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殇

                                暗殇

                               

大片黑色压在眼帘,余凡心只觉头顶嗡嗡作响,她知道刚刚进行了一个疗程的耳鸣眩晕症状又在加剧,半个月以来服用的药物均在此刻变成一堆泡沫,留在身体里的仅是三分毒。

余凡心横下一条心,不断告诫自己脑子要清醒,翻眼瞅了瞅跟她走在一条横线上的余可心,一个立体的模糊的身影在不动声色的往前移动,只有一个鼓起的白色大包隐隐可见。

余凡心又一次求得了暂时的心安。她已经没有心力埋怨自己五百度的近视眼,时不时地用力紧了紧另一只抱在自己怀中的鼓鼓的白色帆布包,很快意识到这个通往九号站台的地下通道即将走到尽头,阶梯上方的橘黄路灯像放大了的萤火虫,色彩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也许余可心是对的,余凡心默默地想,帆布包压在两个人的身上,不仅平衡了力量,分成两半的痛苦也在两个人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是,大多时候,余凡心还是觉得痛苦是不能分担的,她失去的是双亲,是生命里浓于血液的两个人,今世余生,她都将是没有父母的人,而余可心不是,她拥有的远远比自己多,却还不忘觊觎我余凡心的那一部分。

两个帆布包里分别装着两个骨灰盒,盒子是一样的,骨灰却来自来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父亲。

如果余凡心和余可心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唯一可说的,便是她们有着共同的父亲和母亲。

“你们两个可真能沉住气,再不上来,火车可就开动了!”女检票员刚刚漫过蜂拥而上的人流,正要对着幽暗的夜色长舒一口气,忽地发现了缓缓赶来的她们。

步伐是急促的,心情倒是不慌不忙,心思全然不在赶时间这回事上。

余凡心的眼睛又一次地滑向左侧,恰好与余可心送来的目光碰上,两人的眼神像遇到同性磁铁一样,猛地退到两边,步伐却不由自主地又都加快了些。

“就这样吧,”余凡心对自己说,她走在五号车厢里,双手护着白色帆布包,努力寻找着17号。这时候,余可心已经在15号坐下,没有说话,余凡心顿了一下,本以为余可心会跟16号换个座位,毕竟十个小时的车程,很多问题都可以在火车上商量好的。

可惜,余可心没有这份心,我自然也不会有!余凡心默默想着,心里又一次涌起一阵愤懑,她对着17号坐下,坐在自己旁边的小伙子正对着手机乱弹琴似的捣鼓,余凡心仿佛听到了万马奔腾千人同哭的混乱喧嚣。余凡心心里清楚,这是可怕的耳鸣又来作怪了,只要是晚上,哪怕是人在旅途全无睡意的时候,这份嘈杂也一定会如期而至。于是,余凡心微闭双眼,紧握手里的帆布包,把世界关在心外,她只想在耳旁的一堆鸣叫里寻得一分安静。

之前,余凡心觉得人生莫大的快乐一定是获得耳根清净,此时,她才深深明白生命最值得满足的事情一定是父母健在。

哦,爸爸!妈妈!凡心忽地睁开了眼睛,隐忍起那份撕开的伤痛,一只手隔着帆布包轻轻地揉捏里面棱角分明的物体的硬度,另一只手伸向坐在15号的余可心,“可心,把你的包也放在我这里吧,我在车上是睡不着觉的。”

“不用了,我还想着把你的包拿在我这里呢!我不累也不困!”余可心的左手抚在左眼和额头上,右手把帆布包搂在怀里,她晓得姐姐是把要求隐在询问里的,她像是狠狠地摁住了额头,准确无误地表示出不屑。只是,她的声音淡淡的,目光也是淡淡的,没有完全落在余凡心身上。

“嗨,你真是的,多简单的事情在你那里都通不过!”余凡心有些愠怒了,语气不免有些硬。

“是啊,我们的想法总不在一条线上!真没办法!”余可心这么说的时候,干脆把目光完全落在了别处。

“请问你们是一起的?”正在玩游戏的16号小伙子开口了,“干脆,咱们换个位子吧!我正好喜欢靠窗的座位。”

余凡心怔了一下,轻轻地抬头,两眼的光芒一起聚集在窗外斑驳陆离的水墨画里。压着地面翩翩浮动的那片黑影,不是生命奔放的青草和麦苗,就是暗香浮动的油菜花吧!哦,不,这里不是北方,火车正行驶在皖南的土地上,余凡心无法判断眼下跟大地交融的是什么植物,或者,这是一条溪流,春风拂过,层层浪花翻腾起一个又一个跟头。

事实上,余凡心是没有心思继续猜测的,最近,她只是习惯了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醒着,活着,不倒下,才是给予父母最好的慰藉。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老公李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需要这个人。

但是,李涛在家里,余凡心还没有告诉他这一切意外,或者,她还不习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余凡心用手心抽掉了溢在眼角的一股温热,给正要低头玩游戏的小伙子飞去一个微笑,抬起屁股向着16号座位移去。

  “谁让我是姐姐呢,在小事情上,我做出让步,又能怎样?”余凡心这样想,耳旁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微微隆声开始绵绵响起。

  余可心往外挪了挪屁股,算是对姐姐的礼让,也许还有欢迎。

两人无话,四只眼睛交替着在两只帆布包鼓起的部位停留、移开,再停留、再移开。

余凡心的眼睛不大,一对眼皮却像白纸折成的小扇子,开一下,合一下,快要变成红珊瑚的眼球时隐时现。这几天,她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和悲伤,不然,已经混沌的眼睛就要全瞎掉了。余可心的眼神好,几天来,她没有从眼睛里挤下一滴水,至少在人群里没有,她除了眼袋像是带上了套子加厚了一层之外,今天和一个星期以前基本没有区别。

“可心,我已经决定了,给爸妈买墓地,他们为了生计在外忙碌了一辈子,理应有一个家。”余凡心先开口说话了,语气里充斥着不由分说的霸气,姐姐就是姐姐,该拿主意的时候,不能荒着。

“姐,我觉得爸妈还是想回家的,咱们的祖坟在老家,爸妈在外飘荡这么多年,一定是想家了,叶落归根也是他们的心愿。”这一次,余可心把眼睛盯在了姐姐的脸上,她无比清晰地看到,几个浅褐色的雀斑附着在余凡心的鼻翼,那张常年粉白的脸俨然已经好多天没收拾了,新长出的眉毛像刚冒出地面的杂草,混乱,荒芜,淹没了眉形。

“老家是你的家,将来我想祭拜一次都困难,爸妈还是希望我可以经常地去看看他们的!”余凡心的眼睛又有些忍不住,她用右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警告自己不可以悲悲戚戚的。

一滴水陷入阴冷的空气里,余可心流泪了,无声无息,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画出花瓣的形状便已浸入一片潮湿中。余凡心像是经受了错觉,目光可及之处还不到地面,眼前瞬息而过的雾点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是的,我没有父母!”余可心慢慢地说,声音很轻。余凡心却清晰地听到了,隔着她隆隆地耳鸣声,穿进她的心里。

