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辆进站了，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

（二）

终于到了。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感慨。十八个小时的硬座，那可不是一般的硬。

你昨晚睡觉没有？

在出站路上，他扭转脸问旁边的同学。他们俩很幸运，又延续了同学这一称呼。

没有，没地方睡。

他嘿嘿一笑，像是占了谁便宜似的那种有点得意而嘚瑟的笑：我睡了。

他当然睡了。他可不是那么老实的人，一上车，他就在心里盘算着晚上睡觉怎么办。在车厢的座位上一直用目光看似无意、实则很功利的向四周扫射着。身边每一个人的离开，都会让他不禁内心窃喜。及至深夜，他终于瞅准了旁边的三座联排的座位，毫不犹豫的趴了上去，并且将座椅的布罩掀起来，做了被子。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路。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他只记得，在他正做着美梦的时候，有一位乘务员拍着他的腿问他到哪？他迷糊着眼回了一句贵阳，就又翻个身去接续他那不知道还能不能接续上的美梦了。花了硬座的钱，享受了硬卧的待遇，因此，在问起同学的时候，便仿佛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到了出站口，马路上湿漉漉的，很明显的下过一场雨。他的目光又一次在那栏杆外的停着的私家车长龙中扫射。他记得车牌号。突然，他快步走上前去，并没有招呼旁边的同学，而独自一人很热情的向前方呼喊：哥，这里。将行李由栏杆放进后备箱之后，他们两人绕了一个小弯先后钻进了车里。

你别以为贵州穷，贵州的消费很高的。

这是他从这位哥哥这里得到的关于贵州的第一个印象。

我们先去吃个饭，吃完饭再去学校。

好。

他很爽快的答应着。在很多事情上，他是个很随意的人。这种随意或许也跟脸皮厚有关。他从不拒绝别人的善意，也不喜欢客套。别人的善意应当尊重，而尊重的最好做法，就是满足别人的善意。他就是靠着这样的一套理论，在今后的日子里到处混吃混喝。

（三）

几点的车？

晚上九点多。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好。

他知道，吃饭并不是主要的，喝酒才是。对于酒，他是禁不住诱惑的。一上了饭桌，那就像猪八戒进了高老庄一样，能吃能喝能干活，顺便还想着娶个媳妇。也是因为这一点，每次喝酒，必少不了他，却也没人为他介绍一位高玉兰。因为大家都知道，猪八戒是迟早要离开高老庄的。

九省十一人，两瓶白酒三箱啤酒。光是这几个数字，就足以让他兴奋。实践证明，他并不能喝，却很享受喝酒的氛围。对于喝酒，他也很有一套理论。他觉得喝酒就该是爷们的事，他不喜欢女生喝酒，当然也不讨厌。所以他从不主动让女生喝酒，也不去敬她们酒。他觉得，跟女生喝，喝赢了，胜之不武，喝输了，丢不起人。所以干脆就不去找不自在。但是每一次喝完之后最不自在的也是他。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喝多，却由他随地小便的行为出卖了他。在他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随地小便。最起码他还会替自己找一棵树。他不喜欢由别人搀扶，那样便坐实了别人做出的他喝多了的判断。他会在过马路的那一刻保持头脑清醒而疾步走过，然后在对面的花坛上歇息得像一摊烂泥。就好像生产的孕妇在使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以后的喘息。而身后呼啸而过的汽车又总能使关心他的同学提心吊胆。

（四）

七点多了，走吧。

八点还没到呢，到了八点再走。

你们别让他喝了，拉他走。

八点还没到呢……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一句话重复几遍之后总会有一种催人泪下的魔力。他渐渐不能自已。只好由着别人安排他的行程。

（五）

同学，你知道十七栋在哪吗？

不好意思，不知道。

白天在寝室匆匆忙忙放下行李之后，他就又随着哥哥回市区喝酒去了。那一次酒会，意气风发。可是回程的路上，天公不作美的下起了雨，而更不做美的是，他没有带伞。最关键的是，寝室快到关门的点了，而他还找不到寝室在哪。

都怪白天走得太匆忙，他暗自责备自己。不过他也很快明白过来，责备是没有用的。

同学，你知道十七栋在哪吗？

我就是十七栋的，一起走吧。

太好了，谢谢你啊。

第一天，也是由着别人安排他的行程。

（六）

他并没有喝多，但是受着魔力的驱使，他并不能很好的走到车站去，只好任由别人搀扶着。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他却并没有了再去注意形象的兴致。他想再多看一眼路上的风景都已不容易做到。面对前来送行的同学，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而转身钻进了车里。

私家车的效率就是高，一发动，就将一切过往都甩在了后头。

他坐在车里，用手遮盖着半张嘴脸，终于放肆起来。

（七）

“每次看到你努力的提起气氛的时候，我都在想……我觉得你好可怜，真心心疼你。每次都是你喝的稀巴烂……”

看到这些文字，他躺在卧铺上，面对着墙，又一次，无声的，放肆着。

（八）

车辆出站了，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

——2018.07.05于K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