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听一个朋友说：现在的女人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当“二奶”，一种是被“二奶”。无论这种说法是否过于偏激，现在不愿或不能进入婚姻的状态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了。女人们不愿意或不能够进入婚姻的状态的原因各有不同，但归结起来，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还是由于为现代性所开启的自我意识的日益增强以及自私自利、急功近利的社会价值判断的流行使然。

自我意识，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独立的人格与自由的意志的形成，源自自我意识的觉醒。而独立的人格与自由的意志的形成，乃现代人之作为“现代人”的基础。另一方面，与自我意识的觉醒相伴随的，将必然是作为整体的社会感与文化感的破坏。自我意识让人从固有的社会与文化模式中挣脱出来、并追求“自我”为自己设定的身份的实现。当然，这种挣脱，给人带来了生存方式的无限可能性。随着束缚人的社会/文化枷锁的被打开，通向天堂或等于的门也被打开了。人们似乎比以往更加“自由”地拥有了选择通往天堂或地狱的自主权。

可是，自我意识的膨胀真的让人们拥有了选择通往天堂或地狱的自主权吗？如果我们把眼睛客观地转向实际的生活，就会发现，对于更多的人而言，随着束缚人的社会/文化枷锁的被打开，他们赢得的并非是真正的自由。就拿“性解放”来说吧，现代主张性解放的人们尽管较之为传统道德观念所束缚的人多了一份享受更丰富的性体验的“幸福”，但正因为性生活的频繁与容易，持久的爱意被瞬间的快感置换了，生死相许祸福同享的承诺让位于了器官感受的收集。性接触量被大大的提高，而性价值却被大大地贬低了。问题更在于，现代人可以更加自由地选择用快感去置换爱意，但现代人却没有能力或自由再重新用持久的爱意去换回瞬间的、且日趋贫乏的快感。因为，以破坏固有道德观念为代价的自我意识的膨胀所许诺的“自由”是不可逆的。

无疑，妇女即自我意识的觉醒的受益者，同时又是普遍的自我意识的膨胀的受害者。一方面，妇女解放运动让妇女获得了更大的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然而，由于妇女生理以及心理状况的不可避免的欠然，她们是否担当得了她们获得的自由却是一个问题。还是鲁迅的那个命题：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生活于当下的人不过是其历史性处境的一个片段而已。我们今天遇到的问题，在古代已经被探讨过了。所以，要弄明白我们当下的处境，就必须把我们放回到历史的文化序列中去考察。《周易》，作为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序列中的源头性符码系统，探讨了人的生命情态在历史/文化序列中展开的各种可能性。而涉及婚姻家庭的探讨占了很大比重。而《归妹》一卦，则是其中之一。

《归妹》，意为女之嫁人。此卦探讨了女子在嫁人问题上遇到的六种可能性。

1：由于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的低下，一些女子不能不充当妾或“二奶”。尽管这种现象在现代人看来这种制度化的纳妾现象对女人很不公平、并试图废除之。但就今天的事情看来，事实上的纳妾现象是消除不了的。今天其实有更多的底层女子由于没有更好的出路而不能不沦为权钱阶级的“二奶”。不过，与古代不同的是：今天的“二奶”由于没有合法身份，她们的地位域利益是没有保障的，她们因此必然与正妻构成利益冲突的关系。所以，在现代中国人的婚姻状况中，一场二奶与正妻之间的利益战争就最为普遍地上演着，并因此引发了大量的家庭悲剧。而中国的古代社会则不同，既然纳妾现象是不可避免的，古代社会为二奶的地位提供了法理上的保障，则二奶与正妻则可能会成为利益共同体并形成一种“辅相”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是为儒家的意识形态所提倡的。在《诗经国风》的《小星》篇中，里就树立了一个二奶与正妻关系的模范典型：“嘒彼小星，维参与昻，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毛诗序》云：“《小星》，惠及下也。夫人无妬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当然，我们并不提倡一夫多妻制。不过，对古代合法的一夫多妻制与盛行于今天的、地下的一夫多妻现象作一个比较的话，我们会看到，盛行于今天的、地下的一夫多妻现象更糟、危害性更大。人类社会是不完美的，儒家主张正视这不完美的人类生活诸情态，并“弥缝使其淳”。因此，《归妹》之初九爻也勾画了一个正妻与二奶相处的理想范式：“归妹以娣，以恒也。跛能履吉，相承也。”当然，理想的范式到了现实的生活中、且有着几千年的延续，其异化变质是不可避免的。忍受着不公平待遇的小妾们必将有解放的诉求。万事都有变局，所以，《归妹》之初九爻一变，则为《解》卦了。积极推动妇女解放运动的，也必将是那些只能忍受着不公平处境的二奶们。