多久了,她们之间除了激烈的争吵,就是持久的冷战,像今天这样貌似轻巧的交谈也实属稀罕。

爸爸最善于调节,妈妈最善于劝慰,现在,妈妈进了凡心怀抱里的一个小盒子,爸爸也成了可心眼前的一撮灰。

余凡心和余可心之间的矛盾从曲线变成了直线。


                                    二

余凡心是独生子女,某国企职工的女儿。多少年了,她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身份。可是,在她二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因为爸爸在过于激动的情况下说了一句话,一切便开始有了变化,在她看来,自己从此以后的命运也厄运迭出。

你妹妹余可心在乡下老家,跟你伯父伯母一起生活,不是咱家的孩子了。小时候,妈妈最爱唠叨的就是这句话。

你妹妹的名字叫余可心,是你爸爸起的,你伯父伯母也没有更改,一直是可心可心的叫着。妈妈说这些的时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是每一次提到余可心,于凡心都能从母亲的语气里读出些许惆怅。

这是余凡心在观察和思考后做出的论断。不过,她是不喜欢妈妈说这些的,您和爸爸没了她,不是还有我嘛,我才是你们的天!

可心刚出生那一阵儿,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白天闹腾晚上哭叫,她总是咧着小嘴笑,知道爸妈忙,也晓得她这个生命需要悄悄地绽放,她不敢有过多的声响,唯恐惊动了别人,给爸妈带来麻烦。

每当听到妈妈这么说的时候,余凡心就会忍不住地烦躁,她毫无悬念地认定,妈妈嘴里的别的孩子就是自己,说余可心怎样地乖巧,其实也就是暗自里生发遗憾,身边的这个女儿不是那么省心。妈妈说话像唱山歌,声音高一下低一下的,有点刻意勾起别人情绪似的,很长时间里,余凡心都觉得自己跟妈妈是有距离的。即便是当年懵懂无知之时,余凡心也没有表现出对母亲特别的依恋。很多年后,当她跟余可心近距离接触,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张合有致的口型的时候,余凡心不得不相信,这是妈妈的另一个女儿,妈妈没有遗传给自己的,都在她的身上显示了出来。

父母对自己的爱,被一个外人生生地剥走了一部分,这是余凡心从记事起就涌出来的一份伤心。直到余凡心成为一名小学生后,每到期末都能从学校拿回一张或者是多张承载着荣誉的奖状,妈妈再提到余可心的时候,天平的重心才时而向余凡心偏移。

可心这丫头,在山里玩野了的,学习不开窍,一年级下来,还不能一口气数到一百,老师问她八加四等于几,这孩子两只手不够用,急得额头冒汗,索性坐到地上,掰起了脚丫子,吭哧半天,才颤颤地咬出“12”这个数字来。

好笑!笨!这一次,余凡心主动接了妈妈的话,声音开始有了欢愉的色彩。

这一次看上去风平浪静的谈话,余凡心有说不出的愉快,在她的心海里激起一朵灿烂无比的浪花,聚拢成荷心的形状,开在她稚嫩的心底。

时光滑经岁月流年,回头望去,一路竟多是坦途沃野,不时跨过嶙嶙峋峋的山石,突兀着的是生命里拒绝卸载的铭心往事。

跟可心有关的点滴,是伯父写在家信里,当做玩笑说的。余凡心却由此对学习这件事比较上心,提起学习,她总比身边的同龄人多出些许热情出来。

很多年后,当小方对余凡心说,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假想敌的时候,余凡心立即琢磨起自己在学习上用心的最初动力,也许,余可心一开始就是进驻她灵魂的假想敌。

当年,父母所在的面粉厂面临倒闭,他们成了第一对选择买断工作的夫妻。在机遇和风险并存的境遇中,余凡心的父母没有选择经济正在崛起的繁华都市,而是一起西行,到新疆开辟新的天地,贩卖玉米,卖羊肉,直到后来在广袤的藏土中谋得了自己的一席之位,兴建了一个化肥厂。

于是,余凡心很早就开始了寄宿生活,与父母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日子里,父母不断地感慨,凡心真是一个好孩子!

在某种意义上,余凡心算是胜出了。慢慢地,爸妈也很少提及余可心的事情了,时间和距离总能冲淡很多东西,包括亲情。很长一段时间里,余凡心适应了自己在家庭中的独一无二,接受着既让她引以为豪又时而怅然若失的独生子女身份。期间,她读中学,读大学,然后毕业,回到自己生活过的北方小城,成了一名中学教师。

可心成了他们心中一个遥远的过去,余凡心的那点耿耿于怀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释然。

直到三年前,余凡心的生日,恰是余可心结婚大喜的日子。余爸余妈不远千里从新疆赶回来,一路风尘,与凡心见面的时候,身上还散发着化肥的气味。

余凡心第一次去山里,余爸余妈也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和父母一起去参加可心的婚礼,余凡心表现出了极大的开心,

余凡心向来认为,新娘是最不真实的,因为无一例外的裹在厚厚的包装里,余可心却素净地出奇,虽然略施粉黛,却有白亮晶莹的肤色可循,没有皇冠,乌发像纤云一样地盘起,白色的婚纱没有层叠蓬勃的裙摆,单调中却透着醇韵飘逸的清雅。

人如其名!可心亦可人!当凡心得知这身装扮均出自可心之手时,她不得不对这个精致的裁缝刮目相看!

新郎黑瘦,站在可心旁边,谁都会觉得可心是一朵鲜花插错了地方。酒宴上,余爸裂开酸涩的嘴唇,露出酸涩的笑,喝了几杯酒,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他又连斟了三杯酒,连仰三次脖子,抚着哥哥的肩,说,我这个闺女,我今天要认下!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结了婚还要过山里的生活。可心,如果你今天叫我一声“爸”,我就把你们夫妻两个带走,我开的公司正缺人手,跟我去新疆!

余爸没等大哥点头,他便已经对着可心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一股沉寂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各种思绪在不同的人那里翻腾着,大家都在等待着可心的态度!

爸爸!妈妈!可心出乎意料的大方。

于是,这场婚礼又有了一些特别,可心拜完了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又对着自己的生父生母下拜。

之后,可心真的带着自己的新婚丈夫跟着爸妈去新疆奔赴前程了。

凡心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心思有些恍惚。家里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可她却成了更为孤独的一个人。

妈妈再打电话的时候,不会忘记说你妹妹可心在做什么,怎么样。可心给爸妈去电话的时候,可心偶尔也会接电话,一声“姐姐”总是叫得那么苍白无力,凡心觉得,她们之间连问候都是肤浅的,流于程序的。

慢慢地,凡心在跟他们联系的时候,心情很浮躁,说不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的要把电话挂了。可是,他们不来电话的时候,凡心也会坐立不安。她的沮丧里有委屈,也有愤怒。她因为是个听话的孩子,半年前听从妈妈的意见决然地与大学时谈的男友分手了,理由是对方去读研深造,未来很渺茫。于是,她加入了相亲一族,她在不断地比照中,愈发觉得错失的才是最可贵的,而自己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好孩子形象很大程度上都有着讨好父母的成分,她越来越瞧不起这份“讨好”,她渐渐地意识到,可心从来不是过去式,而是横亘在她和父母之间的一道硬伤,抹煞不去。

她从来都没想过可心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把父母本不完整的爱切成碎片,你一半,我一半。当然,还有更实际的,父母所有的财产,包括工厂,房子,车子,将来转到凡心手里的时候,都要打个半折,甚至更多。

可是,余凡心在提及自己还有一个妹妹的时候,总会受到些许艳羡的目光。姐妹俩,真好!


