撒。他也曾跟她进过教堂,广州那座著名的石室。
刚好公司要派一位新来的设计师到厦门去,那位喜欢现代诗的设计师特别雀跃,“早就知道厦门有鼓浪屿,鼓浪屿上有个女诗人舒婷,她比日光岩还要著名,她令鼓浪屿篷筚生辉,至少我这样认为,真想去拜访她啊。”
俞晨黎语气坚决地说:“让我去!”
那位同事很不高兴:“你从夏门回来才多久啊!”
最后闹到总经理那里,俞晨黎以辞职要挟摊牌:“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
总经理连忙笑呵呵的拍拍他俩:“不就是到厦门吗?一起去吧!”
绍雯到车站上接俞晨黎,“你真乖!”当着同事的面,她吻了他的脸,他很惊诧她的资讯效率,竟如中情局那样准确掌握着他的行踪。“你啊,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打电话到你公司,我怎么能接车呢?嗳,是不是给我一个惊喜,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因为在厦门有长期业务来往,公司在厦门买下商品房方便员工住宿,那是一套三房两厅的单位。跟俞晨黎到厦门来的同事年纪稍长些,二十七岁,似乎很有经验,晚上穿条裤衩走来走去,先向俞晨黎解释,并不是要跟他争出差:“他们说你是厦门迷,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迷。这里的条件不错啊,带个女朋友来过夜没人管你。可你不爱她对不对?一定有个更好的!你条件不错,真羡慕你!”后来又做夜宵给他吃,“你要真不爱她,介绍给我啊?”俞晨黎盯着他:“她会爱你吗?”同事笑了,拍拍他要他别紧张,说谁知道呢,也许俩人认识后会慢慢相爱的,当然,他不反对婚前有性行为,喜欢诗嘛,当然也喜欢浪漫。他这样说的时候,绷紧的裤衩就鼓涨起来。
夜里做梦俞晨黎看见了她,在朦胧的月色中向他走来,一袭红衣飘飘,眼睛闪亮。她一言不发,伸手触摸他的脸庞,柔柔的指尖将一股茉莉花清香沁进他的肺腑。后来又感到她慢慢躺下来在他身边,指尖依然伸过来轻触他的面颊,他的鼻尖,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宽实的胸膛。这时候,天空星光点点,云裳红白交融一如她的红衣衫。
第二天刚好是礼拜六,早上俞晨黎睁开眼睛,照例望向窗外的天空。真好啊,纷纷点点的雨丝满眼晶莹闪亮,他顿时全身清清爽爽的舒怡。早餐时他对同事说:“很抱歉不能赔你逛厦门。”同事笑笑表示理解:“快去找她吧!”
是要找她的,那红衣少女。俞晨黎快步走到街上,微风将小雨轻轻吹到脸上,丝丝点叩,一如她的指尖在柔柔轻触。九点钟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轮渡码头,那里像往常般也来了许多游人,一些孩子捧着箱子在向人们宣传给希望工程捐款。他眼前顿时一亮,前面,红衣女子正向码头走去,那红白粗块色条相间的运动衫,那束起的、长长的、翘垂的黑发,正一摆一晃牢牢牵住他的视觉。
他激情澎湃,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
可是三个捧箱子的小孩拦住他:“哥哥,请给希望工程捐些钱吧,两块也好。我们的压岁钱都捐了。”
孩子们真诚的眼神使他无法抗拒,于是便停下来掏口袋,偏偏忘记带钱,身上仅有两个一元的硬币。他犹豫发愣了好一阵,后来脑中闪出那山区茅棚的教室,衣衫破烂的穷孩子,菜色的脸上睁着一双怯怜的眼睛。当然也闪过自己父亲辞世时的情景,他童年没有钱交学费的难堪片断。
他郑重的将两枚银币投进箱里。
投下的银币与箱内银币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立时唤起他许多宽慰,那声响分明变成了孩子的读书声:“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稻半枯焦,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孩子将一片不干胶印刷画贴到他身上表示感谢后,赶快又向其他游人募款。他扭头向码头望,红衣少女正走向候船舱。
他向码头飞奔去。
没钱买票,他只能站在检票处的外面,怔怔望着走向候船舱的红衣少女。她似乎也感到什么,在人丛中回过身来。在那么多人中,他们之间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俩人的眼神一下子就粘上了。
他从她的黑黑的眼睛里感觉到她的惊异,她的激动,她的翼盼。她没有回避他投过来的眼神,那样深邃的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传递着他们心中的那种相互爱慕的情素,即使被走过的游人不时阻断,他们偏头寻找仍立刻能接上双方的视线。
她爱我!她的感觉与我一样!俞晨黎觉得激动无比,不善言辞的他,冲口便要说出那句震撼自己心身的话:“我爱你!”