2在某种情形下，我们会看到婚姻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进入婚姻状态的正妻发现自己正遭遇到一种遇人不淑的状况，也就是说男人软弱无能或属于败家子之类、而女方却显得更有能力和富有主见（近代的一个鲜活的例子就是秋瑾的婚姻了）。当然，在当前社会的情形下，婚姻的“地震”是不可避免的（九二爻一变，则为震卦矣）。在当代的社会中，出现这种情形，如果不离婚的话，女人多半有两种选择：1，成为悍妇、并欺压、控制自己的男人，2，成为淫妇、大搞红杏出墙，给男人带来无穷的痛苦。（尽管对于四川的男人而言对此常常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不过也有忍受不了的情况。据说，某老头饱受悍妇之苦，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前把婚给离了。）女人对此或许会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虽然瞎了眼嫁错了人，但不应该认命而有所作为（“眇能视”），但应该如何作为，儒家的价值观还是倾向于：“利幽人之贞。”（九二爻）——做一个低调而贞洁的家庭主妇。毕竟，因为女人的强悍和淫荡的作风，往往是给自己带来悲剧的结果。

3每当我看到那些个如花似玉的AV女优之当众宣淫，就难以理解为什么人可以无耻到这样的程度。如果她们这样做并非因为经济上之窘迫而迫不得已，就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但一细想，此皆消费主义文化的恶果。在这个消费主义文化的价值体系里，人的价值不在于其学养与德行，乃在于有贡献于他人的眼球。而现代女人所可贡献于他人的眼球的，除了被窥淫，还能有什么呢？因为这邪恶的消费主义文化价值观的设计，被误导的女性为贪图暂时的利益而贱卖了自己的青春与羞耻，她们活着就是为了取悦于人（六三爻处下卦兑口之上，有取悦于人之象）但她们最终会有好的结局吗？恐怕不会。因为她们最终是难以面对自己未来的丈夫和子女的。因此上她们注定只能沦为二奶，遭人轻贱。《归妹》卦之六三爻这样的总结了她们的命运：“归妹以须（须：下贱之意），反归以娣。”她们其实只是某种价值观的牺牲品，却要承受这样的价值观给她们自身带来的伤害。所以，最当声讨的，还是我们视为常态的、追捧“苍老师”的现代消费主义文化。

4，剩女绝非是今天才有的现象，古今的剩女之所以“衍期”似乎通常有着类似的原因：一则因为自身条件比较好、社会地位比较高因而有着很高的自我期许（九四爻地近君位，处上卦之下），二则因为自己的自我意识和能力过于强健而难以顺服于人（九四爻为阳爻，性刚健）。她们基本上属于骄傲的女强人，她们惯于陶醉于自己的优势，她们由于她们那社会层面的优势而变得越来越符号化，也就是说，她们所待嫁的对象，与其说是一个男人，不如说是一个社会符号。她们不能面对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女人之被造物主设计乃在于去完成生育的使命。让自己固化为一个社会符号与生育的本能是相冲突的。社会符号是一个让人飘忽于空中的东西，而生育的本能却紧贴着大地。如果她们不安于飘忽于社会符号的空中，而与需要改变她们的生活状态的话，就必须舍弃那些让人虚肿的符号，而降临到坚实的日常生活的地面上来（九四爻一变，则为《临》卦矣）。那么，剩女们能不能完成这样的从天空到大地的降临呢？就看他们自己了。