                                三

从记事起,余可心接触到的眼神或者言语,都或多或少的隐含着“可心是外人”这层意思,可心最听不得的是别人说她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好端端的一个城里人却来到了乡下,而且是这人少物贫的山沟沟里。山里人爱热闹,站在人群里的可心却惜字如金,不到迫不得已一定不会开口说话,她的骨子里攒动着一股拗劲,她想要做的事情,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

可心比凡心小一岁,可是,在她的定义里,她是只有哥哥没有姐姐的。她的身世在她生活的土地上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山里人说话爱拉长了腔调,对着小可心极尽掩饰不住的怜悯和可惜,你的家在城里,多好啊!咋跑到俺们这穷山窝窝里来了呢!

余可心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爸妈送到了伯父伯母那里,因为她是一个多出来的孩子,是超生的二胎,余可心的爸妈也是经过了痛定思痛,在工作和孩子之间必须要有一个取舍的时候,才坐了很长时间的车程,来到了极少见面的哥嫂家里。

于是,可心成了伯父伯母的第三个孩子。伯父伯母也成了可心的爸爸妈妈。

新的父母没有经过太繁琐太缓慢的过程就把可心培养成了一个勤劳、细致、能耐得住寂寞的小小劳动力。

烧饭,插秧,摘茶叶,余可心几乎没有经历生涩的磨合,便已顺了手,她真真是父母的好帮手。爸爸妈妈是喜欢可心的,可心在很多年后再去回忆这段漫长的生活的时候,才隐约拼出一份简陋的爱。

十二岁那年,可心辍学,这在当地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她跟家里提出要去学裁缝。那时候,可心已经能绣出活灵活现的山鸟画。她把蓝天白云和山川河流分别绣在衣领和裤脚处,把莲藕池塘蜻蜓嬉水绣在胸前偏右的地方,远远望去,真有一滩水在她的身上,美景怡人,和可心小巧的五官相映成趣。

可心不像是个山里人,她的做派都是城里人的。

亲姐妹俩也有不同的命,可心的姐姐就要有福气的得多!

可心如果在城里过活,指不定能成为大能人、名人。

……

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余可心的身子里总像灌了铅,莫名的沉重。外面的世界成了她的一个牵挂,遥远却又经常觉得触手可及。

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编织着与生父生母重逢的场面,她像一个彩色的蝴蝶,翩翩迎接生父生母布满微笑的额头,额角是舒展的,没有山里人的褶皱。

一个梦做了太久,潜入灵魂,成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个影像,后来,想象的画面渐渐没了色彩,一份希冀越来越遥远,可心经常在梦里从山顶骤然落进深渊,然后是漠然的叹息。

她是带着这样的心境做起一个小裁缝的。许是她在针线里不经意间种下了幽怨的种子,她缝制的衣服总是不显山露水,有些可意会却不可言传的别致。可惜,山里人是不懂的,她们需要大的夸张的色彩,姹紫嫣红,最好是要有刺亮眼球的招摇。

所以,余可心的裁缝店是寂寞的,一如她压在胸腔里的时光。

二十多年的岁月,日子死水一样的静寂,余可心称伯父伯母为自己的爸爸妈妈,而她的亲爸亲妈却未曾露过面。没人知晓,余可心的心里还有一层薄薄的念想,碰不得,抓不得。

直到她决定要断了这层念想,专心过山里的日子,并按着养父养母的意思,嫁给一个老实本分的山里人。养父养母没有说错,忠厚老实胜过外面的花绿世界,也是任何的荣华富贵都比不得的。余可心是咬着舌尖打量着那个未来的夫婿的。既然人生而有命,好一些或者坏一些又有何妨呢?期待之外的是,当余可心学会宽慰自己和接纳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三个遥远的亲人要来跟她团聚了。

山里的习俗里,人们称呼父亲的弟弟弟媳为“小爸”“小妈”。余爸离开家乡的日子太久,兴许忘记了。

可心随口应答的两句称呼——爸爸妈妈,其实在她的心里省略了一个“小”字,一切才可以如此的自然亲切。

新的生活并不像可心想象得那般美好。小爸小妈其实是起早贪黑铁人一般忙碌在厂房的普通人,她和丈夫张晓贵在小爸小妈那里不断读出来的是各种不景气。

我们都回去吧!卖了这里的一切,到凡心那里重新置办生活。

余可心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孩子余妙已经出生,小爸之前说过要送他们一套房子作为庆祝的。余可心主动提出她的第一个孩子姓“余”,她最知道小爸忙活了一辈子其实很想留个根。可是小爸小妈最近总把“不景气”放在嘴边,余可心张了几次口,没有把房子的事情说出来。

两年来,可心一直和张晓贵住在厂房里。蓝色的夹板,灰褐色的顶棚,天热的时候,阳光能够掠过夹层垂直落到人的头上和身上,如果赶上刮风,房间里便会四面八方的透着气,股股凉意直往身上窜。

面对可心的建议,余爸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吐出一个字,他背着手在1号车间转一圈,然后进了2号车间,对着正在忙碌的师傅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到了3号车间里仍是重复之前的动作,双手在背后交叉,背有些驼,平日里,他会用刻意昂起脖子来显示自己的精神气儿,而今天,余爸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兴致,任凭脊背往下弯曲,目光所及的空间变小了,人却豁然了些。当他在三个车间平均转了十八圈的时候,西下的太阳挂在院墙外的树梢里,露出影影绰绰的明光。

车间和住处都在一个院子里,车间靠北边,住房在南边,车间的房子阔大高耸,相比之下,住房则显得矮小。余爸和老伴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几个年头了,车间里的几个师傅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奔他来谋生计。这么多年了,余爸没有觉得不好,他甚至认为窝在高楼里的生活比不了这宽大的厂房,舒心,自在。他以为,他拼了老力气,养活可心一家,当然,如果可心他们也可以继承他的事业,在这里生活,那将是一件非常圆满的事——凡心读了大学,有可靠的工作,他要为可心也谋一份生计。

在余爸的观念里,对孩子最大的付出就是有能力为他们承担——自然是经济上物质上的承担。至于其他,都在他的观念之外,他也没有心力去细想。

但是可心提出来了,她想回去,不是回山里,而是去凡心所在的小城。这让余爸起了愁。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处响起,可心在逗余妙开心了,小家伙午休时间长,不睡到夜幕降临就会因为缺觉闹腾。余爸挺了挺脊背,嘴角裂开一条缝,余可心抱着孩子来到余爸身边,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心,你们回去也好,我和你妈在新疆忙活了半辈子,也攒了些钱,前年给凡心在那边买了房子呢,我回头跟你妈商量一下,你们一家如果想要回去,我也给你们在那里买一套!”余爸坚挺的鼻梁在不断地往两边拉长,枯败枫叶一样的脸色在夕阳的斜射中竟生出一些光芒来。

余可心没有说话,仰了仰脖子,天上的云朵像染了蓝色的棉絮,时不时地露出一团斑驳疏离的白色,耳边现出一阵嗡鸣声,她扭过头去,继续对着余妙轻轻地聊天,太阳公公忙了一天了,月亮爷爷马上要出来接班了!