可是张口时竟说不出来,浑身发颤喉咙哑喑。
她安静悦和的站在那里,那神情非常明显,那是等待着他对她说什么。
“我爱你!”
俞晨黎破开喉咙终于喊出声来。
周围的,候船舱那边的许多人,全都望过来。
红衣少女的脸上先是一阵愕然,接着是喜悦,激动,嘴角微微颤动。
俞晨黎期待她回身向他走来,但这时,一队游人从他身后走过,拥向候船舱。
轮渡船来了,从鼓浪屿过来的人很快离船上岸,候船舱的人趋之若鹜拥向轮渡,把红衣少女也拥下船,不一会船就开了。俞晨黎定定地望着向鼓浪屿开去的轮渡船,苦苦寻找她的身影,终于看见她挤出人堆站到船舷旁,向他这边方向眺望。
雨丝仍在灿烂地飘着,轮渡船镶在雨丝中,在慵懒的海面、翠绿的远山背景下分外美丽,大群的海鸥飞翔着,或贴着海面或掠过船身。
“哦,她爱我!”俞晨黎无比幸福,整个人似跌落蜜糖浆中。
俞晨黎找到了那家发布求助信息的网站,年轻的编辑小洛接待他,听完他的来意后,小洛把他拉进站长办公室。“你真的愿意资助那个贫困家庭?这可是每个月都要一千二百元啊……”戴高度近视眼镜的站长反复问了俞晨黎几次,又详细了解他的工作和收入情况,自始至终充满疑惑。俞晨黎便和他们签了一份协议,他将每月定时汇一千二百元给网站,由网站亲自交给那家贫困家庭,直到那家庭的小儿子读完大学找到工作,条件是网站不可以将他的任何情况告诉受助者,更不可以透露给传媒,他不想张扬。
“哪你什么时候开始汇钱进我们的账户?”小洛问,他和俞晨黎年龄相仿,却很谨慎。
俞晨黎递给他一张银行卡,把密码告诉了他,说里面有二十万块钱,从明天起就可实施诺言,以后每月都可拿卡里取到需用的钱。“希望你们信守承诺。”他走的时候一再强调。
回到住地,绍雯正站在楼下等他,因为候了很久,她故意非常不开心:“等了你半天!”她的嘴撅得老长,挺可爱的样子,把他逗笑了。如果再过几年,要是遇不上砰然心动的,他会跟她结婚的,他曾经这样想过。
绍雯不让他进屋,拉了他就跑向轮渡码头,要回鼓浪屿。正好,他就想过去,看看能不能遇上红衣少女。他依然会到日光岩去,登顶借一副望远镜寻找。
绍雯挽着他的胳膊,贴在他身体边走,边扬起脸向他讲述在网上交上了一个朋友,“他说他爱上了我!”她怦然笑着,“他还说他是个又清秀又有才气的大学生,正准备考研。你知道我为什么用不同的字体给你发‘我爱你’的邮件吗?就是抄袭他的创意。”她一脸的得意,“他可以说一万遍我爱你,可我不爱他!”说完她仰面在他脸颊来一口。这时候,他特别地怕会遇上红衣少女,她投过来的会是怎么的眼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绍雯问,没等他回答,便哈得一笑,“你的生日!”她说已经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今天我会送上一份你终生难忘的礼物!”她的眼神热烈如火意味深长。
当走到她家门口时,她用手帕把他的双眼蒙上,然后拉着他往前走,再让他站住,解下手帕。他首先被一屋子红红绿绿的颜色塞满双目,定定神才看清是一大堆彩气球,每个气球下面都吊有两个红红的心形的纸片。“一共二十五个,代表你二十五岁。喜欢吗?”绍雯问,为自己的别出心裁得意。“气球的各种色彩,象征你生命的绚丽,这些呢……”她拿起心形纸片递到他眼前,上面有“I LOVE YOU”的英文字母,“两颗心连在一起,表示你表示我。”她灿烂地说,接着打开音响,放那首《说你,说我》英文歌,然后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在气球丛中跳起舞来,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声问他:“明年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要你送同样的惊喜给我,好吗?回答Yes啊!”