5，现代社会的最大特点，就是贵族精神的沦落与市侩作风的铺天盖地。贵族与市侩的价值取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市侩的价值，体现于有利可图，贵族的价值，体现于道德上之完善与文化上之优越。所以，一个具有贵族气质女子所要的婚姻，是道德、文化精神所维系的婚姻，而非可资炫耀的物质财富所维系的婚姻。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具有贵族精神的女子，可能在外在的、符号性的物质消费上，倒会显得十分低调，她们可能倒会不太注重自己的外在服饰之是否高档，而恰恰是市民阶层的女子，更喜欢用LV包之类的名牌来“武装”自己（《归妹》六五爻“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不幸的是，这样的贵族的精神，在今天是大大地沦落了，这是一个谁能最大程度上地取悦于人，谁就是“贵族”的时代。所以，今天被当做“贵族”的，恰恰是过去传统社会倍遭轻贱的娱乐明星，难怪六五爻一变，则为《兑》卦（兑有取悦之意）。

6既然，对于现代人而言，婚姻充满了风险，则许多人选择了一种非婚的生活。他们住在一起，既享有婚姻所应有的实际好处，又避免了伴随着婚姻的义务与风险。比如，很多女人并没有所谓“丈夫”，但并非没有男人。对她们而言，婚姻实在是一种负担，与异性的相处，只是一个肉体的问题，而非伦理的、宗教的问题。当然，这样的同居的生活方式是不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的。婚姻之所以是为人们提供安全感的“港湾”，乃在于婚姻还承担着一项社会与伦理的功能，就是通过婚姻，人扩大了生存的联盟、并将人从个体的、肉身性的存在带入到一个家族伦理的秩序中来。所以，对于传统社会而言，婚姻就意味着两个人可以一起来做祭祀神明和祖宗的事情了。由神明和祖宗为纽带联接在一起的婚姻是稳固的。但工商文明一旦把人从家族赶向了社会、并让他们从与神明联系在一起的人变成了与资本联系在一起的职业人，则人与神明和祖宗的传统纽带就断裂了。婚姻从两个家族的联盟变成了两个肉身性的个体的“合作”，婚姻不再服务于祀奉神明，而是服务于挣钱养家和满足性生活。婚姻一旦与它固有的神圣纽带断裂开来，它就成了一种贫乏而琐碎的形式，难怪对于许多现代人而言，这种贫乏而琐碎的形式已经不再需要了。这就是《归妹》上六爻所谓：“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祭祀已经没有了内容，则婚姻也就宣告死亡了。

“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人不免是要寻求其另一半的。所以，宋代理学家陈明道在半夜悟出“天地万物，无独有偶”的道理时，高兴得“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但总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人寻找另一半的路途又充满了变数和失望。是什么东西横在了我们现代的男男女女的中间，成为败坏的力量的？无疑是消费主义的、商品拜物教的价值观。

“君子以永终知敝”，这句象辞似乎是《归妹》卦对我们今天的婚姻现状的总结：失去了神圣的、高尚的维度，一切属世的东西终将败坏，君子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挽救现代人在婚姻问题上的失败的终极良药，就是在婚姻中引入神圣的维度、把婚姻变成个体生命奉献给神的祭祀。用《圣经》的话说，就是：“将身体献上，当作活祭”。 （《罗马书》12；1）

《易经》第五十四卦归妹雷泽归妹震上兑下

归妹：征凶，无攸利。

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说以动，所归

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

象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初九：归妹以娣，跛能履，征吉。象曰：归妹以娣，以恒也。跛能履吉，相承也。

九二：眇能视，利幽人之贞。象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

六三：归妹以须，反归以娣。象曰：归妹以须，未当也。

九四：归妹愆期，迟归有时。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

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象曰：帝乙归妹，不如其

娣之袂良也。其位在中，以贵行也。

上六：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象曰：上六无实，承虚筐也。