余爸以为女儿在跟自己说话,仔细听了,才发觉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声音很低,却声情并茂的样子。

                                  四

弱柳抽条折出股股清新,月季捧出的或大红或深紫色的花朵也开始争相摇曳。假山亭榭,小溪流水,交错环绕在阔阔的楼距间。即便是在热闹的春季,凡心也总能在这个小区里寻得一处幽静。

周末的早晨,凡心坐在香樟树下,目光掠过周围的景致,忽觉心事满园!自家楼上的一对夫妇搬进刚装修好的房子不到一个月,因为双双考上了博士,选择到南方发展,昨天才去卖房中心登记的,今天一大早,妈妈就打电话来说,让凡心先定下,她随后就把房款打过来,全付的。

胸腔里很闷,余凡心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了一下,仿佛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往下压,耳边忽地翁叫了两声,凡心不由得一惊。耳鸣已经干扰了她的睡眠,现在连白天也不放过了。疼痛像针刺穿在了心里,多少年了,凡心努力做着乖乖女,渴盼着父母回来。可是如今曙光掉进了深渊里,凡心自己也找不到北了。但是,希望依然有,喜悦躲在生气、郁闷和嫉妒等情绪的背后,只是轻轻地一缕,虚无缥缈的,有也却无了。

凡心还是按照妈妈的嘱咐把事情办好了,时间刚好是十点一刻,吃饭和出去玩都不是恰当的时候。正踌躇着,手机响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略有磁性,还算中听。凡心方才想起同事小方为自己介绍的这个男朋友。别的条件都还行,只有一点不合适,确切地说,是不符合凡心父母择婿的标准——对方没有固定工作,尽管自己经营的一家小企业也做得风生水起的。凡心知道,父母只希望她能够过稳定的生活,当然,家庭的另一半也要稳定。

以往,凡心对于这样的情况,是从不考虑的,她知道没有结果。这一次,她却欣然前往了。

活到这么大,还是要叛逆一次的,哪怕这叛逆里伴有赌气的成分。

竟没想到,这一去,人间又多了一份姻缘。男人的脸庞和身材一样的宽厚,连笑容也是敦厚的,看到余可心的时候,他更是眼睛鼻子堆在了一块,不停地搓手,竟不知说什么好,抿着嘴唇傻笑,半天才磨出一句话,你好,我叫李涛。余可心被他的窘相雷住了,反倒比男人从容许多。网上的话题多得是,两个人聊了一个又一个,余凡心唯独不提及自己的成长。

交往就这样开始了,男人自然是全力以赴,但是对于余凡心来说,爱情成了生活里可有可无的佐料,闲置的时候多,需要的时候少。


按照计划进行的日子,愈发让人觉出时间的有序。六个月,凡心的心脏过了太多的山车。

余妈和可心一家到站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凡心提前知道了的,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说辞作为不能亲自去接他们的理由。那一天,香樟开始吐蕊,清荷已然送香,余凡心却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任何景致,整整一天,她都魂不守舍的,临下班的时候,有同事叫她去吃饭,她却莫名的拒绝了。鬼使神差地,她早一个小时来到了车站,余凡心很快发现,在出站口鱼贯而出的人群里,余可心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头发被梳成两个自然的尾巴,白色的长袖衫掖在黑裤带里,露出明晃晃金闪闪的一排钻石,清新之余,略显沉稳。凡心微笑着接过可心手里的包,用最温和的目光掠过身旁的小孩儿,凡心想起了“美好”这个词,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激动。妈妈出来了,迈动着有些笨拙的步子,放下行李,给凡心一个拥抱。待两人情绪稳定,才发现身旁的可心已经带着孩子往前走了,五十米外走走停停不时回望的张晓贵难以掩饰的是略带尴尬的窘迫。

可心成了凡心楼上的邻居。

生活如若波澜不惊,姐妹能够相安无事,岁月一定可以拉近两家的距离,余妈做梦都希望日子是这样的。可惜的是,余妈游离于两个骨肉之间,尤其要经受可心的盘算,每天睡不好,吃也不香。

余妈说,可心呐,我年龄大了,但是在家里帮你带孩子烧饭总是行的,你和晓贵出去找工作,过好一家人的日子。余妈一边帮她整理东西,一边说道。这时候,凡心也在旁边,不等可心说话,凡心先接了口,这样也好,以后我也有地方蹭饭了——李涛大部分时间都出差的。

确实,李涛是经常不着家的,跑业务,他原来是集经理与业务员于一身的——凡心和老公李涛是闪婚,余妈陪着可心一家从新疆回来之前,凡心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余爸余妈没了发言权,竟也欣然认了。活了大半辈子,老两口学得最好的就是妥协。

姐姐来吃饭?要交生活费的啊!凡心不紧不慢地说。凡心和余妈同时愣了一下,还是余妈反应快,我和你爸虽然没啥积蓄了,但是买米买菜的钱还是有的,咱是一家人,不要交生活费。

但是,从第二天起,凡心还是成了单位食堂的常客。

张晓贵有的是体力,很容易在搬家公司谋得一份差事,余可心却没那么顺利,东奔西跑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合适的。这一次,奔忙了一天,又是一无所获,余可心回到家里,全身都没有气力,甚是沮丧。孩子迎上来,她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可心呐,你姐姐建议你自己开个店。你有裁缝的手艺,何不还吃这碗饭?

她凭什么知道我做这个就行,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自己光顾裁缝店?余可心说话有点冲,最近是愈来愈冲了。

你姐是看你找工作也没头绪,也是想帮你出个主意。余妈的声音弱下来,她很想立刻跳过这个话题。

“哗啦”一声,卫生间里马桶抽水的声音,余可心一阵惊讶,这个时间张晓贵还没下班,怎么还有人在家里?她带着满脸疑问望向余妈。

喔,你姐回家忘带钥匙了……余妈的声音里略带慌张。你看,她特意买的打糕,很正宗的朝鲜打糕呢!