她很浪漫、很浪漫,这使他心里很内疚、很内疚,明明喜欢领略她的情爱,却又唤不起澎湃的激情。她的眼睛往上直视他双目,嘴唇在微微抖动,那样子是要他吻她。他眼前掠过红衣少女的容貌,杏眼深邃闪亮。等那首歌放完,绍雯将气球收拢来缠好线头,抓在手里,“我们去放了气球,让它们飞上蓝蓝的天空,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这满天诗篇。”他望望窗外的天空,小雨开始下,满眼的晶亮,赶紧牵了她的手就跑出去。
他们拉着气球穿过花丛绿径,惹得一些游人好奇地张望。不久他们为去那里放气球发生了意见相左,绍雯说到海边,看着气球慢慢升上天空,然后跟着气球跑,大声的叫高高的跳,可是俞晨黎坚持要到日光岩,最后是她侧头,拍拍他的胸口,“生日的人最伟大了!”
他们登上日光岩顶端,他把所有的气球线头缠在手中,然后向山下俯瞰。
“放啊!”绍雯摇他的胳膊。
他在感觉着,想象着那红衣少女该在什么地方能看到这束气球,最后他向着那天她消失在翠绿雨丝中的方向一撒手。
气球慢慢的飘升起,山上的人欢叫起来,绍雯的呼声最为响亮愉悦,跳着直摇他:“今天是最灿烂的一天,最灿烂的!”
然而他望着悠悠飘远的气球,热切的盼望就是红衣少女就在附近,感知着他眼前二十五岁的激情,包含着那之后四个二十五岁的真诚。
红衣少女的确就在山下的一块草坪处拍广告,当大束彩色气球飘过时,天绿绿的,山绿绿的,小雨绿绿的,一切都是绿绿的,只有一群白鸽围着彩气球飞翔。她定睛仰脸凝视,觉得自己似乎要升腾起来,跟着那束彩色气球飘向天空。导演也惊嚷着向摄影师猛挥手:“快拍下来,快!”
绍雯已经预感到俞晨黎这天的生日,将是他俩最美丽的一天。她让岛上的餐馆送来不少好吃的菜,其中有俞晨黎喜欢的蛤蜊仔煎。“今天你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她又意味深长地说,一种将与他身心交融的体险和期盼使她兴奋,他二十五岁,她十九岁,他们有权奏响青春时期中最快乐的乐章。
绍斌买了两瓶红酒,在俞晨黎的眼前一扬,“我升职,又是你的生日,真是双喜临门啊,同志啊,不醉不散!”他说刚刚收到确切消息,他已经升任宣传部的副部长一职,真的很高兴。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仕途之路有几条,最佳恐怕走宣传部这胡志明小道了。“同志啊,你得好好待我妹妹啊,处理好跟女同志的关系!”他拍着俞晨黎的肩膀。这才升官,他就满嘴“同志同志”,再没有了“你这家伙”这样的词汇了,也不再是“你会和我妹妹做爱吗”那种赤裸裸的交流,毕竟,宣传部的官员要有另一副脸孔。当然他也忘了甚至不必要去记得,俞晨黎对“同志”那样的称呼,内心会恶心地浑身突鼓鸡皮疙瘩。
只有在喝了酒后,绍斌才将宣传部副部长的装扮卸掉。他笑得满脸油光闪颤,言辞开始失态,先是大骂了一顿一直想压着他的一个副部长,接着数说一通那个不懂欣赏他的未来岳父,发誓十年后要当上市长回敬他,最后他举杯:“来,为航行在最无风险的最有前景的港湾之船乘风破浪,干了!”
俞晨黎一向不胜酒力,但绍斌这个同志,非要他干一杯再干一杯,并为自己于仕途中练出了喝酒的功力而自豪。“哥,你别让他喝了!”绍雯将第四杯酒泼到地下,绍斌便笑笑,“千多元一瓶的酒呢……无所谓啦,公家买单……”他完全醉了,摇摇晃晃的摔到沙发酩酊大睡。
俞晨黎也昏昏沉沉的,绍雯扶着他进了她的闺房,把他放到她的床上,他便闻到一股沁入肺腑的哈密瓜的芳香,非常非常的舒服,眼前便朦朦胧胧的闪过一道道彩霞,一朵朵白云,还有一张似善似仙的脸孔。
绍雯打开音响,放上《梁祝》的碟片,然后走到他身边凝视他。他是那样的俊秀,恬静中透一丝沉沉的诗意,这种气息令她着迷又呼唤着她的遐想。她先把一个个气球拿来布满房间,然后随着音乐跳上一段自编的类似岩画中的土人舞,接着将自己与他的衣服一件件剥下,然后俯身吻他的脸他的胸,他全身每一寸地方。她感觉着他的兴奋,陶醉着他的冲动,使自己湿漉漉的趴在他身上,支配着他慢慢进入自己的身体,彻彻底底的包融他,当体内感觉到他的一股热流猛烈的注进深处后,她一声尖叫便达到了无以言表的欢快境界,最后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直到他醒过来。
“我强奸了你!”她想对睁开眼睛的俞晨黎说这句话,但在嘴边又收住了,改成“我阅读了青春!”
