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二尤”:是真尤物不三俗

中国文字里有一些词是被现代人彻底给毁掉了。比如,“尤物”一词就几乎成了三俗的代名词。假如你在百度上输入这个词语,恐怕会出来一群白得耀眼的女人图片。以至于我们几乎忘了,“尤物”也是一个几多风雅的美词。

尤者异也,非同寻常,不可多得。汉语大词典里,尤物的解释有二。一是“容貌艳丽的女子、特别漂亮的女人”,一是“珍贵的物品”。

那是不是只要很漂亮的女人或者物品就可以称为“尤物”呢?

在我看来,要正确理解“尤物“一词,还必须明白一句诗——“夫有尤物,足以移人”。也就是说,尤物不仅在于本身的优异,更多在于映入信号接收方的优异,要具有让接收方难以自禁止地喜爱着迷甚至入魔入怔的“超能力”。

所以啊,“尤物“一词既不庸俗也不媚俗更不低俗,放眼古今,能称为尤物的也寥寥无几。陆游笔下的小孤山,白居易笔下的真娘,《长恨歌传》里的杨玉环,金庸作品里提到的陈圆圆、香香公主等才敢忝居一二。

《红楼梦》里美女如云,但用到此词的只有一处。即宝玉谈到红楼二尤时,赞叹道:“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足见红楼二尤之足以移人。

篇幅所限,这一篇就先说说尤二姐吧。

二姐儿之尤,全在一个“柔”字。

二姐儿的长相无疑是极其柔美标致的。阅人无数的贾母,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忙觑着眼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就是戴上眼镜,细细瞧来,也要承认:“是个齐全孩子。比你(凤姐)要俊些。”

尤二姐即使在病中,寻常人等如胡庸医一见,也立刻“魂魄如飞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乃至糊里糊涂开了活血的方子,把个已成形的男婴,活活打下,二姐儿也最终送了性命。然而二姐儿及至死了,仍“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让那贾琏见了不由搂着大哭。

要说贾琏之俗,之色,实堪鄙弃。先不说他和多姑娘、鲍二家的等等的皮肉交易,就是尤二姐的死,他的责任也不小。话说二姐儿进了大观园,正是羊入虎口,急需支援的时候。这位爷刚好得了父亲的赏赐——将一个丫鬟名唤秋桐的与了他。喜新厌旧本是男人本性。新鲜劲儿下,他在二姐儿身上的心也就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真如紫鹃姑娘所说:“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所以二姐儿香魂不再,这位所谓“终身之靠”的不靠谱难辞其咎。

可是必须承认,二姐儿病中,贾琏还是“打人骂狗”十分尽心的。二姐儿死后,他“打开二姐儿箱柜,但见一滴无存,只有些折簪子,坏了的花儿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自己提了来烧”。不知怎么,这个细节特别打动我。

正是这份伤心孤寂,足以让人相信贾琏对二姐儿开始也许只是贪恋她的美色,中间也许犯了花心的老毛病,终了却是动了夫妻真情的。

此节过后,贾琏对凤姐儿其情愈淡,其厌愈深,直至“一从二令三人木”。再也不曾“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便是明证。单凭这一点,就让我将素日嫌恶贾琏之心,去了大半。

能让贾琏这个浪荡子付以真心,所凭借的当然不仅仅是柔美标志的外貌。

性情的温柔是一点,“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惹得那贾琏不住口夸赞。

婉转多情是一点,“浪荡子情遗九龙佩”一节,不动声色的掩饰最见其妙。

最动人的还要数珍琏遭遇一节,二姐儿滴泪之语,最见其诚心慧心贴心痴心:“我虽标致,却无品行。……你拿我当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尤二姐在先已和姐夫不妥,这点众人尽知。能做到不隐自己先前之失,识得众人眼中之恋,体贴枕边终身之靠,生死一心不离不弃。这就是二姐儿,柔情万千二姐儿,叫人怎么不生怜生爱?

谈过几次恋爱又怎么样?谁的青春步步走对没有错?男女之间,贵就贵在坦诚相待四个字。翻遍红楼,可见凤姐这么对过贾琏一次半次吗?所以说,贾琏对二姐的夫妻之情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然而,柔者多善,善者常弱,弱者难全。

尤二姐遇到凤姐这样“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脸上一面笑,脚下使绊子”的妒妇毒妇,还以为遇到了知己,和盘托付,一心感念。

为虎作伥的丫头善姐儿明里暗里作践,尤二姐呢?不仅不告发,反要替她掩饰。

敢爱敢恨的尤小妹梦中劝她一剑斩了那妒妇,她也只是泣道:“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

就是死也死得人不知鬼不觉,一个人死命的吞下一块生金,赶紧整理衣衫躺在床上,就这么静悄悄地就逝去了。

温文尔雅、温柔知礼,温情如水,温和怜下的二姐儿就此一命归黄泉,换来我们多少唏嘘,多少心痛,多少泪水!

说到底,柔是女儿本色。女儿如水,水样柔情。尤二姐之柔,柔到极致。触及到我们心里那一小块柔软的地方,使我们的心也柔软起来,怎由得我们不喜欢疼爱着迷?

我读红楼,常恨曹公为何要让尤二姐背上淫奔不才的前名。然转念想,二姐儿之“淫”,或因顺,或因情,总是柔丝深种。虽言“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麂聚之乱”,实不过是无依无靠孤女寡母仰人鼻息,不得不沦人玩物而已。曹雪芹满怀钟情塑造如此尤二姐,也可见其超越了简单的贞洁观念,拥有博爱的胸怀。我们爱上二姐儿这个尤物,同时竟然忘了她的经历,也可以视作沾染了这份博爱吧。

敢问这样的尤物,只是美貌性感可以吗?夏金桂也美貌,“外具花柳之姿”,你敢喜欢吗?多姑娘也性感,有“天生的奇趣”,你会喜欢吗?

也许有人说,红颜祸水。是的,在很多人眼里,尤物就是红颜祸水的缩写。但是美女林徽因说得好:“我也不会以诗人的美諛为荣,也不会以被人恋爱为辱。” 好的东西,自然让人爱。爱就爱了,你非要亡国败家,怪你还是怪尤物呢?

男本位的思想是病,得治。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

另:风情万种尤小妹改日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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