余可心没有吃过打糕,也不感兴趣。但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对着一边捋衣服一边冲自己走来的余凡心叫了声“姐”,用很甜的语气。

余凡心点点头,很勉强的样子。我现在去单位,钥匙忘在办公桌上了。余凡心说话的声音很轻,有点沙哑。刚才没跟妈妈说清楚,我也没有建议你继续做裁缝,我说的是服装定制。现在的人穿衣服很讲究质量,但是商场里的款式毕竟有限,而且样式很大众。如果你能按顾客的要求制作出让她们满意的服装,布料也很好,一定会有回头客的。余凡心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倚在了房门上,随时准备开门走人的架势。

她时常会想起可心的那件独特的婚纱,很耐人寻味的。

只是,眼前的可心和第一次留在心底的印象相差甚远了。

余可心果然没再去找工作,她着手忙碌起服装定制店的事宜。

又是一个周末,余凡心窝在家里追剧。余妈来了,刚进来,就把余妙从怀里放在地上,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喘粗气,“年龄大了,真不行了,我带余妙只觉得心累,身体也累。”余妈对着书房里的余凡心说道。“那是您自找的,您不带谁能拿您怎么样?”余凡心没好气的说。“唉,我真是上辈子也欠可心这丫头的!”余妈叹了口气,余凡心其实知道妈妈是来诉苦的,之前很委婉,现在越来越直接了。余凡心的心里很复杂,她很想从妈妈那里探听到可心的事情,可是知道的越多心里越烦闷,最近,她经常感觉到胸口疼,心脏忽忽乱跳,总要平复一阵子才能和缓些。

“可心盘好了店面,马上要开张了,昨晚又张口问我要五万块钱。”余妈无奈的说。“还问您要钱啊?”余凡心对着电脑键盘按了暂停,一股怒气蹿上来,“她以为我们家是抢银行的啊?我都记着账呢,这段时间可心拿了我们十来万了,不能再给她了!”余凡心在妈妈面前很少控制情绪,有意无意的,她总是会把可心当做外人,一个无赖到让她们全家都感到无奈的外人!

“我如果不答应,她就会不停地给你爸爸打电话,千里迢迢的,我也不想让你爸为难了。”余妈简直要掉眼泪了,看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余妙发呆。“我是想,这一次,能不能从你这里拿些出来,跟可心说说,算是她借你的,得让她知道我和你爸真没多少钱了,不然,我们连养老都成问题。”

余凡心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满屋子的噪音在她耳边乱窜,这一次,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太过分了,余可心是把我们的善良当愚蠢!”她大叫一声,旁边的余妙被吓哭了,直往外婆怀里钻。余凡心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找她去,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五

余凡心把门敲得砰砰响,余可心来开门的时候,还是一脸惺忪的样子。

“我妈一天二十四小时帮你带孩子,大白天的,你居然能放心睡觉!”这时的余凡心已经压制住了怒气,微笑着,语气里却带着刺。“瞧你说的,我还以为天塌地陷了呢,也值得你来影响我的好梦!” 余可心最见不得余凡心把余妈叫成“我妈”,像是谈及自己的私有财产似的!余可心用手抹把脸,想起近来总是无眠的夜晚,把焦虑不安和满腹怨气一块儿砸向余凡心。

“可心,你自从认下了爸妈,就把他们当成了提款机,却没想过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很不容易。”余凡心的语气软了下来,她知道余可心就是一堆柴火,一旦点燃了,损失要大家平摊的。

“我只明白我是不容易的,”余可心说话的时候,眼睛也跟着变成了圆形。

“你结婚的时候,爸妈给了你一笔钱,我是知道的。男方给的礼钱,伯父也一分不剩的交到了你手里。你怎么可以自己存着金库却总把眼睛伸向我家的钱袋!”余凡心的声音依然是低沉的,但是每一个字都按时送进了余可心的耳朵。

“我本来是有妥协的打算的,现在听你这么说,我还必须坚持了。我需要的进货费又增加了,是六万!”余可心挑战了自己的最高嗓门,甩出痛快淋漓的情绪,继续说,“你家的钱袋子不是你一个人的,都划给我也不过分!”

……

余凡心在跟余可心进行了九次不愉快和八次激烈争吵之后,得了急性心肌炎,住进了医院。

人总是在健康出现问题的时候才真正懂得生命的可贵。余凡心心里清楚什么有利于自己病情的恢复,从医院回来后,她又续了一个月的假期,在家里休养。有事没事的,她喜欢约小方到家里来。有朋友来了,余妈喜欢到外面遛弯,余可心也会在她这里待不住。说也奇怪,这段日子,凡心看到可心,嗓子就要冒火,可心的脾气却像漏气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每天至少来一次,有时候还拎些东西。这不,今天提来两只鸽子,说了句这个最滋补身子,便没了后文。余凡心瞧着脱过毛的白鸽赤裸着身子,心不在焉的说,鸽子汤是愈合伤口的,治不了我的心病。余可心装作没听见,眼睛只放在余妙身上。

小方和余凡心当年是同学,现在是同事。凡心愿意把心里的烦恼倾诉出来,是最近的事情。长这么大,她才刚刚尝出跟人交心的好。

你妹妹看起来挺和气的,应该不是那么难相处吧?小方进来的时候,可心正要从凡心家里出去,手里牵着蹒跚走路的小孩儿,一脸柔情。

我生病了,她才消停了,每天也象征性的到这里转转,凡心卧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个毛茸茸的抱枕,夹在怀里。我生病前,我妈到她家里去,她都不会理的,更别提到我这里来了。

哦,怎么会这么僵?之前,你们只是心里不对付,没有把一切都显示出来的啊?小方眨巴两下眼睛,隐形镜像不存在一样。

她的服装定制店开张前,我妈翻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又从我这里凑了些,给了她一个整数,两万。我妈也真是没办法了,她对可心说,多少就这些了,如果可心再让我爸犯愁,她和可心之间就不是母女关系了。凡心说着,挪了挪身子,接着说道,没想到,这一次,可心居然没有接下那些钱,用恶狠狠的语气说,

她到死都是妈的亲女儿。

这样的话,事情应该向着阳光发展啊。小方不解的问道。

按理是这样,但是,可心既要求我妈必须到她那里去,帮她打理生活,却又不拿好脸色给我妈。我妈半天不去她那里,她一定有一大堆的理由大发脾气。不过,这段日子,倒是好了些,有时候也不让我妈一个人带孩子了。

如今,我爸也要从新疆回来了,年纪大了,总要想着如何养老。已经卖掉了那边的厂房,在这边看上了一套房子,面积不大,九十平米,暖气设施还不错。他们想要写我的名字,可心不同意!凡心说得懒洋洋的,看不出闹意见的时候她们有没有剑拔弩张过。

你爸妈还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小方翘起了二郎腿,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问,后来呢?

