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有一篇博文《真诚都会有一点瑕疵》,说的是《世说新语》里的一则故事:“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早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
据此,马作家以为,羊曼为人率真,羊固为人圆滑,并且说,“大凡真诚都会有一点瑕疵,只有圆滑才滴水不漏”。
马德的这篇文章很有些心灵鸡汤的味道。初一读来,似乎果真如此,让人不禁要为羊曼击赞,而有些鄙薄羊固了,脑子少根筋的,直欲欣欣然作羊曼第二。然而读史不能一叶障目,也不能牵强附会;评价人物离不开人物所处时代,评价人物的某件事,要联系这个人的其他。否则,便是有意作瞽人了。
魏晋时期,社会崇尚怪诞率真不拘礼俗,甚至越是狂放越为时人叫好。放在今天,就如同明星的花边新闻总能引起很多人的兴趣一样。羊曼是名士,其人《晋书》有传,本来“任达嗜酒”, 当时他和温峤、庾亮等人结成酒友,号为“兖州八伯”。这也不是什么缺点,对名士来说,这还是风流雅事。不过这样的人做事喜欢率性而为,他人的感受往往考虑不及。羊曼请客,“客来早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未必尽是因为“真诚”,恐怕更有考虑不周或者狂放故为的缘故。其实陪客人喝酒到那个程度,他就是想周全一点恐怕也不可能。
再说羊固。羊固也是泰山羊氏,以书法知世,但似乎没有羊曼出名,大概做事中规中矩,不喜张扬。羊固待客,“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 马德说“他超过羊曼的部分,其实都属于心计”,不知何以有这种看法。与其说这是“心计”,不如说这是“用心”:考虑周全,做事妥善,不冷落客人,难道不正是对客人应有的尊重?这恰恰体现了羊固的低调
做事和待客真诚,何“圆滑”之有?不知马作家平时如何待客!
魏晋多名士,而魏晋风度也多为后人称赏。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以清谈为经济”,致力于清静无为,专一饮酒放纵,追求洒脱倜傥,恐怕于世也并无太大益处。这些名士,有真才实学的自然很多,品格高洁者也当不少,但也不乏虚浮不实、乃至品行鄙陋者,如何晏、王衍等辈。刘伶是竹林七贤,有轶事《刘伶戒酒》传为美谈,但看不出刘伶对家庭对子女有多负责。羊曼是名士,为人所重,然而看人,决不能只停留在名士风度这一层面。
撇开羊曼羊固请客,单说圆滑与真诚。一味圆滑,其人定然虚伪;然而一味真诚也近乎愚蠢。行走社会,为人处世,什么时候真诚,什么时候圆滑,还要看具体情境具体对象。“圆滑”未必就是批评,做事滴水不漏是一种能力;“真诚” 也未必全是褒义,有时并非只“有一点瑕疵”,如果是以有人受伤为代价,或者产生其他后果,不要也罢。
2018-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