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炸鸡店的生意很好,从早到晚食客络绎不绝,这要归功于炸鸡店门前有一只卡通人偶推销员。
推销员在不同的卡通人物之间时常转换,有时候他扮成穿着围裙的机器猫,有时候是一只傻头傻脑的棕色轻松熊,有时候是带草帽的海绵宝宝。推销员没有喜欢的角色,也没有讨厌的角色。
他只当这是份工作,一个让他能够经常看到儿子的工作。
法院宣判他丧失抚养权的那个下午,他就站在炸鸡店的对面街边,看着儿子穿着件他从未见过的针织衫,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妈妈隔着几步跟在后面,男孩蹦蹦跳跳得从学校的方向走过来,走过炸鸡店,走远了。他想叫住儿子,可“阿杜”两个字在喉咙里绕了几圈,也发不出声。
当时行道树的叶子刚开始泛黄,空气的缝隙中还时不时夹杂了一丝闷热的风,这座城市从来没有真正的冬季,可他却无端觉得冷。于是他钻进炸鸡店,用身上唯一一张纸币要了一瓶烧酒,顺便带走了店门口贴着的卡通人偶推销员的招聘启事。
这一做就是五年,光阴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变化,反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起来。推销员依旧像以前一样,无论如何都攒不下钱来,仍住在破旧的出租房里,但他却逐渐成了炸鸡店的招牌,在这条不长的林荫道上,他天生的笨拙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他只要套上卡通形象的衣服,歪歪扭扭得走几步,有时不小心一个踉跄,冲行人挥挥手,孩子就愿意冲上去和他抱个满怀,陷进柔软的肚子里,姑娘们上前挽着他胳臂,笑意满满得照相,中年人路过也会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他总是在夏天被热得大汗淋漓,在冬天又被冻地瑟瑟发抖,可是他做不出表情,也发不出声音。
这条街离学校很近,于是推销员就成了这些孩子的大玩具,他只弯下胖胖的肚子抱了抱路过的阿杜,男孩便咯咯得笑出来,其他孩子一窝蜂得也上前索抱,他便也好脾气得一个个拥抱。
每到六一之类的节日,推销员就会收到些孩子送的纸条和糖果,工作不允许他说话,孩子们便觉得他可信,纸条上和他说些悄悄话,“儿子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啊。”他开始时这样想,慢慢得他也知道除了他儿子以外,那个叫冬青的孩子有什么心事,叫索绯的小姑娘喜欢读什么样的书......
推销员每周可以去看他阿杜一次,没有卡通外衣的他让阿杜觉得陌生,推销员更紧张,一紧张便愈笨拙和沉默,时间越长,陌生感越强,往往两人说不上几句话。
儿子渐渐长得和他同样高了,和他的问候方式也从拥抱变成了握手,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他时常收到阿杜的纸条,上头写:我喜欢海绵宝宝,或者:我喜欢机器猫,有的时候是:我喜欢你。
他也时常收到其他孩子的纸条,上头写:我喜欢你,或者是:谢谢你。炸鸡店的常客有时会拍拍他的头甚至贴贴他的脸,然后说:要加油哦。他开始记得常客的名字。
阿杜小学毕业了,中学要到外省去上,推销员向老板辞了工作,老板很不舍地挽留:薪资可以加么,很多人都非常喜欢你啊。
推销员摇了摇头:他们喜欢的不是我,他们哪里认得我啊。
于是他将卡通服装留在了店里的储藏室的角落里,像个普通顾客一样走出炸鸡店,树的叶子很茂盛了,绿油油的一片,阳光通过缝隙照射下来,他在门口站了站,人们有说有笑得走去,孩子们唧唧喳喳得跑来。
没有人理会他,于是,他走进人群里头去,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