可心她太贪心了,凡心答非所问,自顾自的说道,到了我们家,馅饼都掉进了她的碗里。房子是现成的,服装定制店也是我妈帮忙张罗的,看着生意好,马上又要扩大店面,经营窗帘布艺什么的,现在爸妈手里只剩下几十万块钱,想为自己留个窝,她也要占有一份,她只想着贪婪,不论是母亲节还是父亲节,从没有给爸妈表示过半点心意。

大家都欠了她似的,他们哪里晓得我有多委屈!凡心把头靠在沙发上,眼睛盯住了天花板,小方听得出,她的责备里不止可心一个人。

其实,你可以试着跟可心聊聊,你们两个在一起,总是有尴尬的气氛。聊得多了,彼此愉悦了,你会发现家里的这些事情都是小事情。小方目光炯炯地盯着凡心的脸,说得很肯定的样子。

其实,我试过,可是我们的话总不在一个点上。有一次,我买了一件衣服,喏,你是知道的,那件天蓝色和粉色交相搭配的布裙,穿到学校里,大家都说很特别呢!我买回来的时候,先去了楼上可心家里,给她看看,我说可心你比我懂衣服的布料,上千元的价格买下这件衣服值不值得?没料到,她只是用眼睛轻轻地往我手里撇一下,便说,你好有钱啊!那种阴阳怪调的语气,我听了就难受,没再说话就走了。本来,我听了你的劝,也为你们家的兄弟姐妹情感动,有心要送给她一件礼物,狠了几次心,才买下来那件布裙想要跟她拉近点关系的……嗨,那以后,我就想,这辈子都不会再给她买一分钱的东西!凡心说着,一股怒气里像是冒了青烟,小方看着对面的她,眼睛竟模糊了起来。

你和可心看起来水火不容,实际上有很多相似!小方自认为是有比较敏锐的观察力的,她爱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思考人性。

算了吧!我跟她才不像,我要是她,就不会像她那样,一味的索取,一颗心像是尘封在冷冻室里似的,谁也捂不热!凡心撅起了嘴巴,脸上扬起不屑。

凡心,你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块成长,没有一段共同的时间来建立彼此之间的亲情,而且你们各自的生活环境有太大的差异,小方停顿了一下,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略作犹豫,还是开口说了,你和可心都太缺少爱!

我是缺爱,缺关心。余凡心捋了捋头发,把手摁在额头上,接过小方的话。可心是不缺的,伯父伯母也视她为亲女儿的。余凡心低下了头,身子软软地往沙发的里处靠了靠。

把可心当做亲女儿,这是可心的养父养母说的,可心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不一定会有很深的关于亲情的体会。而且,小方咽了一口唾液,双手交叉摁在双膝上,再一次将眼睛长长的伸向恹恹的凡心那里,继续说,你们两个在婚姻上都有些仓促,找的都是顾家也有责任心的老公,但是并没有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也就是说,你们在家庭生活中,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承担打开自己心结的重任。所以,情况才会愈来愈糟,恨着对方又摆不掉对方。

小方,上大学那会儿,你对心理学选修课最上心,现在看来,你还真学了些东西啊!凡心笑了,人也来了精神,但是我不信这些!凡心接着说,我也懂得这些道理,但是人总是劝不了自己的,你不在我的坑里,没法理解我的萝卜为啥是酸的。

不论怎样,把你的身体养好才是真的,有健康的体魄才有心力跟可心搏斗啊!小方也笑了起来,咱们言归正传吧,你爸妈的房子确定不了怎么署名,怎么购买呢?

正说着,余妈推门进来了,一边换拖鞋,一边冲着客厅的方向,先是对着小方热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很快向着凡心说,你爸已经把新疆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能回来了,看着能用得着的家什用物流运过来,写的是你的号码,这两天多留意手机啊!

好的,妈,等收到了,我让李涛开车拉回家里。凡心应和着,你和我爸准备住哪里呢?她不想这么快就问这个问题的,可是没把持住,一口气说了出来。

余妈换好了鞋子,朝着沙发的方向走来,她显然惊了一下,脚底有些打滑,略微倾斜了身子,略作轻松地说,东西很少,不用麻烦李涛的,让他忙吧!你爸说不买房了,买个二手车,你和可心用得着我们帮忙,我们就在这边,家里要是没事,我们想到处走走。

                                  六

有白霜爬上了窗子,一天一天地厚起来。余凡心越发觉出在家休养的无趣,走出屋子,被寒冷裹挟着竟也畅快起来。她努力支撑起这快乐的情绪,看起来一切很好的样子。恰好迎上从外面回来的可心。

你没事了?

是的,好啦!还是出来溜达好,明天上班去!

噢,你真是闲的!人是能闲出病来的!

余凡心愣住了,盯着余可心的背影,嚯嚯地叫声从耳道里窜出,她敲打着额头,背过身去,隐隐感到,余可心在踩着很慢的步子向楼道走去。

余爸就要回来了,余凡心咽了口唾液,她多想扫除掉涤荡在空气里的那片狼藉!

余爸在生意场上摸打滚爬那么多年,最看重的就是诚信。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好更改的。可是他从新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张罗买房子,几乎没加定夺,便在罄苑小区售楼部签了约,一楼,带简装的,出行方便,尤其适合养花种草。这个位置和凡心可心的家几乎隔了一座城。他在户主一栏里,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和老伴的名字,一切手续都办好了,他分别通知凡心和可心,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他请客。

两个女婿的一脸憨笑里,都带着点儿谄媚,面部肌肉都僵住了似的,喝过几巡酒,也没动一下。

爸,您不是不准备买房的吗?我和我姐家里都能住得下,不是挺方便的嘛!凡心和可心一直话不多,过了大半天,可心首先说到了最关键的话题。

是,是,大家住一起更方便些。余爸喝点酒,满脸通红,精神气倒是蛮足的,不过呢,老年人和年轻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尤其是作息,我和你妈就想过几年清静日子。

怕是你们想清静也难得啊!凡心抿着一口饮料,缓缓地说。

可心放下手中的筷子,皱起眉头,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闭着眼陷入沉静,余妈停止了对小余妙的逗乐,把目光转向余爸这里,两个女婿正在相互敬酒,这一会喝得也有些尴尬。

我和你妈商量好了,等凡心有了小孩,我们过来帮忙照顾,余爸的声音很爽朗,当然,我们老两口也是放不下小余妙的,肯定也会经常去看看。

其实,你们还是把我跟我姐分得很清的嘛!可心挪开双手,睁开眼睛,向左甩了一下头发,又向右甩了一下头发,脸上现出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目光也同时扫视出一个圆形。

爸妈,你们不能偏心啊,我姐有一份的,也要给我一份!可心继续说着,用勺子搅动起碗里的甜汤,一副一切都无关紧要的样子。

饭局僵住了,余爸放下捏在手里的酒杯,望着坐在对面的余可心,眼神还是平静的。没有人知道,在余可心说这话之前,他是要端起酒杯跟两个女儿一起“炸个雷子”的——作为本地的一种喝酒的习俗,其实就是一口气把酒喝完。在余爸的定义里,这是表达感情的最极致的方式。他其实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很多的情感,人活一辈子,最难用一句话概括的就是父母之于子女,以及子女之于父母!