俞晨黎半天未回过神来,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快感来得迅猛,潮水般涌泻过后是沉沉的回味,后来他将她轻轻推下身,她就躺在他身旁,伸胳膊搂住他,“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大的惊喜,特别有意义的礼物……”
可是俞晨黎歇力要将迷糊中的感觉与红衣少女有所关联,感知她那满足的陶醉的眼神,然而这种影像一闪出很快便消逝,不管再怎么努力,也难勾出清晰的轮廓……,甚至他的头有些绷紧了。
“你看,我把你纹在胸口了!”绍雯又趴到他身上,指着自己胸口,双乳间纹着的他头像。“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俞晨黎真真切切的看到镶在她的胸口上的自己,一双眼睛甜美地正望着此时有点忧郁的自己。
要是我不深爱你?要是我不会与你结婚?要是我忘记了这一切……他想对绍雯这样说,但喉咙哽着干涩得发痛,不过他确实觉得自己很幸福,又很讨厌。这样想着他翻身坐起来,让她楞楞的躺在床上。接着她很快爬起身,“我们去洗澡,然后去跳舞。”
她拉他进了浴室。
绍雯带俞晨黎到岛上的一个名叫“浪琴”的歌舞厅。俞晨黎跳舞的天分不及他对美术的理解和对室内设计的悟性,读小学时老师挑出他和一些同学们参加学校的歌舞班,可一转身他就溜走跑去报名学绘画令老师大跌眼镜。相反绍雯就跳得很好,步姿轻灵,一进场就吸引了不少男子投来热刺的目光。
俞晨黎与绍雯旋了几圈后便自己独坐于一旁发呆,一个看样子也同样孤独的红衣女子,在附近盯着他一会后,慢慢走近来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睁着他,后来伸过手来拉他:“我们出去好吗?”
她虽然也穿红衣服,却和红衣少女不可同日而语,他便像她那般,很直接的摇摇头拒绝她。这时绍雯走过来,红衣女子悻悻然离去。绍雯没有不快,倒反很高兴自豪:如果他平庸,便不可能吸引她的同性。
乐曲又响起了,绍雯被一个男子请出去跳舞,俞晨黎索性走出歌舞厅,来到外面的草坪上躺下来看星星,摘一根小草含在嘴里翻来覆去的搅动。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祈盼见面的红衣少女,悄悄从他附近走过进入歌舞厅。
红衣少女也没有留意到草坪上躺着的一个人,正是令她动情回眸的男子。
俞晨黎不知躺了多少时候,直到绍雯叫着他的名字找到他。
“歌舞厅的有奖游戏开始了!”她显得兴致勃勃。
可他并不想进去,因为这时天开始下小雨,滴点轻吻他的脸,这些小雨丝在城市的霓虹光影下,如无数灿美的小彩针飞舞。
但是绍雯不由分说拉了他起来,他们一齐进入歌舞厅。这时的歌舞厅几乎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几点淡若萤火的灯光在角落处发亮。渐渐的俞晨黎才看清,歌舞厅亮着一种淡红的光,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他不明白歌舞厅为何为制造这种氛围,“他们说要选出一对金童玉女,各发五千元奖金!等一会他们会抛出花圈,套向来跳舞的人身上,如果花圈上有金童玉女的记号,就可中奖。”绍雯很热切,似乎也很笃定他们一定可以中奖。
开始抛花圈了,在淡淡的光影中,一只只的花圈从高处飞来,如一道道影绰的光环从空中降下。俞晨黎很佩服舞厅的老板,在此种充满了铜臭的地方,却搞出个如此诗幻般的创意。人们欢呼起来,争着挺腰伸脖去接光环飞旋而来,绍雯撒了挽住俞晨黎胳膊的手,也挺身去迎接。俞晨黎觉得那些光环飘落在身边,有一只还停在脚面。舞厅里乐喧四起,显然有人被花环套中了。绍雯也冲俞晨黎一声尖叫,表示花环也套在她身上。俞晨黎转眼寻找她时,猛觉得一道光环降临,脖子便套上一只花环。在那种欢愉的氛围中,这一瞬间他也兴奋了,这感觉真好,像雨丝中的天气。
灯光大亮,全舞厅的人悦然地齐唱呵嗬,笑声洋溢。绍雯过来拉了他的手:“我们都套了花环!”
