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

     前几天偶然在电视上看见一则公益广告:一个满脸灰白胡茬的高端人士说自己如何成功,然后一群年轻人——搞摇滚的、玩滑板的、画画儿的、当兵的……纷纷大声回应,“我23岁!”——眼神坚定,满脸充实和满足。

    “我也23岁”,我收拾着考研三个月以来家里的杯盘狼藉,看见电视屏幕里映出我长痘的脸。导演一定不是90后,我想。

    这不是23岁,至少不是我的23岁。

    2015年毕业季,一一送走了朋友,终于到不得不离开学校的那天晚上,告别了同窗,我揣着两个月以来兼职存下的2000块钱躺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长椅上,等待第二天一早中转上海浦东再飞往台北桃园的飞机。即将踏上独自单车环岛的旅程,我内心正如我23岁的年纪一样充满激动和不安。

    在每天长时间地独处和艰难地长途跋涉中,我似乎是急切地渴望能窥见到那另一个陌生又真实的、处在不远未来的、“我”的一点影子。直至环岛完成,重回龙山寺,站在几尊佛像前双手合十,突如其来、不可抑制地泪如雨下。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原因使得自己这样地情不自禁,是自从有了念头以来一路上经历的困难和阻碍终抵达宣泄口,还是以环岛愿望达成为句号、引发的告别青春的仪式感?我仍然对未来没有头绪,但接下来的路,终于轮到一个人走,只能一个人走,是好是坏,是我的未来。

    23岁,出生于92-93年,我们是跟随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一起成长的一代。跨入新世纪,物质极大地丰富了,与世界的连接极大地拓宽了,“经济”和“机遇”两个词被不断放大——我们似乎生逢其时,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随之而来地,我们也越来越见识到其狰狞的另外一面:气候恶化、贫富差距、地区争端、恐怖主义——在这个最崇尚理想精神,又最将现实物质奉为圭臬的时代,我们迷茫了。从7岁开始,6年小学,3年中学,3年高中,4年大学,毕业了,刚好23岁。背负最沉重的竞争压力,站在充满最多选择的路口,我们生怕选错毫厘,让星辰大海的未来失之千里。

    23岁,是最自由的时候——失去了旧有的课业、家庭的约束,同时新的角色身份尚未完全建立,极低的成本和大把的机会让我们得以去进行各种各样的尝试和探索,获取与众不同的丰富经历和体验,开始尝试真正独立的生活。持续的尝试和探索,增长的经历和体验,逐渐构建着我们各自不同的三观。此时,对于社会,我们既渴望接近又下意识地远离——具备了自由的条件但仍缺乏独自担负责任的能力。于是我们憧憬工作、渴望爱情,又不禁质疑自己:我真的可以吗?这个青黄不接的年纪,我们似乎无所不能,又偏偏一事无成。我们不遗余力地追求自由和个性,却反而不约而同地落入俗套;自命不凡并没有带来勇气和自信,却反而滋生慌张和浮躁;唾手可得的社交、狂欢没有让内心充盈和快乐,却反而凸显了现实的落寞与空虚。理想的工作和美好的爱情像挂在眼前的胡萝卜,近在咫尺,却触碰不着。像身陷在水泥地里,我们慌乱地扑腾,生怕自己一旦停下,一切就会从此固定下来。

    23岁,是最孤独的时候——离开学校,摆在我们前头的再也不是一条清晰的路,迫切寻求的不仅来自外界的认可和庇护,更是对自身可能性的探索和接受。我们的父母辈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许早早定了下工作,结婚生子,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成年人。和我们相反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但也因而得以更顺畅地完成了生活和情感的过渡。同样的境遇之于我们,则是巨大的不确定性。23岁,也许谈过恋爱,也许结婚了,也许考上研了、也许找到职业方向了,也许找到工作了,也许独自旅行过……也许没有。常常想象未来,一切总该会有,然而至今却仍旧捉摸不到丝毫的痕迹,像是断了篇,不知要经历怎样的努力和蜕变方可抵达下一章节。望着这片空白,突然意识到,已经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再没有名正言顺的假期可供挥霍,一切虚度的光阴都将更直观地从未来预支出来;再没有人可以依靠,即便是父母,也不能替我们做出选择,偏偏这些关乎事业、伴侣的选择又对人生有着那么重要的影响。未来就这样突然全权地交在了我们手里,要我们独自负责。我们战战兢兢地握着钥匙,对着面前无数道大门一一尝试,对门后的世界害怕又兴奋得不停发抖。

   23岁也许并不是像公益广告里那样坚定、充实和满足的;迟疑又倔强、迷茫又慌张、自由又孤独——对未来满怀恐惧又不断地尝试,才是我们的23岁,同样珍贵动人的23岁。

    时至今日,2015年马上就要过去,在我23岁的这一年里,我毕了业、搬了家、环了岛、找了工作、考了研……突然发生了好多事,生活起了好多的变化。在最困顿、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最好的朋友跟我分享过这么一句话,“我们才23岁,完全来得及成为任何我们想成为的人”。不确定性同时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即便我现在对于是否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毫无把握,我也越来越笃信一点——只有不断地学习和尝试,才能拓宽自身的局限性,找到答案。

    最近常常失眠,各种各样生动的欲望在深夜里尤其让人清醒,等到实在被折磨得只能开灯坐起,它们又像浅睡期做的梦那样,散作片段,无从捉摸。想把自己的个性签名改成“无欲则刚”,又觉得像是放一个不知所谓的响屁——又臭又虚张声势。23岁,不能也不该是一个不为欲望所动的年纪。史铁生说“没有梦,夜的眼睛就要瞎了”,这么说来,如果没有了欲望,梦也将失去手脚。前几天在知乎看到了一篇文章《18-25岁:也许是一生中最困难的时候|Emerging Adulthood》,枪枪命中要害,让我深受触动,也直接促使我写了这篇文章。

    “Take your time and be patient. Life itself will eventually answer

all those questions it once raised for you.”

    文末的句子和我微博签名不谋而合——“安于弱,慢慢变强”。

    努力,耐心,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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