可心,你还想要什么?凡心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了,头皮一阵疼,一股怒气窜上来,简直要拍桌子了。

噢,这家饭店的鱼尾烧得真不错,可心,你给余妙挑点鱼肉,不辣的!余妈说得有些慌张,夹起一块土豆,放在嘴里才发现是块姜,老太太一下子涩出了眼泪,乘机对余爸说我们先撤吧,老了,没有口福了。

余爸还想说什么,他顿了顿,用手捏了下鼻子,呵呵地笑出了声,咱这一家子,往后再也不用一个东南,一个西北的了,你们年轻人爱吃爱玩的地方,可以叫上我们这两个老拖油瓶,你们吃,你们玩,我们凑个热闹就行!这么说着,老头子已经离开座椅,做出要走的架势了。

北风像海浪一样扑在他们身上,灌进耳朵里,余爸把风衣裹紧了,余妈也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两个人,并列着走在大街上,被风盘旋卷起的尘土一会出现在眼前,一会移向了身后,两人都没有察觉。

不如,咱们别再让可心管我们叫爸妈了,只喊叔和婶,问题也就解决了。余妈伸直了脖子,仰头望着余爸说。

我也没想到两个丫头会给我们出那么大的难题。余爸没有回答余妈的问题,自顾自地说。

两人便都不再说话,风声淹没了脚步声。人在往前走着,心却往后退着,回到了过去。

余爸余妈年轻地时候,徜徉在隶属于那个时代的青春气息里,尽是灿烂多姿的美好。只是,他们和一些人一样,有着很强烈的根的意识。凡心的出生,给他们的生活注入了一股特别清新的甚至是略带神奇的空气,他们本可以像周围的同事一样,满足于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但是,他们冒着被单位开除的风险坚持要了二胎,他们想好了的,如果是男孩,丢了饭碗也不可惜。可惜的是,二胎可心也是一个女娃。

一夜无眠。余爸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去皖南老家!哥哥余启波年长自己五岁,很多年没见了,但书信不断。哥哥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也有四岁多了,对他们来说,再养个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余爸是想都没想,就认准哥哥是会不拒绝的。

可心刚过满月,余爸余妈便启程了。

当然,一切正如他们想象的。哥哥一家热情极了,杀了两只鸡,炖了两盘肉。

只要能吃好穿暖,咱山里人养个娃算啥事啊?总比养个小狗狗要强得多了。嫂嫂是个大嗓门,话说得很大气的样子。余妈听了,心里直打鼓,余爸用胳膊肘推了推她的脊背,小声说,山里人说话就这样,他们不把养孩子当回事。嫂子的意思是说,孩子越养越中用。

你们放心吧,可心这娃放我这,就是我们的亲闺女,余启波拍了拍胸脯,郑重地承诺道。这时候,可心在余启波老婆的怀里睡得正酣,小嘴一动一动的,做着吸奶的动作,没有半点的不舒服。


余启波是养子。当年,他饿得头发都掉光了,来到可心爷爷的家门口,还没说话,人就倒了下去。可心爷爷用一碗面救了他,他成了可心爷爷的养子,一辈子都念着余家的恩情。后来,可心的爸爸去参军,辗转各地,在北方安了家。余启波一人顶俩人用,把家里家外操持得都很是那么回事。老爷子的亲儿子,也就是可心的爸爸直到为老人奔丧时才回来过一次。

一封信总要在路上颠簸很多天才能到达对方手中,特别是寄往山里的信!但是哥弟俩还是乐此不疲的把家长里短都写进去。把可心送到哥哥家以后,书信往来更是频繁了。

可心这丫头,乖巧着呢,你啥时候想认女儿了,有一句话就行!余启波不止一次的在信里这样写道。

余爸却一次也没有正面接过这句话。实际上,他后来买断工作下海,到遥远的新疆发展,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自然是希望能再要个男孩。白天,他们在偌大的新疆寻找机会,晚上,便在简易的住处创造机会。有一阵,他们也学着新疆人的样子烤羊肉串,为了减少成本,他们自己买了几只小羊羔,在简单搭起的帐篷里喂养。有一天,栓羊的绳子断了,余妈急忙去追赶,不曾想,紧接着有两只羊羔疯跑了起来,余妈使出全身的劲,好不容易抓起了绳子,却又滑脱了手,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半晌,等她缓缓爬起来的时候,身下已是一摊血。

余妈的这次流产导致了以后的不育,这件事情是梗在他们尤其是余爸心里的一个死结。

多少年,都打不开。

不知不觉中,余爸余妈已经来到了家里,余爸像是憋了很多的感慨,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做深思状。

以前只觉得跟外面人打交道很困难,凡事要想周全,现在才明白和自己家人相处才是大学问。将来咱们年纪大了,或者不在了,俩丫头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余妈靠着余爸旁边坐下,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头。

我们去趟山里吧,余爸挪了挪身子,看着老伴,忽然有些兴奋地说,这些年,山里人出去谋生的也逐渐多了,但是老哥还是带着一家老小窝在那个小山沟里,守着几片茶园过活。我十六岁离开家乡,再也没有参加过山里的劳动了。

是应该看看,可心这孩子也离开那里两三个年头了,她也没提过要回去,眼下又经营着生意,怕是走不开,咱们是应该回去看看,余妈重复着说过的话,毕竟老哥老嫂把可心养到那么大,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余妈向来是好脾气,余爸拿定主意的事,她极少反对。对于去山里,她无疑也是满怀希望的。

第二天早上,凡心和可心分别收到一条短信,均来自爸爸,我和你妈外出几天,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寒冷的天气,空气也几乎要凝固了。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乌鸦的鸣叫,凡心的心里涌起一阵忐忑,默默地说了一句,可恶的耳鸣!

                                七

可心在接到余启波的电话的时候,先是听到了一串颤音。可心以为是信号不好,她又对着话筒“喂”了一声。其实,可心在看到手机来电的那一刻,心就开始虚着了。她不喜欢山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直有着寄人篱下的酸涩,但是从离开的那一刻起,不安的情绪也开始滋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愧疚感也在隐隐加剧。她鲜少跟对方联系,一旦接到对方打来的电话,可心总会放低了自己,用柔和的语气,亲切地称呼着爸妈。这一次,对方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颤音逐渐弱下来,余启波开口说话了。

可心哪,你小爸小妈出事了……可心,你爸妈出事了!余启波不像是在向对方传达消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一直在抖。

出什么事了?爸,您慢慢说。可心一听,心也慌了,她觉得情况应该不至于非常坏。刚想再问点什么,对方出现了一串盲音。

可心穿着睡衣,凌乱着头发,来到凡心面前的时候,心情方略镇定些。

她们第一次共同探讨和担心一件事情,省去了所有的不自然。

如果爸妈提前说他们去山里,我一定会和他们一起回去的。可心说着,小声嗫嚅起来。

去山里,她俩几乎同时说。咱们两个一起去!

在这样重大的事情面前,她们都把各自的老公晾在了一边。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可心再次联系上了余启波,这一次,对方的声音和缓了些,但也是轻轻地,你小爸小妈死了!