老板出现了,他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俞晨黎没想到如此诗幻的创意,会出自这个满脸油亮的生意人脑瓜中。
“看看谁是今年我们浪琴歌舞厅的金童玉女吧!”老板拍拍掌朗声说,又粗又短的手一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服务员走出,在人们身上的花环寻找。他们走到俞晨黎身边时,女服务员眼睛一亮,伸手便摘下俞晨黎花环上的一小卷红丝绸,递给俞晨黎,俞晨黎展开一看,上面有绣有“恭喜”两个黄字。绍雯兴奋的尖叫一声:“金童是你!”可是俞晨黎不禁皱皱眉头,“恭喜”这两个字是整个创意中的败笔,让他闻到那股铜臭,与刚才光环飘飘的诗境创意格格不入。
女服务员将俞晨黎请到舞池中央站好,这时,男侍应高叫一声:“玉女在这里!”
俞晨黎扭头望,顿时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玉女正是他亟盼见到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也凝视着他,黑亮的杏眼深邃,脸蛋通红通红放着光彩。
接着,男服务员将红衣少女拉到俞晨黎的身边站定,俞晨黎的双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她走过来时低了头,当站到他身边时,她因羞涩而涨红的脸庞,在他看来是那闪着霓虹的光环。
他看着她,周围的欢笑和音乐停止了,旋转的彩灯暗淡了,四周的人们消失了,眼前只她一个,只有她美丽的黑亮黑亮的杏眼,弯而修长的黑眉毛,端庄秀挺的鼻子,明快流畅的小嘴唇,玉质般透红的鹅蛋脸,轮廓线条柔顺而清晰的脸庞。她依然穿那件红白粗条色块相间的运动衫上衣,下身是黑蓝色的牛仔裤,扎一束长发像马尾翘垂,发根是那只晴蜒结。
一如他们初遇时的她,分分明明站在他眼前,不同的是她的手上没有了气球,只是脖子上多了一只花环。
胖老板走过来,满脸油光闪耀嗓门宏大:“很好啊,名副其实的金童玉女!你们是浪琴歌舞厅开展这项有奖游戏活动以来,最为般配夺目的一对!”
他亲自给他们俩照相,做手势让他俩靠近。
红衣少女的样子又羞涩又欢喜,依在俞晨黎身旁,微侧着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浅浅一笑。
胖老板向俞晨黎示意,“笑一笑,欢喜一点。”
俞晨黎觉得他用词不当,他何止是欢喜,是激动。
拍完照后老板将照片和支票递给他俩,又问:“你们是一对,是吧?”
红衣少女的脸涨得更红了,这时抬头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沉默不语。但俞晨黎已将她那眼神深深的烙到自己的心坎中:她黑亮的杏眼神情很复杂,含着盼望含着羞涩含着些慌乱和淡淡的忧郁,
俞晨黎用力点点头。
这把绍雯吓坏了,赶紧冲上来推开胖老板:“胖猪,你乱说些什么!”
老板被推倒下地,照相机摔过一边。
绍雯拉了俞晨黎就狂奔出歌舞厅。
这晚绍雯伏在房间的桌上半天不吭声,她个性中的活泼生动没有了,脑子里老浮现着站在俞晨黎身旁的红衣少女。
俞晨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吭声,他不能否认自己深深爱着那个还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话的红衣少女。
绍斌回来见此情形,便进了绍雯房间,出来后他没头没脑的揍俞晨黎,恶狠狠骂道:“你这家伙,我叫你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绍雯跑出来拉开俞晨黎,冲向哥哥大声嚷道:“你真是乡巴佬!乡巴佬!”
俞晨黎从她的叫嚷声中,感到她已接受了这个现实,便站起来理好衣服,走出去。在门口时他回头过来,绍雯正看着她,见他回眸她,便扭转脸来,快步进了房间关上门。
俞晨黎静静的走出去,他知道,他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天,飘着小雨,一丝丝、一点点,吻着他的脸他的眼,清爽的海风直沁进他的肺腑里。
红衣少女叫恬静,回到家睡觉时仍想着歌舞厅中“金童玉女”的相遇。她知道自己这个年龄最美好的幻想是对一见钟情的期盼,那次过鼓浪屿拍广告,在轮渡上无意一瞥,便被倚在船舷栏杆看报纸的俞晨黎迷住。他的样子聪睿超群脱俗,身材又高大笔挺,特别是那一双俊目,透出一丝淡淡沉沉的诗意,使她深深的被吸引。当他的视线与她对接时,她感到他瞬间的激动,她全身每个细胞便被甜蜜浸淫,尽管她很羞涩很脸热很心跳,然而止不住的总想看看他。
目光相接的这一刻真的很美很美。
但是他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