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和中秋是我最喜欢的传统节日,适当的和乐及热闹的气氛,没有太过繁杂的节日人情负担,是平常生活中特殊的一日,又与自然运行的规律默默契合,人与万物在这两个节日中相应和出自然而然的喜悦。但因为我不太喜欢吃月饼,极喜欢吃粽子,又临近生日,所以时值中夏的端午是我心中最爱的节日。
夏日清晨,微凉。
跟在奶奶身后踏进一片鲜翠里,一簇簇艾草青嫩地立在那里,俏生生。我用指甲掐出浅绿的汁液,空气里洋溢着浓烈的香气。奶奶给我割了一小捆,兴冲冲地回家。水气洇洇的,脸颊湿乎乎。凉爽的早晨,林间小路上,淡淡的一双小脚印。
青草系一小结,几株艾草置于门楣之上,祛病辟邪。
余下的部分艾草熬水,毛绒绒的叶片,在锅里沸水咕嘟咕嘟,蒸腾出一股股扑鼻药香。挑出水淋淋的枝叶,滤去杂质,一锅浩浩汤汤。黄褐色的汁液倒入澡盆,热水扑打着好动的躯体,第二天醒来,身上蚊蝇叮咬红肿之处,消得干干净净,光滑的手臂献宝般地在奶奶眼前晃。她轻柔地拍拍我顽皮的脑袋:“洗了艾草水,不长疙瘩!”
待到盛夏蚊蝇成群,呼啸而来,破空之声,甚是烦人。燃上艾草,烟雾熏然,蚊虫束手,苦恼顿消,又是一个安静的夏夜。
包粽子,晶莹洁白的糯米,闪闪发光,齐整鲜绿的粽叶,青翠欲滴。母亲的手真巧啊,哗地一声糯米进去,红枣,花生,核桃仁随取随用,一眨眼,拦腰正中穿线,粽子已包好,有棱有角。奶奶眼明手快,举止生风,我呆呆望着,时间滴滴而过。
煮粽子,用温火,灶膛里的柴草不能过盛,慢慢地添,慢慢地加。锅里的水渐渐温热,粽子的米香丝丝弥散。我在灶膛的火光里嗅着,盼着。实在耐不了性子,跑出,烟囱汩汩的白色炊烟悠悠地盘旋,猫在屋顶的红瓦上轻轻舔自己的小脚掌。我瞧着自己乌黑的小手,怏怏地回去。
奶奶趁热,用筷子夹出一个,我吃得慢腾腾,暖烘烘。
打小住在河边上或者池塘边的人,对三种活物非常熟悉:鸭,鹅,蛙。这三种活物叫声都非常大,每每到了盛夏,晚上七点刚过,空气里湿气沉落落,将雨未雨之时,就听蛙、鹅、鸭叫连成一片,像几千只蹲在你头上,聒噪里带着股忍不住的喜悦。
青蛙的叫声属于和尚念经式,不分彼此,没有高低音部,把混混沌沌的睡眠背景填满了;老鹅一副很优雅的样子,把头抻得长长的,在河边踱来踱去,但只要遇到陌生人就会张翅大叫,摆出一副搏斗的姿势;鸭子叫声忽大忽小,突然静下来,又突兀地来几下。雨停了之后,它们才静下来,众生安眠。
清晨的市场上,卖鸭子的总是格外的多。日头升上来之后,卖鸭子的老汉把笼子推出来,里面的鸭子被草绳绑住了嘴,挤作一团,旁边盛稻谷的脏脸盆里都是鸭毛。笼子前面搁着竹篓,盛着新鲜的鸭蛋。我喜欢吃奶奶做的咸鸭蛋,那蛋黄又香又咸,吃完之后唇齿留香,总觉得那是人间美味。
我从小对鹅有心理阴影,因为长大了的鹅具有攻击性,它们会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对外来入侵者发起攻击,小的时候我才跟成年的鹅一般高,就亲眼看到一个小哥哥被一只大鹅追着跑,甚至还被鹅在背上啄了一口,追得他绕着屋子跑,吓得我哇哇大哭。
朝花夕拾,从家乡水泽来到城市森林,奶奶粽子的滋味已多年未尝。
盈盈幼时光阴在钢筋水泥的都市恍若虚幻。
四月的清明,我在异乡回忆儿时割艾草。
四月的谷雨,我起床接电话,母亲说要给我寄些家乡吃食来。
夜深忽梦少年事,茕茕白兔,东奔西顾。
我还是会想到那年端午,嫩绿的初夏,我还无忧无虑活在小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