余可心盯着姐姐的眼睛,自己像个惊恐的小兔。余凡心也同样盯着妹妹,有股不祥的的空气在眼前盘旋。

说吧,什么情况?余凡心先开口了。

爸妈没有了!余可心带着哭腔,眼睛依然是清澈的。

两行清泪挂在脸上,余凡心从里到外的哭了,肩膀在抖,却无声无息。


余爸余妈在启程去山里之前,并没有跟大哥大嫂说。两年来,余爸因为自家的事情多,有点无厘头,不知如何说起,另外,他其实不想让哥嫂知道因为凡心的加入,自己的家庭便埋伏了危机。他不想让哥嫂隔着千里路还要为自己操心,同时,他觉得自家乱成一团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羞于向别人提起,哪怕是自己的哥嫂。还有,隐隐地,余爸在哥哥余启波面前是有优越感的,他不想把自己的这点落魄端到哥哥面前,他有点担心自己的那点优越感会因此而丢失。当然,余爸还是自信的,他一开始并没把凡心可心的那点小心思放在眼里,他认为自己可以用强大的智慧把一切摆平。

他并没想好以什么理由去山里,也许最好的说辞就是人老了,要跟家人叙叙旧。既是叙旧,就没必要兴师动众的。所以,在他的行程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才拨通了哥哥的手机,哥,我来了,带着老伴来山里看你和嫂子!

余爸说着,不住地嘿嘿笑,天气有些黯淡,他的脸色便显出黑亮的颜色来。

这里大雪下了两天两夜,都封山了。这是余启波的声音,他的意思其实是说,山里的交通变得不方便了。车辆少,也有危险。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你们到了县里,最好自己包辆车,直接开到我家里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余启波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这两年,凡心被弟弟和弟妹带走了,自己心里空落不说,还要经受老婆的唠叨。关键是,他理不顺这里边的变化。凡心不回来,也许有孩子牵着,可是音讯也难得,如今不跟老弟通信了,电话方便,却打得少了。他不由得会想到,老弟之前跟自己联系,只是牵挂他的闺女,现在自然是无所牵挂了!余启波一想起这些,就浑身不舒服。他憋着气呢!

所以,这一次,老弟弟媳来了,他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欢迎,换作以前,他会亲自去县城,虽然路上的积雪很厚,但是他的三轮车还是跟这里的道路混熟了的,哪里能过,哪里必须绕着走,都是早已磨合好了的。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这一次摆起了架子。

他没想到,弟弟和弟媳真的栽在了这片雪地里,一觉不起。城里的黑车哪里知道乡里的路,那些司机对山里其实是不熟的,但是为了挣钱,硬是揽下了活,还没行到半路,便翻了车。司机没事,安全带救了他,后座上的弟弟和弟媳却一命呜呼了!

余启波捶胸顿足,哭哑了嗓子,想死的心都有,他觉得自己太会计较了,把老弟和弟媳的命都算计了进去。愧疚感是无边的,他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和侄女,他也说不清对谁的歉意应该更深些。他晓得,这辈子再也不能在凡心可心面前抬起头了。所以,后来凡心提出要在城里给爸妈买墓地,不打算把二老安葬在山里的时候,他是无力说任何话的。可心却因此跟凡心进行了一番争吵,爆发了余启波从未领教过的情绪,那一刻,余启波夫妇方才意识到弟弟弟媳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顺溜。

他们站在凡心这一边,劝起了可心。

就依凡心的意思办吧,你爸妈最牵挂的是你们两个,方便祭扫是最重要的事情。余启波一开口,可心便沉默了,他对自己的这对父母还是习惯了顺从。

从县城的殡仪馆出来,凡心和可心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盒子。天阴沉沉的,马路上的积雪经过车辆的碾压,露出痕迹鲜明的车辙,白雪混在泥土里,凸出的和凹进去的都是团团黑色,一如凡心的心境。

肇事者赔偿的钱足够她们为父母买一块像样的墓地。可心只是表示沉默,却始终没有点头。余启波再次开口了,你们把骨灰带回去,暂时寄存在当地的殡仪馆,刚刚没了父母,你们免不了时不时的要去看一眼,另外,你爸妈多年的朋友和同事也在那边,这样也方便大家前去吊唁。至于是回来安葬还是在那边买墓地,还需要你们姐妹俩稳定了情绪慢慢商量才好。

当姐妹俩走出山里,坐上回程的火车的时候,短暂的盟友关系也在逐渐瓦解,两颗心之间,又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深深的,长长的。

当你的时光里落满了悲伤时,也许别人的岁月里尽是欢笑。凡心经历了失去父母的伤痛,她的整个世界开始变得黯淡无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希望能有一场特大特惨的自然灾害降临在她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或者,人们传说的世界末日能够即刻到来。这样,她便能有一个最好的理由解脱自己,死去,无声无息,不留任何自残的痕迹。当然,如果是那样,即便是自残也无人知晓了。

凡心在对小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抑郁已经达到了可以忍耐的制高点。失眠和耳鸣已经使她无法拥有一个完整地睡眠,而白天却又表现得萎靡不振,她的课堂没了色彩,每一节课下来,她的挫败感都大大增强。

小方帮她办好了请假手续,凡心被小方押进医院进行系统治疗。

李涛对小方表现出了莫大的感激,还是你有办法,小方,李涛说,我劝她太多次,凡心实在拗不过的时候,才随我来了两次医院,但是,医生询问了情况,建议住院时,凡心是一口回绝,从不留商量的余地。李涛憨厚的笑着说,每一次都只是开一些调节神经的药。李涛看着默不作声的凡心,住了口。

有什么用呢?整整吃了一个月的药,还没有看到明显的效果,稍微受点刺激,一切就土崩瓦解了。凡心说着,好像也没有责备李涛的意思。

是啊,我们家里还有一些甲钴胺片、金银花等,凡心打算都扔掉的,我还是收了起来,总是有些不放心。这下好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调整,凡心一定会好起来的。李涛由衷地说。

要我说啊,凡心还真有福气,因为李涛真的很会做丈夫。小方像是调侃,却满脸地认真。

这时候,穿粉色大褂的护士小姐拿着一瓶药进来了。余可心,她大声叫了一下,然后立即更正,哦,不对,是余凡心!

病房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护士又自语道,名字可真像!

你说,病房里有人叫余可心?小方站起来,对着护士说出了三个人的疑问。

是的,304病房,昨天刚来的。护士很热情,朝着对面指了指。

耳鸣,心悸,失眠,跟凡心的症状差不多。李涛出去给可心的老公打了电话,很轻易地得到这样的答案。

多久了?凡心问道。

算起来,有一两年了。李涛完全套用张晓贵的原话。

……

你们都回去吧!我去找可心,我们聊好了,也许就不用住院了。凡心两手抚在被子上,第一次觉得,这里的被子很白,很干净。

一束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额头上,凡心仿佛听到了鸟儿的鸣叫,身上感到一股温热,天气就要转暖了,结在心里的冰块也需要融化的。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440评论 5 46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814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427评论 0 33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710评论 1 270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625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014评论 1 27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11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162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11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62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278评论 1 32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989评论 3 31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583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66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04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274评论 2 34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856评论 2 33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